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在厨房里踱起步来,
“周五我和亚寿美通过电话,当时她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过……警察说过美和被毒贩子杀害了’。”
“那个‘他’指的就是野中则夫吗。”
“恐怕是吧。我向亚寿美指出这种想法有问题后,她捂住话筒跟一个人谈了几句,先是让我不要再调查下去,但最后又喊了一句‘拜托你了’。”
“她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村木叼上一根香烟,我从碗架里拿出烟灰缸来。
“那个时候亚寿美跟野中还是一伙。由于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对方手里,所以尽管她心里觉得不太对劲,或许也没办法反抗。然而周六深夜野中突然摊牌,于是过去她始终有意忽视的怀疑终于彻底爆发出来,那就是—美和的失踪是否也跟野中有关。”
“倘若果真如此,这一消息就是足以对付野中的王牌了。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威胁野中延长银行的还款期,或者干脆让他本人出这笔钱,否则就把他与女儿失踪有关的事情揭发出去。”
我略微犹豫了一下。村木说得没错,但如果表示认同,就好像自己彻底接受了在亚寿美眼里,店铺远比女儿重要的观点一样。
我更愿意认为亚寿美自杀的原因是无法承受同时失去店铺与女儿的打击。因为对她而言这二者就是一切,我不愿意深究她究竟能否舍得将女儿的生死与去向当作用来威胁别人的砝码。
至少我希望自己能这样想。
“总而言之,亚寿美之所以会在周六深夜打电话给我,既是为了得到逼迫野中的砝码,也是为了找到美和的下落。其实那时我已经得知这起案件与一个同时认识绫子与加奈的人物有关,如果我们能够见面并交换手头的信息,或许真的可以瞬间破解这道谜题。”
“然而你却被人绑架监禁,没能与亚寿美进行交谈。”
“我请亚寿美至少再让我调查三天,或许正是这句话让野中感到了危险,因为在珠宝店到手之前,我与亚寿美见面会对他不利。”
“咦?等等。”
村木把吸过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
“那就有点不对劲了。”
“哪里不对劲。”
“要是让人知道野中与失踪事件有关,他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当然了,毕竟……”
“无论在夺取珠宝店之前还是之后,被人当作失踪事件的嫌疑犯都一样会很不妙吧?不是吗?”
他说得没错,我思索着应该怎样辩解。
“会不会是因为野中也不清楚我究竟对他有多大威胁,所以才会觉得不用非得杀了我呢?”
“有可能杀害过两个女孩子,却独独放过了叶村你?野中则夫会是这么善良的人吗?”
“可能他知道我从卡车里逃走了,为了让人觉得他并不打算杀我才会给警察打电话之类的……”
村木又点燃了一根香烟,也递给我一根。
“你不觉得应该先冷静下来,重头思考一遍吗?—先试着把监禁事件放到一旁,只考虑失踪事件。叶村你怀疑野中则夫的依据是什么?因为野中与泷泽美和关系接近,同时认识加奈与绫子两人,以及与那个‘叔叔’的背影相似,就只有这些?”
好久没吸过劲儿这么大的烟了,我一边吸着,一边拼命让大脑运作起来。
“嗯……算是这样吧。”
“算是?”
“因为我觉得还有一两个怀疑野中的依据。”
“只是觉得而已吧。”
正当我冥思苦想时,村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讲了几句。
“是所长打来的,袭击你的人似乎不是野中。”
“怎么回事?”
“他有不在场证明。从周六晚上起,他就带着家人与泷泽喜代志等其他二八会成员,一起去了其中一人位于轻井泽的别墅。直到星期一早上辻亚寿美的讣告传来,他才回到东京。”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既然野中没有袭击过你,想要证明他与失踪事件有关就更加困难了。要暂时解除对他的怀疑吗?”
