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还是按老办法,通过查看邮箱的方式,推断出了几个可能和她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再一个个询问。”
“你还记得那些朋友都有谁吗?”
“有一个人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泷泽美和。她父亲也知道两人的关系,所以很好确认。我们在美和放学的时候拦住她,问了这件事情。一开始她非常害怕,问了我们许多遍小满是否真的是离家出走。”
“真的是离家出走?”
“因为最近发生的刑事案件很多。不过我们告诉她,小满先是和父母大吵一架,然后趁着夜里把一个大包从二楼扔下去后逃离了家门,而且是打车去了下北泽后,她看上去终于放心了些,然后给我们讲了许多事。她说小满的一个朋友在下北泽与姐姐两人住在一起,所以她才会去那里吧。果然,小满离家出走的当天和第二天晚上都住在朋友家里,但朋友的姐姐回来后教训了她,要她回家。小满听后非常生气,扭头便离开了,随后就失去了联系。接着我们又根据小满的邮件,推断出她后来去见了另一位叫作柳濑绫子的朋友。”
“柳濑绫子?”
“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总之她表示最近没有见过小满。说起来可能有些蹊跷,她在和我说话时似乎也有些害怕,我的长相看上去没那么凶恶吧?”
樱井长着一张和蔼的菩萨脸,美和与绫子就算害怕,怕的应该也不是樱井的长相。
“不过我想起在小满的邮件里,有一封的内容与剧团有关,我们追问好久她才终于肯说实话。原来小满在离家出走约一周前,瞒着父母加入了一个剧团。这个剧团类似于学生社团那样的组织,她是在那里认识的宫冈公平,所以才会在后来和他住在一起。至于剩下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也就是说,小满与泷泽美和跟柳濑绫子的关系比她自己所说的要亲密得多。而泷泽喜代志凭借直觉怀疑小满隐瞒了什么事情的想法其实是准确的。
然而小满究竟在隐瞒着什么?
由于脑子里想着事情,我没能听到樱井的下一句话。
“不好意思,刚才你说什么?”
“我说,这些信息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很有价值,真是谢谢你了。”
“客气了……还有,叶村……”
樱井说话时显得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世良与久保田社长的事还是让他心里不太好受,但是又没法说出口,所以才会绕着弯子说话。
“虽然这么做不太合适,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毕竟你在世良那件事里帮了我的大忙,算是对你的感谢吧……”
“哪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别这么说,我很清楚要是没有你制止世良,他一定会惹出更要命的乱子出来。可是……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到底什么事啊。”
“其实,东都这边最近在做一个男人的品行调查,虽然我不是直接负责人,但需要帮忙做些监视方面的工作。而这个男人最近在与一位女士约会……”
“等等。”
我打断了樱井的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地跳动了。
“她该不会就是……”
“就是我去你病房探病时遇见过的那位女士,你们是熟人对吧?”
何止是熟人,我们的关系好到相互拥有对方家里的钥匙。
“为防误会还是要说清楚,她的名字叫相场实乃梨,住址在武州市绿丘的一栋公寓楼,可能有些多管闲事,但我还是觉得得告诉你才行。”
的确是多管闲事,但既然已经听到这里,就不能不深入了解一下了。
“然后呢,那个男的到底在做什么?”
“我们正在寻找他婚姻诈骗和威胁的证据。”
我差点从长椅上摔下去,一个美貌的人妖经过,轻蔑地移开了眼神。
“不是吧?”
“这种谎有什么好撒的。三个月前他向某位女士借了三百万元,约好要和她结婚,后来却玩起了失踪,始终联络不上。几周后,一些照片寄到了她的住处,上面是她张着双腿……唉,总之是那种隐私照。尽管没有附带信件,但目的已经不言自明了。”
我那个和男人说话都会不好意思的朋友,光是想象她可能被人拍了“隐私照”这件事,就足以让我浑身寒毛直竖了。我用痛苦的声音说:
“天哪,放过我吧。”
“如今这个时代的女人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怒火中烧之下,她就找侦探帮忙调查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和住址都是他自己胡诌的,手机也是预付费式[7]。尽管头绪全无,但照片派上了用场,我们顺着私人洗相馆的方向查了查,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他。”
“你们的委托人没去警局告他?”
“她的要求只是拿回钱和照片。毕竟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所以想让他服个软也就算了。但对方却反复无常,只送回了照片,说钱就别想了,不爽就告我去。这样一来就很难办,因此委托人希望我们尽量能够找出他的软肋。”
“然后呢?找得到吗?”
