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快递公司驾驶员那样的橙色服装。一般对方穿着那种衣服,都不会有人特地去注意长相吧,不过他的皮肤晒得黝黑,看上去不算年轻。”
“面包车是什么样的?”
“白色,纯白色的,看不到车牌号。”
“处理掉的垃圾都有什么?”
“装着衣服或布制品的袋子、厨房用具、碗碟、桌子、暖风机,还有椅子之类的。”
“个人物品一点也没留下?”
“是的,带走的东西相当多。”
“她被没被跟踪狂盯上我不知道,但你觉得会有人在搬家时把家具都扔掉吗?”
“我还以为是现在的年轻人不懂珍惜……”
“过来搬家的不是个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吗?”
“我以为有钱人也是这样……”
速见叹了口气。
“然后呢?垃圾你全都处理掉了?”
“我觉得扔了可惜,所以看着还能用的就卖到废品处理店了。”
“我问的是这里还有没有。”
“这件事都过去两个月了呀……唉,真是倒霉透了,早知道是这样,当时我肯定立马报警。”
管理员大声吸着鼻子,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来。
房屋中介老板的证词和管理员的也差不多,说是那位“叔叔”过来还了钥匙,付了一个月的房租,谎称有跟踪狂,博得了老板的同情。那个男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称自己的侄女被跟踪狂盯梢,随后便立即走掉了,因此没能记清他的长相。至于面包车的特征,他没把人送到店外,所以也不清楚。
“看来你的推测是正确的。”
问完话后回到车上,速见刑警对我说道。
“水地加奈极有可能被牵扯进了某起案件当中,但重点在于,究竟是什么案件。关于那个‘游戏’,你有什么头绪吗?”
速见望着小满,后者只是慌张地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完全没有,美和只提过那是个待遇优渥的兼职。”
“是在年轻女孩之间流行的游戏吗?”
“能赚到两百万的游戏,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也是。”
速见说着,把太阳穴挠得“咔咔”直响。
9
为了讲清那份“名单”的归属,速见让小满去了趟武藏东警局,看样子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天天遭到警察的电话轰炸了。在等待小满时,我给实乃梨打了个电话,但依旧没人接。本想录几句留言给她,又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
我放弃联络实乃梨,转而给长谷川所长打了通电话。所长难得在办公室,他说已经读过了我的报告书。
“难得你调查得这么深入,干得不错。”
“既然这样,可以顺便帮个忙吗。我想知道辻亚寿美与野中则夫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所长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仙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这个我早就调查过了。”
“调查过了?为什么?”
“要是连委托人的背景都不预先调查,我怎么配做侦探事务所的所长?”
所长乐呵呵地说道。
“大约两年前,亚寿美将濒临倒闭的珠宝店重新开张起来,并与野中签订了经营顾问方面的合同。很快,野中得到辻亚寿美的信任,并参与到经营工作中来。有传闻说野中是亚寿美的榻上之客,事实上野中也的确经常泡在亚寿美的公寓里,所以那未必只是无凭无据的谣言。”
真了不得。
“别看野中明面上身为企业顾问公司社长,对外摆出一副‘为公司健康发展添砖加瓦’的形象,实际上所做的却只是想尽理由怂恿公司裁员,已经有好几万人被他害得丢掉工作了。就算是经济不景气,迫于无奈大量裁员,管理层也要为此承担责任,然而他们却只是漠然置之。简而言之,他们信奉的就是金钱至上、弱肉强食。”
所长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看来觉得野中则夫狼心狗肺的人不是只有平义光和小满而已。
“内部人士说亚寿美的珠宝店现在也不赚钱,野中会对她施以援手,多半是为了谋夺她的财产。但毕竟野中名声在外,亚寿美本人似乎还没能察觉到这件事。”
野中夫人曾对平贵美子得意扬扬地说“亚寿美名义上的海外旅行只是为了筹措资金”,看来在二八会内部早就有着“泷泽喜代志硬充有钱人”“野中则夫与亚寿美有一腿”之类的传闻。这样一来,野中夫人会在话里贬损亚寿美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什么那位‘内部人士’会这样认为呢?”
