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狂、幼稚鬼……”
“人们会相信的是我!我钱多、地位高、头脑好,比你们更值得信任!”
“是啊,还有婚姻诈骗的前科,人们只会觉得你是个天生的神经病和诈骗犯,还想让警察和人们相信你?门都没有!”
牛岛润太粗重地喘着气,好一阵子里,我只能听到冰箱发出的嗡嗡声。我屏住呼吸,只听牛岛润太小声说了句:
“你给我记着。”
电话随即被挂断。而我已经全身大汗,膝盖也止不住颤抖。我把手机从攥紧的左手中拽出来放在餐桌上,有些得意的同时不禁也厌恶着自己,同时心情差到了极点。
我重新冲了个澡,又喝了杯加了糖的麦茶,等待着血糖值渐渐恢复。片刻过后,那种令人不愉快的感觉仿佛退潮般消散,但此刻的我已经筋疲力尽。现在我只想抛开一切琐事,安心静养上两三天。
刚倒在被褥上,餐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我只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种催促声对心脏更不好的东西了。我捂着胸口站起身来,以几乎是趴在桌上的姿势接起了电话。
最开始没有任何动静,我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听,才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当我辨认出那是什么声音时,再次冒了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女人的抽泣声。
我吸了几大口气,才终于得以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喂,喂,实乃梨是你吗?你在哪儿?”
“抱歉在半夜打扰您,我是辻。”
我顿时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原来是辻亚寿美。
“……啊,您好。”
“冒昧打扰了,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亚寿美的声音压得很低,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什么事?”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方便见上一面吗?我想当面把事情告诉你。”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将近一点,我的体力也消耗殆尽,因此没能立刻答复。
“啊……不好意思,是我提的要求太离谱了。”
亚寿美慌忙小声嘟哝着,中间还夹杂着吸鼻子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只顾自己方便……那个,请你忘了这件事吧。”
与之前那个精明干练、凛若冰霜、词锋犀利的亚寿美相比,如今的她显得无依无靠,像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说话一样。
真是没辙。
“亚寿美女士,您这会儿在家?”
“是,我,我在家。”
“我这就过去。”
“可是……”
“没关系。”
“太谢谢了,我等着您。”
我梳了梳头,换了身衣服。把钱包、纸巾和手机从平时背的大挎包转到小挎包里,将警棍别在身后,又将手帕揣进后兜。往床上看了一眼,小满一动不动睡得正香。于是我写了张留言条,说去辻亚寿美那里,略加思索后又把时间写在上面,将它放在餐桌上,把门锁得紧紧的,继而离开了家门。
想打出租车只能先去山手大街。尽管心里着急,右脚却依旧活动不便。伤处的疼痛已经消退,但局部肌肉的疲劳却扩散开来,使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活了三十多年,我终于对自身有了新的发现,要是不疼这么一下,我都不知道某些部位也存在着肌肉。
当走过西武新宿线平交口,来到苏铁庄附近时,我下意识地回了回头。这既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也不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至于为什么要回头,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微凉的夜风轻抚着发热的头脑和身体,令人感到舒适。我感到一丝倦怠,脑袋也有些迷糊。突然间我抽出警棍—不,应该是正打算抽出警棍。
紧接着肩膀上一热,我的脸猛地撞上了一扇原本停在路边的汽车侧窗,我顿时疼得清醒过来。身体沿着白色的车身向下滑落,我伏下身子惊叫一声,然而声音马上就消失了。后背上狠狠地挨了一下子,让我没能继续叫喊。紧接着又一下,又一下……
意识离我而去。
[1] 一种前额为齐刘海,侧面及后面齐平的发型,由于状似日本传说生物“河童”,故名“河童发”。
[2] “Mitsuru”与“Michiru”分别为日本汉字中「満」的两种读法,前者常用于男孩名,后者常用于女孩名。
[3] 一个区域的人为了提高生活水平,在区域内部自行生产、销售的组织。
[4] 日本的学生一学年有三个学期,因此也有三个长假,分别为春假、暑假、和寒假,春假时间通常为三月中旬至四月初。
[5] “润太”的罗马音。
[6] 日语中“蛟”音同“水地”。
[7] “鲨鱼”在日语中为“鲛”。
