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满正蜷着身子被关在那个笼子里。
“这只兔子,还没怎么理解情况就过来了。”
大黑合上猎枪的枪膛,边调整接合处的间隙边往笼子上踹了一脚。
“你可真是只坏兔子啊,是不是?”
被他这么一踹,笼子稍微动了动,小满瞪大眼睛,使劲摇晃着脑袋。只见她的嘴上贴着胶带,双手也被胶带给缠了好多圈。
“至少把胶带撕掉可以吗?”
我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着。
“之前我的嘴巴上也被人贴了胶带,差点没被闷死。”
“兔子急了会咬人。”
大黑往笼子上踹了第三脚。
“而且还会叫呢!”
又是一脚。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只兔子,真拿它们没辙,谁让这些畜生都是些蠢货呢?”
笼子被渐渐踹向我这边,我用微弱的动作靠近过去。
“既然来了个自愿的,这只兔子我看就不需要了吧?”
“猎物越多,打猎就越是有趣啊。”
“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老话,叫‘追二兔者不得一兔’吗?”
大黑笑着用枪口对准我。尽管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装填子弹,但枪口可不是什么好看的玩意儿。
“别担心,马上就会有两个猎人了。”
平义光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天色马上就要暗了,在一片漆黑之中每人追猎一只兔子,你们做得到吗?”
“兔子用不着担心这个,没问题。只不过这只兔子似乎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说服,就先从你开始吧。”
很好。我摘下身上的挎包,同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包遮挡住手机一起放在地板上。
“成功逃脱后就能得到两百万,这个是真的吧?”
我看到小满的脚趾伸在笼子外面,于是用脚偷偷把手机拨向她的脚边,只见她还在扭动着身体。
“先用陷阱把兔子抓起来。”
大黑打着哈欠,用布块擦拭着猎枪。
“然后把兔子放进山里。兔子脑袋很笨,根本不知道人类的目的是要杀死并吃掉它。”
“就是说这一切都是骗局?”
我继续把手机向小满脚边推去,但她还没有察觉。腋下渗出的汗水滑落到腹部,发出一阵异味。
“喂喂,兔子可没有顶嘴的资格啊。”
“我只是来报名的,还没成为兔子呢。而且你也没有真正猎到过兔子吧?”
大黑皱起了眉头。
“第一个击中兔子的人是丸山宽治,而不是你对吧?第二个击中兔子的人呢?”
大黑眨了眨眼,我暗暗做好心理准备,等着他说出杀害泷泽美和的凶手的姓名。
“这么一说,我的确还没击中过兔子呢,最开始射死那头熊的也是野中。”
熊?
我想起了平义光说过的话—狩猎开始前,野中和大家打了招呼,他说“有人对上次的游戏不太满意”。也就是说在水地加奈与泷泽美和之前,还有其他人成为过“猎物”。
“那么猎到第二只兔子的人是谁?是谁带走了它?”
“怎么可能带回去呢。我们只是享受狩猎本身,射死之后就结束了,知道什么叫食物链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大黑也没等我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
“动物会回归土壤,成为森林的养料。无论是熊还是兔子,如今都在让森林变得更加茂盛。”
嘴唇不由得颤抖起来,我用门牙死死咬住。
“所以呢?第二只兔子是谁击中的?”
大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那个猎人。兔子刚一出现,他就麻利地调转枪口,一枪击中了兔子的头部。真是了不起,枪法过人啊。”
“谁枪法过人?”
我连珠炮般地追问。尽管几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依旧不能不问。而大黑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答道:
“泷泽喜代志咯。”
5
时钟的指针指向五点,大黑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拿起一卷胶带剪下差不多十厘米后递给我说:
“把这个贴在嘴上。”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大黑又是一脚踢在囚禁小满的笼子上。
“麻利点!”
