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因地震而被困在废墟里的人们,至少还拥有得到救援的希望,而我,而我……
我摇了摇头,要是我没猜错,这一定只是卑鄙的恶作剧而已。一定会有人来查看我的动静,来救我出去的,到那时我一定要保持正常才行。
我做起了伸展体操,在一片昏暗中,只能听到我粗重的喘息声。我站起身来,来回挥舞着双手。
千万不能死心,千万要活下去,可是……
万一小满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顿时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坠冰窖。之所以没人过来,难道是因为小满落入了谁的手中?所以才会没法找人救我?
冷静!
我下意识地喊出声来,但连那声音也被吸入并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一切事物仿佛都被吸入并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一边颤抖,一边拼命地寻找着,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让我保持理智,让我支撑下去就好,能让我感受到自己依然活着就好。
我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腕,自然而然地感到一阵疼痛,尖锐而清晰的疼痛。
我感受着这阵疼痛,但它仿佛从远处传来般朦胧。
我咬住自己的手指根,下巴不断用力。一阵钝痛扩散到全身,然而依旧没用,连疼痛都仿佛被吸入一片黑暗之中。
回过神时,我已经再次挣扎起来。我想起了手表,手表上秒针的声音,那种仿佛心跳般的声音。
我急吼吼地把手表按在耳朵上,死死闭上双眼等待。
等待着,不断等待着。
我觉得自己失去了全身的血液,甚至连耳朵都出了问题。
没有声音,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可能,不会这样的。手表坏掉了?不,不是这样,是电池没电了。之前本来想换块新电池,但是没能抽出时间。
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不是电池没电了,只是因为我丧失了听觉。而且不只听觉,我丧失了一切,连自身的存在也早已丧失。
冷静,冷静一点。我把手表摘下来用力摇晃着,一次又一次,摇过后贴在耳朵上,就能再次听到那个可靠的、有条不紊的声音—
挥舞的手一滑,手表顿时飞了出去,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随即再次安静下来。
我哀叫着趴在地上到处摸索。没有,没有,能够摸到的只有冰冷的地面。
啊啊—
再也无法忍耐,我向车厢门的方向伸出胳膊,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没能把握好距离,我的手狠狠撞在了上面。
“开门,放我出去。”
我惨叫着敲打着车门。
“放我出去,卑鄙小人,快点放我出去,把门打开!”
没有回应,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令耳根隐隐作痛的死寂。
“把门打开,不要这样,我什么都肯做,求求你救救我。”
我高喊着,却又倒吸一口凉气。只有这句话是绝对不想说出口的,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想过唯独这种丢人现眼的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但我已经站不住了。
我蹲下身子,一边抽泣着一边敲打着墙壁,同时不断的叫喊着:
“不要这样,求你了。放我出去,饶了我吧,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3
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从天棚与侧壁的缝隙处,再一次照进了稀薄的光。
我筋疲力尽地把脑袋靠在墙上一动不动。曾经的我觉得自己是个足够坚强的人,也相信自己头脑明晰,拥有应对各种状况的能力。
如果一定要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保持着这种误会幸福地死去。
真是丢人现眼,真是惨不忍睹,只能忍受着无知与傲慢所招致的祸患。如今我这个可怜巴巴的家伙,只想向那些依旧在担心我的人道一声歉,但即便是这种小事,也快要无法如愿了。
忽然我听到一阵汽车声,还有说话声。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我的大脑仍然没有舍弃空虚的希望,依旧制造着无谓的幻听,我真替自己感到悲哀。
然而伴随着“磅当”一声钝响,卡车也跟着晃了晃。我不由得猛眨双眼—难道连刚刚的感觉也是幻觉?
又一次听到说话声,既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两个人似乎在对话。
我站起身来,拼命敲打着车厢门大声呼救,继而仔细倾听着对方的反应。
对话声一时停住,外面恢复了安静。我咬紧牙关,险些哭出声来。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是从外侧被敲响的。同时传来了一个模糊的人声—
“喂,里面有人吗?”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但依旧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求你了,救救我!我被关在里面出不去了!”
对面再次响起了说话声,我衷心祈祷着。
片刻之后,一阵金属摩擦声传来,那扇关得死死的门终于打开了。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我的错觉,或是什么陷阱。
眼睛深处感到一阵钝痛,泪水模糊了视野。但千真万确地沐浴到外界新鲜的空气后,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正当我要从车厢边缘摔下去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把我撑住,将我扶了下去。土地湿润的气息传来,我身体一软坐在地上。揉揉眼睛打量四周,发现一对中年男女正惊讶地低头望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什么事了?”