[8] 爱染明王,梵名Rāgarāja。音译为罗哦罗阇。略称爱染王。为密教诸尊中,住于大爱欲与大贪染三昧之明王。外现愤怒暴恶状,内证则以爱敬而令众生得解脱。
[9] “因幡之白兔”的故事出自《古事纪》,讲述的是—日本开国之神“大国主神”在未首册封之前有八十位异母兄弟,总称“八十神”。大国主神性情温顺,八十神则邪心极重。一日众兄弟出发向因幡国的八上姬求婚,八十神强迫大国主神当作随从,替众兄弟背负行李。当一行人来到气多海岬时,发现一只全身皮毛被剥掉的兔子在海边痛哭。原来白兔想从淤歧岛前往因幡国,但两地之间是茫茫大海,中间没有桥梁,于是白兔想出一个主意,它对海里的鲨鱼说:“你们想知道是鲨鱼的数量多,还是兔子的数量多吗?只要在海中排成一列直到对岸,我在你们背上数数就知道了。”于是鲨鱼排成长列,兔子踩在鲨鱼的背上渡过了大海,但离海岸仅有一步之遥时,兔子得意忘形地说:“笨鲨鱼,你们被我骗了!”鲨鱼听后大怒,剥掉了它的皮把它扔在海岸上。恰巧八十神路过此地,便假意说道:“太可怜了,你只需去海里洗洗,再让风吹干,伤口就会愈合。”白兔照办后更加痛苦不堪。此时落后于众兄弟的大国主神赶到,忙向白兔建议道:“你先到河里用淡水洗身,然后在河边的香蒲絮里滚上一圈,就能恢复原状。”兔子照做后果然长出新皮。白兔为了报恩向大国主神许下祝福“八十神求婚必定失败,而你即使背着包袱,八上姬也会选你作为夫婿。”后来果然八上姬对大国主神一见倾心。
[10] 日本第一部 文学作品,包含了日本古代神话、传说、歌谣、历史故事等。
[11] 规格为105×148mm,文库本便采用此规格。
第04章 后半战
1
昏迷期间,我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低语……下个瞬间,伴随着一声巨响,我恢复了意识。
我一边不住咳嗽,一边挣扎着起身。感觉难以呼吸,像是嗓子眼里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把什么东西从嘴上撕了下来,继而喘个不停。紧接着在撕下来的那东西上传来一股酸不拉几的味道,我用鼻子呼吸着,把胃里能吐的东西几乎全部吐了出来。随后我久久趴在地上,只觉得面部一阵麻木。过了一会儿,胃里终于不再难受,呼吸也平稳下来。我用手挪动着身体,最后捂着肚子横躺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肩膀根与脖颈处依旧残留着钝痛,每当我试图移动身体时,后背也有一阵剧痛传来。虽然谈不上致命,但我非常清楚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就在这时,我的呼吸一顿,感觉喘不上气,看来心脏也受了伤。
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事,而是深深吸了口气。继而尝试着不用身体感受,而是用头脑去思考现状。既然能够呕吐,至少证明我的脑袋和身体还在,能够趴在地上移动身体,也证明了我的四肢还连在身体上。
真是个温暖人心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心跳平稳下来,冷汗也不出了。我轻轻抬起手来,试探着疼痛的程度。接着我又尝试了起身、站立和行走。这些原本不算艰难的动作,由我做来却简直像是在参加《2001宇宙之旅》[1]中类人猿一角的试镜会一样。
重新打量过四周后,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尽管无比昏暗,但从顶棚与墙壁交界处的缝隙中却有微弱的光线照射进来。这里狭小逼仄,是一个金属制房间,而且有些倾斜。
眼睛适应黑暗后,我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但也因此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里是货车的车厢。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承重两吨的厢式货车车厢,我最开始倒地的位置就在车厢门正面。车厢门关得紧紧的,里面空无一物。
我用双手推门,砸门,大吼着去踹门,但连一个小缝都没打开。
我被严严实实地关在了这里。
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怒火,这是一种堪比走投无路时所感到的愤怒。为什么我会被人这样对待?
我将这股愤怒发泄到车门上,反复不断地用身体去撞,但在撞到第五次时,脖颈上蔓延的剧痛让我理解到这样做只会白白耗光体力而已。
我瘫坐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一会,疼痛消退,我意识到像这样感情用事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决定理性思考后,我在车厢内一边踱步一边观察。顶棚与墙壁之间的裂缝处由于积水而锈迹斑斑,恐怕这辆货车早已报废。车厢门是外部上锁,从内侧无法打开。即使侧耳细听,也听不到人声和任何其他喧闹声,不过也有可能因为现在还是早晨。希望如此。
至少这里还有微量的水和空气—得知这件事后我稍稍放下心来。也多亏这样,我得以专心思考。
犯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想法把我关在这里的?打算杀了我?又或是误以为已经杀了我?