那就先老老实实听他的吧。我把那块带着异味的胶布贴在自己嘴上。大黑用和善的目光看着我,笑着点了点头。
“你是只好兔子。前面的兔子虽然也不错,但没你这么乖。兔子只要中了陷阱,都会变得老实起来。”
大黑把我拽过去,吻住了我贴着胶带的嘴巴,发出“滋滋”的声音。这次真的令我快要恶心吐了,我隔着那层胶带,在不窒息的前提下,拼命忍耐着那种恶心的触感。大黑从我身边离开,向房间一角的壁橱走去。我赶忙对上小满的目光,又望了望她的脚边,她终于发现了那台手机,于是动了动脚趾。我用脚将手机推到离她更近的地方,只见她先是用脚盖住手机,然后用纤长的脚趾去夹。滑掉了。她又用脚趾去夹,这次夹住了,并把它拉到自己身边。
“这个应该很适合你。”
千钧一发之际,大黑回过头来。我见到大黑手里的东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副可以遮住整个脑袋的,兔子形的头套。它表面带着柔软的绒毛,耳朵细长,眼睛和鼻子处留了开口,颜色漆黑,是一只黑兔的头套。
大黑一边用长长的手指抚摸着头套一边向我靠近过来。而我尽管不住后退,目光却无法从那兔形头套上移开。我看见头套脖子的部位穿着铁丝,在边缘围成了一个环。
“把这个戴上。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大小应该正好合适。”
我瞥了一眼头套内侧,只见那部分异常漆黑油亮。
黑色的橡胶有如无尽的黑夜一般。
我冲上去撞倒大黑,继而向门口奔去。猎犬高声吠叫着追了上来,我刚跑出房间,还没冲到大门,它便死死咬住了我的上衣,我拖着它继续向前跑去。猎犬体型不大,体重却并不轻。我边跑边扯掉嘴上的胶带,紧接着就狠狠摔倒在地上。猎犬用前脚踏住我的后背,在我耳边狂吠,我甚至感到耳朵都快被它的吠声震聋了。
大黑向我走近,揪着头发把我拽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用头套罩住脑袋。紧接着,脖子后面响起了清脆的“咔嚓”声。
随后头套被人向上拽去,感觉皮肤紧绷绷的。我踉跄着站起身来,只觉得视野异常狭窄,仿佛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呼吸也十分困难。听不见大黑说了些什么,但揪着我的力量减弱,我又一次倒在地上。我在地上用手指拉扯着面具,把手指插进面具和脖子中间试图把它脱掉,但铁丝压迫着气管,这样做的结果只是令我剧烈咳嗽起来。我把手伸到脖子后摸索,发现那里扣着一把挂锁形状的东西。
大黑又说了些什么,但我依旧没能听清。头套死死贴在脸上,我甚至无法将手指伸进头套在眼睛处的开口。
我再次被他揪住头套强迫站起身来,并带到了青虫色的汽车那里。他把我塞进后备箱内,随即扣上箱盖,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对黑暗的恐惧顿时令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开始拼命挣扎—用最大的力气蹬踹,猛撞。尽管理性告诉我不能用这种无谓的抵抗消耗自己的体力,但内心的恐惧依旧无法抑制。
没过多久车身一晃,应该是大黑坐进了车里。我听到打火的声音,随后汽车开动了。
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踢着后备厢盖。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马上就要爆开,令我无法冷静下来。无法用嘴巴呼吸,意识仿佛都在渐渐远去,但我甚至无法昏死过去,紧紧摄住我的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恐惧、恐惧、恐惧。
感觉连自己的精神都已经跨越了能够称之为“正常”的范围……
正当我快要无法区分摇晃着的究竟是汽车还是自己时,车子停了下来。后备厢被打开,我也被人拽了出去。把我拖行一阵子后,大黑蹲下身来,再次揪住我的头套。
“折腾得不轻嘛,啊?”
我的脑袋被揪到与大黑视线齐平的高度,他的声音依旧像从水中传来一样模糊不清。
“上次把你关起来时明明那么老实,这次怎么这样?真是只坏兔子。折腾成这个样子,待会儿怎么逃啊?这不害得老子打猎都没意思了吗?”
接着他一把将我推到。
“太阳一落山就正式开始,给你标上个记号吧。”
一股香蕉水的味道传来,我拼命摇着脑袋,想看清大黑对我做了什么,然而没能如愿。大黑坏笑着说:
“放心吧,你这只兔子我铁定能亲手解决。”
拍了拍我的脑袋后,大黑大步向车子走去。我拼命挣扎起身,向车子后面跑去。大黑从副驾驶席上取出什么东西后转过身来,我顿时停下脚步。他微微一笑向我走来,我迅速转身逃跑。
大黑扔出了什么东西,那玩意飞过头顶落在我的面前。我再次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只见大黑刚刚坐进驾驶席里。
“等等!”
我极其不便地张嘴说道。但那辆青虫色的汽车已经开动,转眼之间离我而去,片刻过后就消失无踪,连声音也听不见了。我不再逃跑,蹲下身去。
一时间我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体极度疲惫,而且无法用嘴呼吸,这令我痛苦不堪。折腾出的汗水被吹干后,浑身顿觉一阵寒冷。我甚至想着与其这样还不如待在原地,老老实实地被他们射死算了。
就在这时,天色开始昏暗,森林里也渐渐暗了下来。我已经彻底无处可逃了。
我用手撑着地面,忍住晕眩站起身来。本打算先往车子驶离的方向走走,又觉得这样不妙—大黑或许会料到这点,继而像《空等一场》[2]中所唱的那样,架好猎枪在森林的出口等待兔子出现。当然反过来,他也有可能预测我会逃往森林深处。
究竟要走哪边?