嗓子眼儿里像是堵着什么,让我无法发出声音,连呼吸也难以办到。用力喘了几口气后,我终于说出话来。
“这里,是哪儿?”
大嫂抓着大哥的胳膊,仿佛想躲在后面一样,只见她先打量打量我,又打量打量卡车。
“这儿是铜仓。”
“铜,铜仓?”
“栃木的铜仓,听过吗?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我被别人带来后关在这里……”
大哥发出“咦”的一声。
“什么时候被关在这儿的?”
“应该是二十号的凌晨两点左右。”
两人目瞪口呆地对视一眼。
“那你岂不是整整两天都被关在这里?太可恶了,是谁干的?”
“也就是说今天是……”
“周二,二十二号早上五点。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大哥伸手拉我起身,但我注意到他别过了面孔,可能因为我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恶臭。于是我稍稍站远了些,一边喘息一边打量着四周。
我们位于一片脏兮兮且毫无生气的杂树林里,四周散落着无数大件垃圾。如我所料,囚禁过我的卡车是一辆被抛弃在这里的废车。卡车的四个轮子早已消失不见,表面的涂料几乎剥落殆尽,车身凹陷还倾斜着。
我还不小心瞟到卡车旁边有一台翻倒的冰箱。尽管它十分破旧,却没有被雨淋湿。我先是直勾勾地望望自己的救命恩人,又直勾勾地望了望停在旁边的一辆黑色皮卡。
“得去警察局报警吧?”
大哥小心翼翼地问。
“这算是案件吧?是不是该去趟警察局?”
被牵扯进麻烦事里,他的语气明显有些为难。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他是违反家电回收利用法,跑到这里抛弃废旧冰箱来的。要是在取证时被警察问到为什么要在大清早来这种地方,他也不好回答。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回过神时我已经捧腹大笑起来。
“妹子,你没事吧?”
大嫂好像被我吓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
“总之还是先去趟医院吧。”
笑到直不起腰来的我摆了摆手,我的救命恩人耐心地在一旁等着我发完了神经。
“不用去警察局。”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我擦了擦眼泪,又用T恤的袖口抹了抹鼻涕。
“医院应该也不用去,我给朋友打电话让他来接我,能拜托您把我送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亭吗?还有,求您借我点电话费,我一定会还的。”
“这个倒没什么。”
两人像放下心来般对视一眼,但大哥马上又有些内疚地说:
“把你关在这里的人不会再来袭击你吗?要是这样我们会良心不安的。”他抽了下鼻子后又说,“那个,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家。”
“是啊,没关系的,上车来吧。”
听到大嫂略显生硬的话语,干涩的眼角又渗出泪水,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从东京来的,您二位载我去公共电话亭就好了。”
“东京?”
两人异口同声叫道。
“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
“应该是恶作剧吧。真是的,一定是把我扔在这儿就忘了。您只要让我坐车斗就行……”
“那怎么行,你被人害得这么惨,快坐到车里来。”
推让了半天,最后我还是坐进车斗,被他们载离了这片杂树林中的垃圾场。其实这儿离公路不远,只有四十多米。汽车开出去后,外面是一片开阔的田地,再远处似乎是新兴住宅区,能看到一片人家在晨曦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下车的地方看上去曾经是一片巴士停车场,这里有一排简易棚屋,前面安了长椅,侧面还有绿色的公共电话亭与自动贩卖机。
“真的没关系吗?我们陪在这儿等到你朋友过来吧。”
“不用了,没事的,谢谢你们。”
大嫂摇摇头笑了。
“天亮了就没坏人了。沿着这条路往前再走一阵子就是东北纵贯道,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要是遇到什么事,大声呼救就可以了。”
“拿着这个吧。”
大哥递给我一些钱,我道谢之后收下了,接着请他写给我一张带有姓名和住址的便条。
“拿去吧,不用还了。”
“可是……”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千元的钞票足足有好几张。
“太多了,承您好意,有一张就够了。”
“不用客气,都拿去吧,说不定用得上。”
我无力继续推辞,只好鞠了一躬,想问清救命恩人的名字,但大哥依旧摇了摇头。
“别问啦,还是不知道的好。那我们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皮卡开走了,我数了数手中的钱,千元钞票共有五张。我忍俊不禁—有这些钱,应该足够处理掉那台废旧冰箱了。
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运动饮料之后,我把零钱投进公共电话,拨通了唯一记得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长谷川所长一如既往的仿佛没睡醒的声音。
“什么,栃木?卡车车厢?真是的,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非常抱歉。”
“总之你留在原地,不要乱走,把那台公共电话的号码告诉我,我让村木过去接你。”
“小满……平满她没事吧?”