“软肋吗?简直多了去了。我们打算明天和他谈判,逼他答应委托人的要求,但毕竟还没走到刑事控告那步,所以暂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朋友。当然他有可能因为害怕吃官司而收手,但就我的直觉来看,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改过自新,反而可能因为急着弄钱来赔偿我的委托人,从而更加积极接近你的朋友。”
幸好身边没有树木或者墙壁,否则我早已经用头撞上去了。
“所以我觉得应该由你将真相告诉给她,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樱井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因此心情愉快,干脆利落地说完了这番话,然而我心里却没有丝毫庆幸。我用连自己都感到讶异的低沉的声音说:
“樱井你想得太美了,没有真凭实据在手,怎么可能说服得了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只会打草惊蛇罢了。给我点具体消息啊。”
电话那边传来樱井惊慌失措的声音。
“这个,具体事实方面还是要履行保密义务的……光是现在说的这些,要是让公司知道就已经很不妙了……”
“再多透露点,他的真实姓名是?”
“这个……”
“樱井!”
“牛,牛岛润太。”
看来他对实乃梨说的是真名,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更加麻烦。
“婚姻状况?”
“未婚。”
“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和他谈判?”
“这个……晚上九点左右。”
“地点呢?”
“喂,你该不是要闯进来吧?”
樱井痛苦地问道。
“不会的,只是打算跟踪他,确认一下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实乃梨而已。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唉,知道了。明天定好时间和地点后联络你。”
樱井谨慎地嘱咐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随即挂断了电话。我用双手捂住脑袋,不由得想起一句老话—“自己的苦难,只是人家眼里的笑话”。
4
到达辻亚寿美的公寓时,我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门卫处坐着一位身穿工作服的保安小哥,他瞥了我一眼,手上随即动了动,虽然我看不见,但他应该是按了信号铃之类的东西。
“有什么事?”
他的潜台词仿佛在说“穷鬼来这儿干什么”一样。我默默地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只见对方是个皮肤白净、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虽然像是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的那种人,但当一个高级公寓的接待员倒正合适。从工作帽上的商标来看,他似乎是大公司—“一国保安公司”的员工。
被我这么一打量,他白皙的面色有些发红,于是我不打算为难他了。
“我叫叶村晶,约好了与五〇三号室的辻亚寿美见面。”
保安小哥敲了敲键盘,用麦克风问了一句,随即点了点头,用右手指向里面说:
“请走这扇门,上中间的电梯。电梯是自动的,什么都不用按。”
能买得起这种豪华公寓的人固然不多,甘愿为这种安保优良的公寓每个月缴纳高额管理费的恐怕就更少了。我走进门,只见一楼大厅整体由大理石铺成,里面摆着三个插着鲜花的大号花瓶。走进光是监视摄像头就有五个的电梯间后我不禁心想,辻亚寿美每个月究竟要花掉多少管理费。三十万?不,恐怕要五十万。真希望那个爱嫌麻烦的长谷川社长能从她手里拿到管理费这么多的钱。
电梯把我带到五层,途中别说摇晃,我甚至没觉得自己在动。当看到在眼前敞开的五〇三号室房门时,我已经麻木得不再感到钦佩了。
辻亚寿美换上了一条黑色的麻料西裤,显得轻松而惬意。我惊讶于她会在家里穿这种容易起褶的衣服,不过毕竟各有喜好。她似乎十分忙碌,手里抓着手机,示意我坐在沙发上。
“不好意思,有点事情急着联络,那个是泷泽部下的调查报告书,你在等的时候可以边吃寿司边看。”
说罢,亚寿美便用英语滔滔不绝地与对面讲起话来,继而消失在旁边的房间里。房门关闭前,我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没有听错,那不是泷泽喜代志的声音。我略微考虑了如何才能在不惹委托人生气的前提下向那个藏在房间里的男人问上几个问题,但是没能想出任何办法。
面前是一张漆面茶几,上面摆着寿司盘和小碟酱油,以及一个茶色信封。我拆开信封,粗略看了眼里面的报告。
先入为主的观点让我误以为凡是与泷泽有关的都不太靠谱,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份调查报告做得还算认真。据报告上的内容来看,五月三日到五月六日,柳濑一家的确在夏威夷旅行。泷泽美和名下的存折和信用卡在她失踪后都没有被使用过的迹象。他们甚至调查了两个月前的流水,我发现美和每个月花掉的钱大约在二十万左右。就高中生而言这个数额确实不小,但作为每个月有五十万零花钱的大小姐,这样已经很简朴了。至少可以确定泷泽美和不会是重度药物成瘾者。而在叶崎、都内的别墅和公寓也没发现她曾经去过的痕迹。
调查者似乎也接触过柳濑绫子—泷泽曾冲到她家里大吵大闹,也难怪她躲了起来—并记录了事情的原委。而柳濑绫子的说法是—我不知道美和住在哪里,前不久我和她吵了一架,就没再见过面,吵架的原因是她做了和我一样的美甲。
原来是朋友之间难以避免的小矛盾。
报告里似乎还附带了西莫尔学园教职员工与学生的名单,我在里面找了找名字可以读作Kana的人,只找到了一年级学生飞岛加奈子与三年级学生五台花菜。此外在教职员工里还有一位叫作小林叶子的保健教师,但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她也不像是会写下那种留言条的人。
其中最有可能的是那个叫“五台花菜”的。正当我用红色铅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做记号时,辻亚寿美回来了。她的脸颊微红,像是遮掩百丑般“啪嗒”一声关上了屋门。
“抱歉让你久等了,哎呀,怎么一点都没吃呢?”
