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差不多吧。”
“真是烦死了。跟他说了多少遍我不知道,还是觉得我在撒谎。你也相信那个臭老爹说的话?”
“像他那样咄咄逼人的,谁会说老实话呢?”
“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小满低声说着,我耸了耸肩膀。
“你跟美和关系怎样?”
“这种事没必要问吧……”
“先不管那个‘臭老爹’,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
小满思索了一会儿,又想伸手去拢头发。
“我平时会跟美和说话,放学后也一起回过家,我们的父母是朋友,所以不只学校,我在家里也与她见过面。但是怎么说呢,彼此之间都不太好亲近的样子。”
“因为你们的父母关系太好?”
小满用力点了点头。
“嗯,就是这样。她特别黏自己老爸,要是我不小心说了什么,马上就会经她老爸之口传到我爸妈耳朵里,所以后来就只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再加上她成绩优异,我父母动不动就拿她来埋汰我。”
“她也只和你谈些无关紧要的事?”
“嗯,我平时根本不知道美和在想什么,她也只会跟我随便聊聊而已。”
“随便聊聊啊……会聊男生的话题吗?”
“倒是没有过呢。不过毕竟已经十七岁了,就算找到男朋友也没什么可兴奋的,特别让人激动的那种另说。”
我有点想笑,连忙喝了口乌龙茶掩饰一下。刚才那句话真想让实乃梨听听。
“是吗。话说回来,你最后一次见到美和是在什么时候?”
小满陷入了沉思。她把手抬起又放下,继而焦躁地挥来挥去。
“记不太清了,但五一那会儿放了四天假,所以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放假前在学校。”
“你们在同一个班级啊。”
“不,我们学校是选课制,基础科目是必修课,但其他科目可以自由选择。我和美和都选了美术设计和计算机基础之类的课……对了,就是四连休的前一天,那天是周三对吧。记得那天下午我们一起上了古典文学课。虽然没怎么和她说话,但如果她没去,我一定会注意到的。”
谈着谈着,小满的口风突然变紧了,我不禁打从心眼儿里咒骂着泷泽喜代志。要是从一开始就找正经的调查员询问,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尽管我不觉得她在隐瞒什么重要的事实,但想要从这个坚信我会把消息透露给“臭老爹”的小满口中问出实话,也可谓相当费力了。
“你认识美和的其他朋友吗?比如说柳濑绫子之类的。”
“哦,绫子啊,我认识。可是她与美和关系不好,我还见过她们吵架,吵得很厉害呢。”
“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想想,是春天。”
我笑了。小满瞅着我,活像个发现房客把熟透的榴莲带进房间里的酒店经理。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吗?”
“光说春天,谁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呀?”
“嗯,也是。我想想……差不多是三月份快结束时,今年的。”
“依据是?”
“嗯?哦,问我为什么记得是三月吗?因为美和当时穿着一件皮革外套,那是她生日时母亲送给她的。黑色的,样式朴素。不过美和身材微胖,穿起来不太适合。”
“美和与绫子为什么会吵架?”
回答我的问题前,小满装作喝了口罐子里所剩不多的乌龙茶。
“记不清了。我只是恰好有事去了趟吉祥寺,然后就发现她们俩在井之头公园吵架。其实我没怎么关心,因为美和有时会用那种充满‘长辈感’的语气教训人,就很招人烦嘛,可能绫子也不喜欢她这样吧。”
“之后她们就再也没说过话?”
“应该不至于。不过我本来也不常黏着美和或绫子,和她们走在一起。”
用“让人摸不着头脑”来形容这种情况恐怕最为适合了。于是我换了个方向问道:
“话说回来,你们三个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绫子跟美和……”
话还没说完小满就不吱声了,过了一小会儿,她又开口说道:
“算是有着共同的朋友吧。是美和把我介绍给绫子的。”
“那个共同的朋友是?”
小满把乌龙茶的空罐扔进饮料罐专用的垃圾箱里,随即沿着种满草坪的坡道向下跑去。我追在后面,但实在没法像她那样奔跑。
她趴在小动物饲养区的栅栏上,看着里面养的兔子。负责管理的是一位退休公务员,他的年纪看上去已经很大了。只见他将蔬菜撕碎后放进食槽,一只被单独装在笼子里的兔子正伸出鼻尖,懒洋洋地闻着味道,似乎不太高兴地啃着卷心菜芯。
“大叔,为什么这只兔子被关在笼子里?”