那可不行。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只是固执地认为,美和与加奈的失踪与野中一定脱不了关系。
连我都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信。
5
之前所长与武藏东警局的速见刑警取得联络,决定将野中则夫的照片拿给水地加奈所住公寓的管理员及房屋中介老板进行确认。因此在我失踪的这两天里,速见刑警始终扎实稳健地进行着调查—尽管如此,能确认到的却只有加奈真的彻底失去行踪的这件事。速见后来也联络我,说叶崎警局不会将水地加奈的失踪当作单纯的离家出走看待,同时也派人向水地哲朗询问了状况,但最重要的那个“游戏”究竟是什么含义,与什么人有关,依旧无人知晓。
所长做了野中则夫的人身调查,但暂时称得上与他有着情人关系的就只有辻亚寿美。他本人既没有天天晚上出去找女高中生陪睡,也从未陷入过聚众淫乱之类的风波当中。
有可能袭击我的其他嫌疑人还未完全排查清楚,世良松夫的祖母那天由于过度激动而心脏病复发,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如今还没出院。牛岛润太似乎始终待在家里,平贵美子也一样。至于世良的祖母是否在医院雇人来袭击我,或是牛岛与贵美子是否真的一直没出过门,都还没有得到确认。
我坐上村木的车前往北区警察局取回了我的挎包。除了那根警棍以外,连零钱都没少一分。幸好我将案件的调查笔记留在大包里面没带出去,要是对方看到那个,恐怕真的会杀了我。
“不是说了嘛,先别管野中了。”
村木在驾驶席上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过度钻牛角尖,可能会漏看掉其他线索哦。”
所长在长谷川侦探调查所的办公室里等着我们,他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继而笑眯眯地说道:
“嗐,叶村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害您担心了。”
“毕竟这也是工作嘛。”
办公桌上的资料堆积如山,所长把放在最上面的一个信封随手扔来。我伸手接住了它。
“昨晚送到的。”
寄信人是辻亚寿美。信封里好像装过东西,应该是小盒子之类的。
“里面装的是贵金属首饰。信上说手头没有现金,请把这个当调查费。不愧是珠宝商,在黑市上应该能卖到好几百万吧。”
我用信封垫着信笺,读起了信里的内容—
我决定离开人世。
叶村小姐或许已经得知了我被野中则夫欺骗的事。星期六晚上他在电话里对我讲清了一切,说他从一开始接手店铺时,就打算要夺走它了……
信中如我和村木所推测的那样,详细地记载着野中夺取店铺的全过程。亚寿美彻底上了野中的当,最终导致自己失去了一切。
她之前从未怀疑过美和的失踪与野中有关,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怀疑。但在野中露出丑恶的嘴脸后,她思考了许多,也回忆起许多。
包括美和曾经固执地追问野中什么问题,野中最开始不停回避,后面却又背地里和她谈了许久。而在我拜访亚寿美的那个晚上,藏在隔壁房间里把我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干二净的人,以及后来阻止亚寿美委托我继续调查的人也都是他。
读到这里,我非常失望。这样一来对野中的怀疑就失去了最合理的依据。
信笺最后写着一段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我想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一个既能向野中复仇,又能找到美和的办法。
已经别无选择,我只能这样做。
叶村小姐,后面的事情拜托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向所长问道。所长耸了耸肩膀说:
“辻亚寿美的珠宝店并非公司,算是她的私有财产。而向银行贷款的对象恐怕是辻亚寿美本人。”
“所以说?”
所长那张胖乎乎的猫脸上浮现出笑容。
“如果她在还款日之前去世,那么债务、店铺和库存该怎么办?”
我猛一拍手。
“对了,这些都会先由她的女儿美和继承。但是美和现在下落不明……”
“甚至生死不明,没法完成继承手续。”
“如果野中则夫与泷泽美和的失踪有关,又知道她的下落……”
“那么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得让美和重新出现在大众面前。”
村木侧着脑袋总结道。所长清了清嗓子说:
“当然依旧大意不得。我已经向东都借来了樱井和其他几名员工,打算对野中则夫进行全方位的监视。其实……”
社长拿出一张纸来。
“野中则夫的公司同样向银行借过高额贷款,而放贷给他的人也是那个二八会的成员之一。野中大概是为了减轻自己还款的负担,才会与那个人合伙陷害辻亚寿美的。”
但由于亚寿美自杀,他们的如意算盘没能打响,反而被逼到了绝境,估计这会儿野中同样心急如焚。
“也就是说他会有所行动,对吧?”
“我想是的,至于会如何行动,现在还不好说。”
“我打算明天早上直接去见野中。”
所长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问:
“你打算去激一激他?”
“辻亚寿美的丧事怎么处理了?”
“不举办葬礼,遗体似乎被泷泽喜代志领走了。”
“泷泽喜代志?”
为什么会由前夫处理。
“亚寿美的近亲只剩下一个音信不通的婶婶,因此遗体在经过司法解剖后,就送到泷泽那里去了,似乎会在明天进行火化。”
“司法解剖?”