“轮得到你担心别人吗?光浦照看着她呢,放心吧,我会向她报平安的。”
听所长的说法,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坏事。我坐在长椅上小口喝着运动饮料,心中既困惑又好笑。仅仅两天。有人能够承受数十天的拷问,然而我却败给了仅仅两天的囚禁。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两天里,世界似乎安适如常,丝毫未变。
大约两个小时后,村木义弘开着自己的4WD出现在我面前。见到我后,他顿时愣住了。
“……唉。”
“真的有那么难闻吗?”
“不是这回事。真是的,白借你警棍了。”
“唉,是吗。抱歉,身上的东西都被抢走了。”
村木叹了口气。
“我会赔你的,不要怪我了。”
“行了行了,快上车吧。”
我打开车窗,在副驾驶席铺好报纸后才坐上去,但我身上散发出的异味还是立刻充斥了窄小的车内,呛得人眼泪直流。我又将车窗开到最大,随后尽量一动不动。村木也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时而侧目瞥我一眼,随后突然把车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来这儿的路上我看到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情人旅馆。感觉你不太自在,还是先去冲个澡再回去吧。”
“还是很臭吗?”
“是有点味道,但我没你那么介意。”
“虽然你的同事被人算计,倒了大霉,但不用跟她客气,她也知道自己身上很臭。”
村木咂了咂舌。
“谁会跟一个明明被敌人环伺,还敢在大半夜里毫无防备出门的笨蛋客气啊。”
我们走进那间情人旅馆,里面花里胡哨的装修让我直起鸡皮疙瘩。挑了个最便宜的房间后,我直接走进浴室,在镜子前甩掉衣服,我看到自己后背上带着深蓝、深紫与绿色的大片淤青。
不想看自己的脸,因为那必定是一副惨相。
我用旅馆自带的沐浴露打出许多泡泡,毫无死角地抹遍全身,继而在莲蓬头下面冲掉。接着又放热水冲洗身体,放松肌肉,直到心满意足为止。最后拧干湿漉漉的头发,拿过浴巾擦拭身体。然而在做完这些后,我立刻“哼”了一声。
因为还是很臭。
我回到莲蓬头下,在头发里打满洗发露,连耳朵眼儿里都洗到了,冲澡的过程中还大刷了一通牙齿。
然而依旧很臭。
洗着洗着,装有沐浴露的瓶子已经空了。我把它摔到墙上,在热水下面猛力搓着自己的胳膊。
“喂,叶村。”
浴室门开了一条小缝,外面传来村木的声音,我焦躁地回道:
“怎么了?”
“还问怎么,你要在里面待多久?都已经一个小时了。”
“味道洗不掉,我有什么办法……喂。”
村木冒失地闯进来,我连忙一把拽过浴巾。村木也不客气,抓起呆立在原地的我的头发,用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味道好重。”
“我不是说过吗!”
泪水顿时涌出眼眶。村木松开我的头发,将两只胳膊交缠在胸前:
“不,我是说沐浴露的味道很重。”
“你不用安慰我……”
“看看你的胳膊。”
我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擦伤,微微渗出血来。
“那只是幻嗅,错觉而已,想通了就快点出来吧。本来就体力消耗严重,再长时间洗澡,会心跳骤停的。”
村木背过身子走出浴室,又很快返回,把衣篮放进来。
“里面是我的T恤和短裤,新洗过的,先对付穿着吧。内衣我已经帮你买好了,袜子要吗?”
“不要问我这些!”
我大吼着关掉淋浴,急匆匆地换好衣服,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村木正躺在床上,见到我后坐起身来,帮我在胳膊上涂抹了消毒药。村木手指的触感让我产生了某种冲动,为了按捺住它,我耗尽了早已所剩无几的耐力。
“还有其他伤吗?”
村木问着,却不望向我的眼睛。
“没……没事,只有身上几处瘀斑。”
“把这个喝了,会有用的,至少上面写着有用。”
我从他手中接过一个镇得拔凉的小瓶,瓶子上贴着红彤彤、金灿灿的标签,上面写着“中华五千年魔幻药材调和·大蛇传说·跨越银河的剧烈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