小满大声问道,对方一脸严肃地说:
“啊,这家伙吗?因为它是只坏兔子。”
我和小满顿时对这只仿佛在赌气的兔子产生了兴趣,于是都望着它。这么一说,它看上去的确有一张坏蛋的面孔,想必是它把栅栏里的母兔子都给骑了,害得它们下了不少兔崽。
“它干了什么坏事呀?”
“是它的腿坏了。”
我和小满大跌眼镜,顿时无语。这个笑话大叔一天估计要说上几十遍,但恐怕只有他自己会觉得好笑。不过只要他高兴就好。
“我说。”
不一会儿,小满冷冷地问道:
“你怎么不问?”
“问你什么?”
“我的头发啊,不可能没看见吧?”
“看倒是看见了,但我觉得你不太喜欢,所以还是不问的好。”
“就这么难看吗?”
“不难看。你脸小,配超短发也很合适。”
小满摸着自己的脑袋加上一句,“这可不是我自己要剪的。”
其实这种发型配上她大大的眼睛,反而显得更加漂亮,像个可爱的男孩子,但我还是没有多嘴。小满有些难过地挠了挠头,随后叹了口气,谈起了其他方面的事。
“你觉得美和遇到什么事了?”
“现在还不太清楚。”
我老实回答。
“我暂时只问过两个人。一个是美和的爸爸,尽管脑子里充满偏见,但对女儿的担心是货真价实的。可他又像鸵鸟那样,遇上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事,就把脑袋往沙子里一埋。”
“另一个人是?”
“虽然不是撒谎精,但总能巧妙地岔开问题,最擅长谈些无关紧要的事。”
小满一瞬间露出满意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有些生气地说:
“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没这么说。不过你知道些内情,却不肯告诉我。只要触及那些话题,你就像是条发现了鱼钩的小鱼一样逃之夭夭,对吗?”
“你想太多啦,阿姨。”
小满脸上带着冷笑,眼神却不安地游移着,我继续说:
“如果美和只是与父亲吵架离家出走,跑去某个朋友家里住上几天,让父母担心,给自己出口气也就罢了。但泷泽的话即使打了折扣去听,那个正义感爆棚、不缺零花钱、和离婚的父母能和睦相处的美和,居然会长达十几天失去音讯,我依旧觉得担心。”
“谁知道呢,生活在那种家庭里,任谁都会想离家出走吧。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一笑,接着又严肃地说:
“美和三号午后离家时,对保姆说是去附近的柳濑家。尽管还没来得及确认,但听说她的打扮的确不像要出远门。这样的话,根本无法相信她为离家出走做过准备。”
“这种事我又不知道。不过也可以把行李提前存放在投币式储物柜里,或是寄放在朋友那里吧?”
这种猜测有一定说服力,但我抬了抬眉毛继续说道:
“没必要。泷泽当时不在家里,对女儿外宿的管束也很宽松。如果她表示要在朋友家住上两三天,那么就算携带大件行李出门也不会有人怀疑。”
“那会不会是突然之间产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呢?”
“有可能,而且或许是再也不想回家了。因为如果还打算回去,至少会和家里联络。不过反过来说,我觉得即便如此她也会和家里联络。美和她人不傻,应该知道如果与家里保持联络,父亲至少不会把事情闹大,但如果彻底断了联系,父亲一定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这倒没错,美和很聪明的。”
“而且哪怕住进别人家中,这十天里总是要花钱的。然而她的借记卡上却没有提款记录,如果这次离家出走是在仓促间决定的,也不可能提前为此准备一大笔现金。”
“你的话听着有点吓人。”
小满蹦出这么一句。我等着后面的话,但她却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强迫不如诱导”向来是套话领域的金科玉律。
“我把手机号码给你,要是想起什么就给我打电话,好吗?无论多么无关紧要的事都好。”
“嗯,好的。”
于是我离开了趴在栅栏上以手托腮,望着那只坏兔子的小满。
3
我给泷泽喜代志打了通电话,将这次“采访”的结果告诉给他。尽管我已经尽量为对方着想,没有把情况说得那么糟糕,但泷泽还是在电话那头怒吼起来。
“这不还是一无所获吗?一个个全都是没用的废物!”
“小满应该真的不知道美和在哪儿,但有一个疑点—我觉得这件事跟美和与柳濑绫子那位共同的朋友有关。而且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柳濑,能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什么?果真是柳濑把我女儿怎么了吗?我就知道不太对劲,去夏威夷之类的说辞肯定都是谎言!”
