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
我和小满异口同声地说。东间夫妇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们。
“是香代女士的墓地?”
“是啊,三年前,明石家的墓地被台风吹毁,如今连墓碑也没有,光是在上面铺了块石板。想修复的话要两百万元,但加奈根本出不起这笔钱,于是美和小姐就帮她出了……”
“美和?”
小满望着我再次大声说道。东间开始仔细地端详起她来。
“我说小姑娘,你是美和小姐的朋友、泷泽老爷朋友的女儿吧?我记得好像见到过你。”
“我是平义光的女儿,来过这边两次。”
小满稍显僵硬地答道。原本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
“是美和介绍她与加奈做朋友的,但最近联络不上加奈,所以才想要寻找她。”
“联络过美和小姐吗?”
东间夫妇似乎对此次事件一无所知。于是我抢在小满前面说:
“美和在别墅这里吗?”
“没有,今年我们还没见过她呢。”
“是这样啊—那加奈后来呢?回来修缮过墓地吗?”
东间太太想了想说:
“不清楚哎,过年那会儿见过她一次,但后来就没见过了。三月过半的时候她好像与三东寺的主持见了一面,或许是过于忙碌,马上又回东京去了。”
“加奈她不在东京吗?”
终于连忠厚直爽的东间先生也开始起疑了,我瞥了小满一眼说:
“这个女孩之前与加奈吵了一架,想找她和好时才发现加奈已经从原来的住处搬走了。没能向朋友道歉令她十分难过,本以为到了这儿就能联络上加奈了……”
“……都怪我不好。”
小满低声说着,配合我一起演戏。
“哎呀,原来是这样子。那去水地家问问里美女士或是哲朗可能会更好些。”
我回道“我会的”,随后问清了水地家的住址。管理员夫妇热情地将我们送出家门。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时,小满生气地说:
“为什么要骗他们?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讲出实情吗?他们又不是什么坏人,这样我很不好受耶。”
“他们的确是好人,但是口风太松了。”
“多亏这样,我们才知道了许多加奈的事。”
“是啊,本以为加奈已经没有近亲,但其实她还有个继母与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下就柳暗花明了。”
“怎么柳暗花明了?”
小满快步向前走着,我追不上她,只能提高声音说道:
“加奈还有家人,只要问问他们,就能清楚加奈是不是真的失踪。但在问清情况之前,还是要对她消失的这件事保密。”
小满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我拖着右脚走来。
“叶村姐……”
她开口说道。
“刚才他们提到了墓地不是吗?她会去做那个条件优渥的兼职,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或许是的。”
“美和是打算借钱给加奈修缮墓地对吧?”
“如果那个管理员的话真实可信,或许就是这样子的。”
“而加奈应该是决定把这笔钱还给美和,因为她不想欠美和的人情。”
“这种想法也是较为合理的。”
“可是三天能赚两百万的兼职,哪怕援交或贩毒也赚不到啊。”
小满趴在护栏上低头望着大海,丝毫不在乎会被上面的水滴沾湿衣服。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
“什么?”
“先不提绫子,加奈应该不至于去拍AV(成人影片)赚出演费,所以我想到的是……”
“想到什么?说来听听。”
“应该不会,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去卖了肾脏之类的器官吧?这种事不是来钱很快嘛。加奈或许觉得这样还能帮助受苦的人,就心甘情愿地去做了。”
小满的语气相当认真,但我表情严肃地否定了她的观点。
“贩卖器官是违法的,也没那么容易找到买家。而且听了你的描述,我觉得加奈还算是个思想正常的人。”
“是啊。”
“刨除那种‘不立即拿出两百万就有人会死’的特殊情况,一般人也不会仅仅因为借了朋友的钱修缮墓地,就使用危险而违法的手段弄钱吧?”
小满的肩膀泄气般垂了下去。
“唉,也是。”
7
我们乘坐巴士又一次回到站前,在叶崎东银座商店街的一家咖啡厅里吃过午餐,随后打了辆出租车前往水地便当加工厂。
水地里美一开始不同意和我们见面,我们与员工多次交涉后,她才答应空出十分钟给我们。
出现在便当加工厂二楼会客室的水地里美,看上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婶。尽管是工厂经理,却没做过多打扮,身上只穿着朴素的罩衫和裙子,加上一件披在最外面的对襟毛衣。尽管整洁利落,但看上去依旧觉得脏兮兮的,她本人也给人以这种感觉。
“加奈行踪不明……可我也没什么辙呀。”
由于对方是家人,这次我直接讲述了真实情况,但里美却只是摆出一副为难的态度。
“姑娘家家的,或许是找到男朋友了吧?泷泽家的女儿也来问过加奈的事。”
“美和来过这里?”