“毕竟连遗书都没有留下,算非正常死亡。”
我看看亚寿美的信,再看看所长,感觉他也怀着一丝愤懑。所长是个彻头彻尾的懒蛋,然而就连经营这间侦探调查所都嫌麻烦的他,如今却也对野中产生了厌恶。
于是我尽量把话题转移开来:
“所长你怎么知道要在明天火化?”
“泷泽预约了明天十一点的武州火葬场。武藏东署的速见对辻亚寿美自杀一事感到怀疑,如今掌握的消息我已经全部告诉他了。”
尽管对速见(失聪)警官没什么意见,但我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他横插一脚。我皱着眉头问:
“明天早上野中也会去火葬场吧?”
“是的,不知为何据说他也要去。”
决定了明天的行动后,我们三人一起吃了顿饭。由于好久没吃过正经的固态食物,咀嚼时我把自己的下巴都嚼麻了。随后村木开车送我回家,我在路上买了点东西(便携式除臭剂),接着又去了光浦家,如我所料,小满就在那里。
“听说你们俩大吵了一架?”
光浦穿着粉红色的拖鞋在门厅迎接我们,随后小声问我。
“她大发了一通脾气,说对叶村你很失望。”
“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我无所谓的。而且小满非常勤快,既能做体力活又擅长计算。刚刚还在帮我核查预付税金的材料呢。可她之前明明那么黏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应该是看清了我的本性吧。”
“哦?我倒觉得你没什么见不得光的本性呢。”
几天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等这件事解决后,我会找她好好谈谈,想办法跟她和好的。真是不好意思,在这之前介意我先把她寄托在这儿吗?”
“呕。”
光浦活泼地装出一副反胃的样子。
“别张口不好意思,闭口介不介意的,恶不恶心人呀。当然可以啦,完全不介意,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我向光浦道谢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眼前浮现出平贵美子知道这件事后大吵大闹的样子,因此本想联络小满的父母,想想后还是觉得算了。
忙这忙那的,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村木已经在强忍哈欠了。
“抱歉让你陪了我一整天,村木。我已经没事了,要不你回去睡吧?”
村木显得有些惊讶。
“我没关系的,至少今晚得有个人陪着你吧。”
“谢谢你的担心,但至少今晚我得一个人住。”
我不想解释原因,但村木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板起面孔说:
“我觉得偶尔向别人求助也没什么不好。”
“不行!”
我下意识地大喊出来,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好语无伦次地搪塞着:
“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过去我也从来没这样向人求助过……所以……那个……”
“算了,既然叶村你这么说,我会走的。”
村木冷冷地说,拿起之前随手放在餐桌上的香烟,继而穿上外套。
“……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句话我要说清。”
我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村木僵硬的面孔。只见他穿好鞋子,回过头来。
“叶村,你—”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村木仿佛宣誓般抬起右手,继而严肃地说:
“—你身上已经一点也不臭了。”
村木离开后,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尽管依旧害怕夜路,但过了一会儿,饥饿感越来越难以忍耐。磨磨蹭蹭地只会让时间更晚,因此我还是拿起钱包走出房间。当我跑下楼梯,脚尖刚沾到地面时,传感器警戒灯熄灭了。
视线顿时暗了下来,紧接着我的脉搏猛跳,口腔也一瞬间变得干燥,只觉得呼吸异常困难,与此同时,身上还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眼前一片晕眩,腋下的冷汗也滑落下来。终于我膝盖一软,跪在柏油马路上剧烈喘息着。最后我挣扎着爬上台阶,门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我颤抖着坐在台阶上,在灯光里抱住双肩,让自己缩成一团。
黑暗令人恐惧。
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种常见的精神障碍。在一片黑暗中被囚禁了整整两天,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体验后,在周围突然变暗时自然会感到恐惧。这毫不奇怪,毕竟我也仅仅是一个普通人。
但我依旧无法鼓起勇气走下楼梯,离开家门。
我回到房间,开着所有的灯光睡着了。
[1] 由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根据科幻小说家亚瑟·克拉克小说改编的美国科幻电影,于1968年上映,被誉为“现代科幻电影技术的里程碑”。


第05章 终盘战
1
天亮了,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洗了洗衣服,打扫了一通房间,接着又吃了个早饭。背上的淤青淡了不少。多亏那两天的“安心休养”,脚背也已经不痛了。虽然依旧不清楚是谁干的好事,但至少现状值得庆贺。
八点多时,我给相场实乃梨打了个电话,本以为早上她会在家,但依旧只能听到录音留言。不愿意说话可以不说,但至少也给我发个邮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