“不,我是想问问她们那位共同的朋友。”
“啊?那又是什么人?”
“就是为了问清这个我才打算和柳濑谈谈的,请告诉我联系方式。”
“不用了,我直接问她。”
我思索着怎样才能委婉地将“你问不出来,少添麻烦了”的意思传达给他。
“我和对方年龄更加接近,询问的时候或许能够更冷静些。要是泷泽先生您急吼吼地过去,柳濑可能会惊慌失措,像小满那样不肯开口。所以能交给我去做吗?”
“简直荒唐,明明是连外行都能做到的事,非要给我故弄玄虚。听好了,后面的事我亲自去做,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请等一下。”
伴随着刺耳的声音,电话被挂断了。我骂骂咧咧地联络了长谷川所长,他也不耐烦地表示:
“别管了,他已经如约打了三十万过来。还是老样子,公司有百分之二十的抽成,其余费用会在明天汇到你账户里。挺好的,连续三周没有收入,这笔活一下子就赚到了一个月的钱。”
“可是,所长……”
“我不觉得泷泽能从柳濑绫子口中问出那个共同的朋友到底是谁,就算能问出来,而且那个朋友也真的与泷泽美和的失踪有所联系,想要找到她也绝非易事。估计泷泽很快就会服输,你就等那个时候再说吧。”
“美和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
“这用不着你说!”
所长突然动了气。
“我还不知道都是因为那个糊涂虫老爹,才把事态搅和得越来越糟吗?这件事要能在上周周日委托给调查公司,即便不找我们,也不会让事态变成这副模样。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只能冷静些看待问题了。”
我苦苦思索后,想出了一个办法。
“去找泷泽美和的母亲如何?”
“啊,这个办法我考虑过,她要是知道也就罢了,但如果她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总不能主动去告密吧?”
所长的话似乎另有深意。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你说得对,这倒也是。”
“很好,既然明白了,就回家先干你的副业吧。”
我回到家里,坐在床上,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复工第一天就过度工作—话虽如此,成果却约等于零。或许我真的应该把制作首饰当作自己的主业,这样至少成果是一目了然的。
我过世的祖母有句座右铭叫“心情不好就吃饭”,于是我煮上米饭,熬了一锅底料丰富的味噌汤,正当我炸可乐饼时,相场实乃梨过来了。
“唉,累死了,有我的份吗?”
她把带来的安第斯蜜瓜“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脱了外套随手一扔。
“图书馆综合评议会在市政府开了个会,开会这种事最能拖慢工作进度了。好香啊,我要吃三个。”
我把三个可乐饼放进油锅里。
“什么时候摘的绷带?”
“今天。”
“看来要回归工作了,前提是你还打算去做。”
“已经回归了。”
“这么快?”
实乃梨站起身来。
“惊了!你被刺伤后做完手术还不到一个月哎!”
“是吗,我还以为已经过去五年了呢。”
我把剁碎的卷心菜、黄瓜与芹菜丝搅拌在一起。每当干起这种活儿来,我就会想起自己平时经常以在便利店里买的饭团与维生素可吸果冻当作主食,继而认为至少在家里应该吃得丰盛一点。
“晶,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明白我的意思吗?”
“住在东京的哪有正常人?”
“不是那个意思,我总觉得这段时间里你好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迷了心窍,之前你都是抱着自由调查员的心态来面对侦探这份工作的。”
“说不定我真的被迷了心窍呢。”
我摸着脖颈说。实乃梨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还是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不高兴,也不是因为自己如此才这么说的,但你有没有找个男朋友的打算呢?”
“完全没有。”
“一点都不想?我记得上大学时你和男生交往过吧?后来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下次我帮你介绍一个……”
“免了吧。”
“唉,一年前如果有人对我这么说,我估计也会痛揍他一顿的,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做出改变倒也不坏。这个年纪的人,差不多快要到达激素分泌的拐点了,一直单身也不利于健康。”
我把视线从炸着食物的锅子上移开,盯着实乃梨说:
“哦……咦……是这样啊。”
“什么叫‘是这样啊’……啊,不是那个意思,我和牛岛先生还只是朋友而已。”
“原来他叫牛岛。”
“嗯,牛岛润太。为了防止误会我要提前声明,虽然一起吃过七八次饭,但也纯粹只是聊得来,向他抱怨些事情罢了。不过倒也有些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