“应该是上个月中旬吧,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问我知不知道加奈在哪儿。好像还说加奈欠她钱之类的……抱歉。”
一通电话打来,水地里美起身去接,小满小声对我说:
“她的意思是美和是来要钱的?美和才不会做那种傻事!”
“你别多嘴。”
里美打完电话后回到这边。
“我对泷泽家的女儿说,我虽然是加奈的继母,但最近她没来过这儿。上次见到她还是给她父亲做法事的时候,我根本不清楚她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即使来这儿,关于加奈我也没什么可谈的。”
“加奈失踪的方式极不自然,她从三月十六号起就失去了联络,公寓管理员说她搬走了,但住民票上的住址却没有变动。还有,您知道发生在泷泽美和身上的事吗?”
与东间夫妇一样,水地里美也不知道美和失踪一事,看来因为她是未成年人,媒体只进行了匿名报道。
我将美和失踪、柳濑绫子遇害、凶手自杀以及美和有可能被同一凶手杀害的这些事依次讲给她听。
“意、意思是加奈也被牵扯进了这起案子里……?”
“这个还不清楚。不过至少请您报警,拜托警方进行搜查。”
“可是如果加奈遭遇什么不测,警方不是会主动联系我们吗?”
“犯人已经自杀,因此我认为警方很难判断他究竟做过什么或没做什么。”
里美保持着一手扯住毛衣下摆,一手扶额的姿势沉思良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请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小满跳起身来,把我吓了一跳。
“还要考虑什么?向警方提交寻人申请需要考虑什么吗?要是有这个时间……”
“那我们就此告辞,加奈的寻人申请麻烦您了。”
我拽着小满走出工厂,她用力甩开我的手。
“不是说好了不能干扰我吗?”
“但她也太冷血了吧?就算加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能彻底不闻不问呀!”
“要是有人突然告诉你,你的继女被牵扯进了某起案件当中—你会二话不说就相信吗?”
“我们显得紧迫些,才会让她着急呀。”
我叹了口气说:
“咱们俩谁是侦探?你还是我?”
“你是在逗我吗?”
“在你还上小学时,我就干这份工作了。不管任何行动,都要有一个恰当的理由才行。虽然这不一定是什么金科玉律,但调查员如果感情用事,大多情况下都会把事情搞砸—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看她那个反应,会提交寻人申请吗?”
“我觉得应该会。既然加奈与已经公开的案件有所牵连,若不提交寻人申请,传出去面子也不好看。”
“啊啊,真是气死人!什么面子,什么血缘的,我最烦这些东西了!”
我没应她的话。十七岁有十七岁的面子,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排场。
气呼呼的小满直到我们到了三东寺也没有开口。三东寺的主持不在寺内,等他回寺期间,我们俩在这儿闲逛了几圈。这座寺庙里供奉着国家重要文化财产—爱染明王[8]像,佛像被收纳在一个玻璃展柜当中。
“它的名字里带有‘爱’字,为什么表情还会这么可怕?”
跟在我身后的小满把额头贴在玻璃展柜上问。
“它的爱可能是体现在‘救人于危难之中’吧。”
“那又怎么说?”
“孩子要被车撞到时,哪个母亲会露出圣母玛利亚般的微笑呢?”
“呣……”
我撇下贴在柜子上的小满,漫无目的地向墓园走去。我在那里看到了几座没有墓碑的坟,但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明石香代的。只有几束枯萎的花朵与未燃尽的线香留在坟前的蒙蒙细雨中。
回到正殿后,我发现小满正与一位男子谈话。
“叶村姐,他说他是加奈的弟弟。”
“我叫水地哲朗,听说你们方才和我母亲谈过,于是就追来了。”
哲朗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他是个与加奈同样肤色白皙的少年,戴着一副眼镜,身穿纯白T恤和牛仔裤,如今正端坐在榻榻米上。
“姐姐失踪的事,上个月我和母亲就从泷泽姐口中听说了。”
哲朗用成熟而稳重的语气讲述着。
“不过我们早在过去就不太了解姐姐的想法,所以也没怎么关注。泷泽姐提到借给姐姐钱买墓碑的事,但没太说到点子上,搞得母亲还以为她是来讨债的。直到后来我们才问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你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是在什么时候?”