“野中刚成为合伙人,就将首饰店的合作银行换成了山东银行,而他与那里的一位领导是老相识。大约一年前,亚寿美以店铺和库存为抵押,向银行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贷款,目的是举办一场首饰展览会。展览会以失败告终,但野中却夸下海口,表示就算到了还款日他也会想办法解决。然而如果这一切都是野中的诡计呢?策划展览会与介绍银行贷款,两件事都是他干的。别看现在的房价跌了,好歹也是在赤坂黄金地段上的商铺,再加上宝石店的库存,肯定价值不只好几个亿。要是能得到这些,银行就赚大了,当然野中本人也能吃到不少回扣。”
我忍住没有吐口水,毕竟我不敢在警局的走廊里干出这种事来。
想着应该报个平安,于是给平义光打了电话,不过接电话的是贵美子。
“哎呀,是叶村小姐,小满还好吗?”
贵美子用开朗的语气问道。
“小满正是爱玩的年纪,虽然把她放在叶村小姐身边我是放心的,但太久不在家里,我还是有些挂念。”
“我会让小满多往家里打电话的。”
“可以吗?太好了,年纪大一点的就是让人放心,玩的时候也能帮我注意着些。还有一件事,叶村小姐。”
“您说。”
“前几天一起用餐时,外子突然发火,真是不好意思。当时小满不是说了二八会的坏话嘛,一有人提到这个,外子就有些神经过敏,他不喜欢人家拿这群大老爷们凑到一起玩的事儿开玩笑。加上大家都挺忙的,最近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今年他只在三月那会儿参加过一次,所以怪寂寞的。结果害得叶村小姐你也跟着不开心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令爱的事也请放心。”
对方用来道歉的一大段话说完后,我也适当地客套了几句。想想小满在昨天和今天遇到的事,恐怕算不上让人放心,但我也只能这么说。
电话对面的平贵美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叶村小姐可真讨厌,什么叫‘令爱’呀,不会是累着了吧?那也别把我家的儿子当成女儿呀。”
自从读完小满(Mitsuru)绑架案的报道之后,我就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当它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时,我还是感到无比诧异。
“从前人家提到小满就总是‘令爱令爱’地叫,真是为难死我了。被外人半开玩笑地当成女孩儿,连小满自己都有些介意,甚至跑出去和男生住在一起,所以我才会把她交给叶村小姐你的。只有这点必须说清,可别连你也把我家儿子当成同性恋呀!”
“平太太,您听我说……”
我咽了咽口水说。
“那件事情……我知道的。我为令郎的事深深感到遗憾,尽管如此……”
“遗憾?您真会开玩笑,小满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小满很好,不过我说的不是女儿小满(Michiru),而是您过去被绑架的儿子小满(Mitsuru)。”
“我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
对面传来贵美子冰冷的声音。
“连叶村小姐你也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了,难道说你和那些人一样,也想让小满变成同性恋吗?”
“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我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这并非虚言。
“是吗,那就好。”
我感觉贵美子之前对我的信任感突然烟消云散,只好拼命为自己辩解,又自认是她的女友,又自责说工作太忙累糊涂了。这种做法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在挂断电话时,贵美子总算再次表示出对我的信任。
“叶村小姐,你刚才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当然能把小满放心托付给你,不过为防万一我要说上一句,我打算把儿子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是你从中作梗,我可保不准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别人也就算了,贵美子恐怕真的能干出来。
小满苦恼的症结毫无疑问在她母亲身上。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指望光靠一通电话就能纠正贵美子那种病态的思想。如今小满待在我这儿,总比回到家里要强—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我重重坐在长椅上。一罐果汁突然递到面前,原来是柴田要,他顺势坐在我旁边。
“前阵子不好意思了。”
他的道歉丝毫没有诚恳的感觉。
“还有,谢谢你没仗着水地加奈的消息踩我一脚。”
“不客气。”
“怎么了,看你无精打采的,不过也难怪。”
柴田的脸上露出了心怀叵测时独有的笑容,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疲惫。
“还有什么事吗?”
“你没有听说吗?”
柴田抢过我手中的果汁罐,拉开拉环后重新递给我。
“听说你的男朋友被人给偷袭了。”
听了这句话我跳起身来,果汁一下子洒在牛仔裤上。
“你说什么?”
柴田递给我一块手帕,乐呵呵地继续说着:
“牛岛润太遇袭受了点伤,不算严重,但还是来报警了。我当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难道说是实乃梨看了那个主页后……她何苦干出这种事啊?
我感到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也因此没能听清柴田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昨晚村木让我给他讲讲牛岛润太的事,结果没过几个小时牛岛就遇袭了,就算不用我这种探案高手出马,你也该知道是谁干的了吧?”