我没有学过森林中的求生技巧,要是在密林深处被猎人发现,几乎不可能凭借运气逃得性命。平义光应该很快会把警察带到别墅救出小满,说不定在野中与大黑出发狩猎之前,警方就能抓住他们。还有长谷川所长,他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今天还去打弹子机,如今应该是在事务所内向手下发号施令吧。
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救援赶到之前保住自己的性命。
比枪弹更加可怕的是四周的黑暗、迷失过程中体力的损耗以及口渴和饥饿。
要尽量在太阳升起之前走到公路上去。
我靠近并捡起了大黑扔给我的东西,那是一件红色的大号登山衣。他似乎真的担心我会被冻僵,从而扫了他们狩猎的兴致。
我抱住自己的腋下,一面低头寻找轮胎的痕迹一面向前走着。头套让人觉得憋闷,我尝试过好多次用手去扯,但都没能将它扯下。要是不能趁着还有太阳,趁着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时找到有人的地方……不知在笔直的山路上究竟走了多远,突然间眼前的道路分为两岔,左边那条往下,右边那条往上。两条路的宽度都足以通车,两条路的地面上也都有车痕。我想仔细比对,但太阳已经落山,视野也非常差。
我开始后悔在后备厢里的时候为什么要那样慌乱,本应该更加细致地感受车子的动静和方向才对。夜色渐临,高大茂盛的树木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令我更加惊恐。
究竟如何是好?往下,还是往上?
往下走或许能找到人家或公路,但在此之前不知道究竟还要在黑暗中徘徊多久。即使不畏黑暗,我也没有信心在这种别说手电,连个打火机都没有的条件下安全下山,更别说一旦陷入恐慌开始乱跑,我毫无疑问会摔断腿脚甚至摔碎脑袋。
反之如果往上,恐怕会离公路越来越远。哪怕小满得救,大黑被捕,人们组织救援队来山里找我,也会因为我向上的原因而难以相遇。
在我苦思冥想期间,四周变得越来越暗。
我半是自暴自弃地做了决定。
那就往上吧!
往上或许能借到月光,比下山要明亮一些。或许遇不到搜查队,但也减少了遇到猎人的可能。毕竟老话也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嘛。
下定决心后我便开始向上爬去。手心里黏糊糊的,估计是出汗,在登山衣上抹了一把,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于是我把手心抬到与视线相齐平的高度看了一眼。
我的手在发光。
是荧光涂料。原来大黑所说的标记就是这个,看来当时他是在兔子头套上喷了荧光涂料。
活该!
这个蠢蛋在不知不觉中帮了我的大忙,真是令人心情舒畅。
我瞬间忘却了对黑暗的恐惧,呼吸也不再困难。
我把登山衣缠在腰间,集中视线,稳着脚步慢慢向上爬去。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掌握了戴头套呼吸的诀窍—以鼻吸气,以口呼气,并让口内呼出的气息顺着面部流动,从眼睛处的开口排出。开始会觉得有点痒,但我很快就习惯了。
话说回来,我恐怕是第一个戴着兔子头套登山的女人吧。
本想笑笑却忍住了,我没有力气做多余的呼吸。
不过水地加奈与泷泽美和肯定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吧。
不知登了多久,太阳已经彻底落山,眼前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从树梢的间隙中望去,远处的天空显得苍白而浑浊。能看到路上有些树枝、石块之类的杂物,但无法把握与它们之间的距离。
天色愈发昏暗,我被包围在一片黑暗之中。
身上冒着冷汗,脚步也摇摆不定。我甚至搞不清自己是由于没法用嘴呼吸而痛苦,还是由于内心的忧虑而痛苦。心里想着行动要快,实际上却只前进了很短一段距离。这样下去,或许在爬到山顶之前我的精神就会崩溃。
我加快了脚步,却因此而摔倒在地上。看了看周围,发现手边有一根长长的树枝,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它捡起,撑着它继续登山。本以为山路会愈发狭窄陡峭,没想到却是越走越平坦宽敞。
身上出了不少汗,但同时又觉得寒冷。我重新披上登山衣,拉紧了拉链。无法确认疲劳的程度,只好频繁进行休息,因为我不希望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尽管如此,在休息时我的身体依旧不住发抖。
第三次休息时,我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心。
它在发光。这令我的内心感到平静。没想到区区荧光涂料就足以抚慰我的心灵。
虽然畏惧黑暗的事实没有改变,但仅仅是一丝微弱的光亮,就能令我的内心平静下来。
然而我却没有料到,无法轻易用嘴呼吸所带来的痛苦也比预想之中更加痛苦。
之所以没有在头罩的嘴巴处开口,或许是为了让“兔子”无法发出惨叫或是开口呼救,同时也能达到限制行动的目的。头上戴着这种玩意儿,是不可能跑出最快速度的。
水地加奈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并非游戏中的“Game”,而是货真价实的“猎物”呢?
而泷泽美和又是在什么时候察觉到父亲要开枪打死自己的呢?
在坐下思考的过程中,我开始无意识地用手薅起嘴巴处带着绒毛的布料来。突然听到“呲啦”一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