“我吃过晚饭了。辻女士您好像很忙,先吃些东西吧,我们边吃边聊。”
“太感谢了,那么就这样吧。”
辻亚寿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以风卷残云之势吃起了寿司,继而示意着我的手头说:
“那个,是在做什么?”
“美和好像有个叫作Kana的朋友,请问您认识吗?”
“Kana……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怎么了?”
我把那张带着猫咪插画的明信片递给亚寿美,她皱起眉头说:
“这个朋友好像不太靠谱啊,你怎么看?”
“暂时只是些猜想……”
“没关系,说来听听吧。”
我将美和的房间里几乎没有私人物品,以及她买了电脑的事情说给辻亚寿美听。
“而且结合这张留言条的内容来看,我想美和或许拥有一个隐秘住处,说不定就是这个Kana的房间。美和虽然有钱,但没有保证人的高中生依旧很难租到房间。可如果找社会上的人做室友,就能轻而易举地拥有住处了。而答应她这个请求的人,就是……”
“Kana对吧。嗯,很靠谱的推测。”
“美和的私人物品是由辻女士您保管的吗?”
辻亚寿美正在就着乌龙茶吃寿司,听到我的话后摇了摇头。
“我这没有。她大约每隔两个月才会来这一次,话说回来,一年前她来得还更频繁些呢。”
“与那时相比,这里有什么变化吗?”
辻亚寿美被乌龙茶呛了一口,往里屋瞥了一眼,继而摇了摇头。我觉得即使在这方面追问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更多斩获,便转向下一个话题。
“听说泷泽先生在都内还有其他公寓……”
“是的,但我不觉得美和会去,因为那边有这个。”
听到我更换问题后,亚寿美似乎松了口气,笑吟吟地竖起一根小指。
“是什么样的女人?”
“似乎是做陪酒的吧,我也不太清楚。离了婚的老公跟什么女人鬼混,和我都没关系。要是泷泽想给美和找个后妈,我倒是有点意见,但他从没提过这种事,本来我也不觉得他会再婚。”
亚寿美嘴里塞满了肥美的鲑鱼肉,我知道她想快点说话,但这样根本快不起来,看来让她边吃边讲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泷泽的地盘意识很强,最想当的就是城堡里的国王,谁要是进了他的领地,他就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撕咬。过去我也是不熟悉他这个脾气,导致吃了不少苦头。离婚纠纷结束后我们俩在外面相遇,反而是和和气气的。可当我给他打电话,让美和到我家来时,他又会气势汹汹地大发脾气。等到美和真的来我这里住时,他就又变得心平气和了。似乎只要不在自己家里,别人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我想起保姆加藤也说过类似的话—老爷不喜欢别人进入他的地盘。
“我从保姆那里听说,泷泽先生每个月都给美和巨额的零花钱,而且只要打好招呼,也允许她住在外面。但我查看美和的房间后,又发现她的私人物品都被泷泽先生自作主张给扔掉了。”
“没错,就是这点。”
亚寿美使劲点了点头。
“美和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个家是爸爸自己的家,我只不过是个附属品罢了’。所以她时不时会来这边放松心情,那个孩子什么都懂。”
“泷泽先生有暴力倾向吗?在自己的地盘里可以为所欲为之类的想法。”
“这个嘛……也不能说完全不是。在公司或家里时—这个家里自然也包括别墅—泷泽这个人总是性格强硬,我甚至见过他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扇员工的耳光。但要问他会不会这样对待美和,答案是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