我茫然地望着柴田那张晒得黝黑的侧脸。
“村,村木,你指的是长谷川侦探调查所的村木义弘?”
“除了他还有哪个村木?”
“村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说不定是幸福的青鸟要飞到你身边了吧?”
柴田戳着我的侧肋,说着惹人厌烦的话。
“你这个人哪,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条件,自不量力地想找个绝世好男人,结果遇上骗子了吧。我劝你还是多看看,多挑挑身边的好男人吧,我敢打赌像这种爱管闲事,在你被骗后肯为你报仇的男人,就算等上一百万年也不会再次出现了。你就别犹豫了,这种话我可不是对谁都肯说的。”
柴田高声坏笑着离去了,我再次重重坐回长椅上。
……这,不会吧。
10
在小满的强烈要求下,我们去吉祥寺的一家牛排店里吃了晚餐。在肉铺旁边狭窄的楼梯上排了三十分钟队后好不容易吃到的牛肉,确实让人觉得既柔软又美味。
“做侦探就是容易肚子饿呀。”
小满吃得很香,至于一旁的我,大部分的食物都是硬塞进肚子里去的。家里有姐妹四人,我是最小的那个—而且是不受宠爱的幺女。在我出生那会儿,三姐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她霸占着公主的位置,凭借百般任性得到了大家的宠爱与娇惯。如果我是男孩,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最后当我懂事的时候,已经成了被家人遗忘般的存在。而我不剩饭的习惯,也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毕竟我亲身感受过生存竞争的严苛。
我付过饭钱后,小满又想去吃甜品,并且表示由她请客。于是我们又去咖啡馆吃了些蛋糕,最后心不在焉地喝起了咖啡。
“刚才我给你妈妈打了个电话。”
小满紧紧攥着咖啡杯问:
“她让我回家?”
“没有,算是应付过去了,不过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妈妈接受过正规治疗吗?心理咨询之类的。”
“你的意思是我妈妈疯了?”
小满虽然面带笑容,说话时却撇着嘴巴。
“我看过你哥哥小满(Mitsuru)的那篇报道了。”
我平静地说。
“五岁的儿子被绑架杀害,内心难免受伤,而且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愈合的那种。”
小满用门牙“咔嗒咔嗒”地咬着杯子边缘。
“原来你知道呀,叶村姐。为什么要调查这个?因为你是侦探吗?”
“我可不记得接到过调查你和你家人的委托,只是自己好奇。”
“为什么呢?这件事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因为你爸爸让我照顾你。”
“这句话真多余。”
小满说了句父亲的坏话。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妈妈没看过精神科医生,你想问的是这个吧?可不管她疯了还是怎样,和叶村姐你都没关系吧?”
“但和小满你有关系。”
“为什么?你觉得我也疯了?担心睡觉的时候被我把脑袋砍下来?”
“别把这种连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强加给别人。”
我正颜厉色地责备了她。
“母亲的心病与女儿的精神状态是两码事。”
“嘴上说得好听,可你心里想的还不是血缘之类的事?母亲有问题,所以女儿也不对劲,因为她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哼。”
“你的妈妈……”
我深吸一口气说。
“由于儿子被杀害的心伤过于严重,才会紧紧抓住你和你爸爸不愿撒手,咬紧牙关承受着内心的痛苦。为了缓和你妈妈的痛苦,你们也在拼命忍耐。然而无论是谁出于什么理由,都有其忍耐的极限所在。”
小满一时间沉默了,依旧在用门牙咬着杯沿,但不一会儿就注意到自己干的事情,粗暴地把杯子放到一边。
“……最开始发觉不对劲,是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
小满讲述着,
“我穿着妈妈给我做的校服去幼儿园,西莫尔学园在小学前是男女混读。老师问我一个女孩为什么要打扮成男孩的样子,妈妈就很惊讶,对老师说我们家的小满是男孩子。我不知道这件事最后是怎样处理的,但后来我就一直穿男孩的校服上幼儿园了,还因为这个经常被大家嘲笑。”
原来如此,难怪美和的初恋会是小满。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年幼的我就经常觉得奇怪了。我最喜欢甜食,可妈妈却说‘小满不喜欢甜食’;我想留长发,妈妈不理睬我;我想要布偶,妈妈也说‘小满喜欢汽车’,然后给我买玩具车。等到上学后,我终于注意到妈妈是在把我当男孩子养,但有时她也会恢复正常,注意到我是个女孩,每当这时她就勃然大怒,骂我为什么要投胎成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