我立刻排除了后者。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菜鸟,但总不至于连呼吸和脉搏都不确认一下,就把一具“尸体”搬过来扔在这里吧。
反之我倒是比较认可犯人打算杀我这一推测。之所以会把我关进荒郊野外的卡车车厢,恐怕正是因为放置不管的话我迟早会死在这里。
我走到自己那摊呕吐物旁,从地上捡起了胶带,刚刚我就是差点被它给憋死的。从前的确有过受害者被强盗在嘴上贴了胶带后窒息而死,导致普通抢劫案变成了抢劫杀人案的先例。但如果对方是想用胶带贴住嘴巴让我窒息,一定会把我的手脚也紧紧捆绑起来。
既然如此,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是为了折磨我。
为了让我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丑态百出、暴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声嘶力竭地呼救,在绝望与痛苦中哭号—想象着这副场景并以此为乐。又或者说……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犯人就在附近,等待着近距离享受我的惨叫和悲鸣声。
说起来虽然很恐怖,但若果真如此反倒是件好事。如果对方真的在观察我,听到我刚才砸门和踹门的声音,应该知道我已经醒来。如果后面我始终悄无声息,犯人应该会为此感到焦急,从而做出什么动作—可能会从外部敲打车厢,甚至把门打开。
那就比比谁更有耐力吧。
我坐了下去,小心着不让车厢产生晃动。嘴巴里十分难受,喉咙也极其干渴,于是我在嘴里积攒了些唾液再咽下去。我不知道距离脱水症状出现还有多久,希望犯人能够在此之前失去耐心。
大脑逐渐感到昏沉。我想躺下,又怕错失难得的机会,于是靠在侧壁上思考起来。我不禁感谢犯人为我带来了这个值得思考的疑问—
出手袭击我,并把我关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
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我能想到的实在太多了。
首先是泷泽美和、水地加奈失踪一案中的重要嫌疑人—“叔叔”;
其次是那个在离开前叫嚣着要让我为侮辱“阿松”的行为而付出代价的,世良松夫的祖母;
还有同样放话过“你给我记着”的牛岛润太;
以及表示过为了让小满成为自己所期待的样子,不惜做出任何事情的平贵美子。
唉,没想到在短短一周时间里,叶村晶就成了个大红人。
我挨个思考过去,感觉可能性最低的是平贵美子,但毕竟她的母爱如此扭曲,在特殊情况下谁也保不准会干出什么事来。或许她原本并没打算对我出手,但接到我在警局打的那通电话后,由于担心而来到我家附近监视。到了深夜,我留下小满独自外出,她便没来由地怨恨起我,觉得我和外面的野男人鬼混,丢下她的宝贝儿子去了其他地方。虽然这种猜测堪称荒唐透顶,却也未必完全没有可能,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可能性其次低的是那个“叔叔”。或许他—加上那个与他一起搬走加奈行李的男子—他们两个是袭击我的犯人。但如果他们认为我揪住了他们的尾巴,企图对我实施封口,应该不会用这种费事又不靠谱的办法,把我直接杀了埋在山里不是更方便吗。
尽管如此,如果真的是他们杀害了美和与加奈,那么“游戏”这个词所暗示的或许就是“愉悦杀人”。即牺牲者越是痛苦,他们便越是高兴,可能他们觉得光是简单的封口太过浪费,因此打算多享受一次杀人的快感。
至于谁是最有嫌疑的人,我始终无法确定。
与牛岛润太打完那通电话后,我立刻遭到了袭击。如果世界上没有手机这么方便的、对不在场证明诡计来说有如噩梦般的发明,牛岛的嫌疑铁定会被立刻排除。
不过或许他真的知道我家住址,而且那通电话也是在我家附近打过来的。他连八位数的电话号码都能记住,想记住五位数的住址就更加容易了。毕竟他是个自恋狂,完全有可能自以为说上几句“我始终没法忘记你,这会儿我就在附近”之类的话,我就会巴巴地把他请进家里面去,便在附近给我打了电话。被我数落一顿后正怀着怒火在附近转悠,恰巧赶上我走出家门,于是……
这种想法的漏洞是,万一果真如此,牛岛就是在仓促之间袭击了我,又在仓促之间想到把我搬到这台废弃卡车的车厢里。那我只能表示他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变态。不过尽管他过去以欺骗与鄙视女性为乐,但也仅限于言语暴力,很难想象他会有监禁女性的想法,且拥有恰到好处的监禁场所。
这样一来,嫌疑最大的还是世良松夫的祖母了。任这位“女强人”再怎么力大无穷,也难以想象她会亲自动手袭击,并把我搬运到这儿来,不过要是雇人就可以做到了。接到牛岛润太的电话前我的门灯闪过一次,或许就是她雇来的人在门外查看动静。后来在我家附近监视的人凑巧看到我出门,觉得这是个机会,便打晕我将我带走。如果他们原本就是干这行的,自然也会事先准备五六个用来监禁的地点。
从这方面来讲,世良松夫祖母的嫌疑确实最大。如果真的是那个老太婆,光是雇人袭击我必然不能令她满意,她最想做的一定是听着我的哭号,将胸中闷气一吐为快。不过这种推测也有一个漏洞—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肯一整晚监视我家,对工作如此热心负责的打手吗?而且世良松夫的祖母又真的拥有短时间内雇到这种专业人士的渠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