“三月十一日。”
哲朗干脆利落地答道。
“那天是星期日,姐姐打来电话,说她在这间寺院里,让我过来一趟。母亲与姐姐的关系一向不太融洽,所以她才没回家吧。因为我中考合格后发邮件告诉姐姐,所以她买了礼物来祝贺我。”
“加奈给你买了什么?”
小满兴致勃勃地问道。哲朗推了推眼镜笑道:
“名人传记的纪录片电影。我们都很喜欢电影,过去父亲常常会带我们去看。”
哲朗对小满可谓知无不言,多亏有她,我也轻松了些。
“当时加奈说过什么话吗?比如说想要改变生活,或是想换新工作之类的。”
“泷泽姐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不过姐姐似乎很中意在电影院的工作,说工资虽然不高,却能看到一些非常稀有的影片,还向我炫耀呢。”
“假设,我只是说假设,有人找你姐姐拍电影的话,她会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吗?”
“这个嘛……”
哲朗陷入了沉思。
“姐姐是喜欢看电影,也说过‘真希望能有人请我写观影随笔’之类的话,但拍电影嘛……如果只是为了丰富阅历,或许她会参加,但前提恐怕得是有人正儿八经地介绍给她这种工作才行。姐姐虽然容易冲动行事,总的来说还是认真稳重的,她很清楚如果没有熟人介绍,这种拍电影的工作十有八九都是骗局。”
这话听着真不像是个高一学生能够说出来的。还没等我问出下一个问题,小满就插嘴道:
“这么说来,加奈曾经被人骗过?”
“是啊,不过被骗的不只姐姐一个。当时有人宣称要让我们家工厂做的便当在电影里出镜,还想借用工厂进行外景拍摄,父亲喜出望外,全力协助对方,后来他们又问父亲要不要当赞助商,母亲觉得可疑,调查了对方的底细,这才发现这是场骗局。”
“听说你妈妈是个手段高明的企业家?”
面对小满的揶揄,哲朗的语气依旧平静。
“手段高不高明不清楚,但能让我衣食无忧,也能把我送进私立学校读高中就是了。”
小满有些尴尬,于是不说话了。我强行扳回话题。
“加奈提过生母墓地的事吗?”
“提过,她说总有一天要给坟墓换上正经的墓碑,但是有一件事让她发愁。”
“什么事?”
“她说泷泽姐—当时姐姐还没提她的名字—一个有钱的朋友,催姐姐赶快把墓修好,钱由她来出就可以。可即使是有钱人,对方依旧是个年纪比自己要小的女孩,不能让她出那么多钱。姐姐还发牢骚,说为什么她肯为一个外人做这么多,不过没关系,最近自己或许也能赚到一大笔钱。”
“怎么赚?”
哲朗拨了拨垂到前额的刘海。
“好像是游戏之类的。”
我和小满相互看了一眼。
“游戏?什么游戏?”
“不太清楚,我觉得是电视上那种有奖竞猜之类的活动。当时我问她‘不是什么危险的游戏吧’,她却说‘哪儿有绝对安全的游戏呢?’。我被吓了一跳,可她却边说边笑。”
哪有绝对安全的游戏?
“哲朗小弟,能仔细回想一下吗?有关这个游戏,你姐姐还说过别的话没?”
“嗯……”
哲朗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泷泽姐也这么问过,但姐姐好像没说别的,只提过这个游戏‘听说是朋友介绍给她的’。”
“等等,听说朋友介绍的?”
“嗯。”
“也就是说,不是朋友直接介绍,而是有人对她说‘你的朋友介绍你参加’?”
“应该是这样吧。”
水地加奈在留言条上写的是“绫子介绍给我的兼职”,也就是说,有人假借绫子之名接近加奈,为了不引起怀疑而表示这是柳濑绫子介绍给她的兼职,而加奈也信以为真,所以才会那样写的。
然而小满与美和都一口咬定,柳濑绫子并没有为水地加奈介绍兼职。
给加奈介绍兼职—或者说那个游戏的人应该同时认识绫子与加奈。
“泷泽姐也很关心这件事。”
水地哲朗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听我说完后,她变了脸色,一言不发地走掉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暂时还不太清楚……你还能想起其他加奈说过的话吗?”
“没有了。”
“与游戏没有直接联系的话也行,比如说意义不明,或是在说完后突然岔开话题的话。有吗?”
“……好像是有一句。”
“是什么话?”
“不过我觉得肯定没有什么意义。”
哲朗的脸上露出一副苦笑。
“我上初中时加入过历史研究社,所以和姐姐聊天时,我说真希望高中也能有类似的社团,这时姐姐突然提起了因幡之白兔[9]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