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一点,道尔顿接通杨媚的电话:
“再和珍妮特联系一下,问她在什么地方,提醒她中午的活动。”
“我刚给她打过电话,她手提电话关着,可能还在尖沙咀做头发。”杨媚在电话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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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二十分一点。“你太太的手提电话没开机,没准儿她已经进了电梯了。我陪你到大堂门口迎接那几位外国贵客,咱们到那儿和夫人会齐。”杨媚说。杨媚陪着道尔顿走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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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点整。
大会议厅已经挤满了衣冠楚楚的嘉宾。穿白衬衣,打着黑领结的侍者,端着饮料和各种小吃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当道尔顿陪着越南贸易部副部长、泰国驻港总领事、柬埔寨多元文化委员会主席走入大厅,立刻有人给他们送上斟满香槟的酒杯。道尔顿忙着把几位贵宾介绍给大厅里的香港权贵。
站在主席台前的午餐会主人李明汤教授,年过四十五,单身,是代表教育界的立法会议员。他身材高大,面貌英俊,风流倜傥,爱穿白色中式衣服。早年因车祸左腿微微有点跛,手里总拿着一支现代社会早已绝迹的圆头手杖。他的腿疾并不明显,那象征性的手杖,倒成了他这个香港上流社会最受欢迎的王老五的标志。
李明汤身边站着香港经济发展局局长和政府投资推广署署长,大家都端着酒杯,起劲地谈着,李明汤见道尔顿走过来,赶紧迎上去。
“怎么不见夫人?”李明汤笑着说。
“为了出席你的午餐会,珍妮特去发廊做头发去了,这会儿可能正乘着电梯上来,你马上就会见到她。”
作为大厦主人,道尔顿微笑着向所有从他身边走过的人点头致意。一个胸前挂着《华尔街日报》名牌的男子走过来说:
“道尔顿先生,能否告诉我,现在处于金融海啸的中期还是刚刚开始。”
“年轻人,讨论这个话题似乎太早了点,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人能正确回答你的问题,还没有人真正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金融危机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世界大战?是自由贸易体系出了问题,还是跨国金融犯罪集团控制了世界金融市场?在这个场合回答这个问题,时间似乎仓促了点。”道尔顿说。
“那你认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香港经济尽快复苏?”那记者追问道。
“没有办法,只有世界经济复苏,香港经济才能复苏。香港经济是依附在世界经济之上的,现在政府发钱刺激消费,我认为应该及早推出消费税,要趁金融危机时期推出消费税,只有消费税才是香港经济最终复苏的催化剂。”道尔顿边走边说。一个高个儿、头发染成金褐色的戴眼镜女记者挤过来问道:“先生,美国两房公司和雷曼公司的事件对贵公司的运作有什么影响?”道尔顿笑了笑,看了那女记者一眼说:“从宏观角度说,美国两房和雷曼公司事件对全世界都产生了影响,对每个人都有影响,本公司也不能幸免。”
“那两房公司、雷曼公司和贵公司发行的白金债券有没有关系?”
“港人对本公司的任何产品都有足够的信心。”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词汇来准确地阐述我的观点,对不起,小姐。”
“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支持的S议案的中心内容?”那女记者还紧追不放。
正在这时,杨媚走过来,把道尔顿拉到一边低声说:
“先生,我们今天恐怕不能去越南了。”
“发生了什么事?”
“你太太被绑架了。”


第2章 警署派来乔探长
1
太太被绑架的消息对道尔顿犹如晴天霹雳,他正等着漂亮的太太来同政要们周旋呢。尤其是李明汤议员,任何场合,只要珍妮特在场,他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她的影子。对道尔顿可以说生死存亡一样重要的S议案,需要李明汤议员等少数派议员支持通过,所以才为李明汤搞了这个合作的研究项目,可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项目的出资方负责人却被绑架了。
但道尔顿只愣了几秒钟,让仍挂在脸上的微笑僵在那儿,然后就恢复了神态,任杨媚挂着胳膊,慢慢从人群中挤出去,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离去。杨媚把道尔顿安置在他办公室里那张唯一的扶手椅中,正要讲明情况,道尔顿摆摆手说:“有烟吗?”杨媚立刻找来香烟,给道尔顿点了一支。
“你是说珍妮特被绑架了?”道尔顿冷静下来说。
“是,我接到艾琳的电话,你太太被绑架了……”
“给警察局打电话。”
2
四十楼的大会议厅里,午餐会正进入高潮。达官贵人和政客,把持商界的有钱人,游走于政商两界的学者,还有无处不在的记者,总之上百名香港城里的精英汇集在这儿。人们端着酒或饮料,三五成群,各自聚在大厅里,互相热情地寒暄,虚伪地问候,探讨流行的话题,传播恶毒的消息。
李桥头戴一顶棕色澳洲牛仔帽,穿着很花哨的夏威夷衬衫,胸前挂着照相机,一身打扮和大厅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他谁也不认识,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和几个不相干的人聊了一会儿,打听哪一位是自己未来的老板珍妮特·窦,但没人知道她在哪儿。他站在人群边上,静静地听这些香港的精英们交换上流社会最新的小道消息。
李桥惊喜地发现有多种红酒摆在吧台上,他走过去仔细查看酒瓶上的招纸,发现一款圣朱利安出产的Beychevelle,就让侍者斟了一杯,满意地呷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此酒馥郁丰厚,淡淡的橡木香味儿,单宁的平衡度都隐约表现出名酒的风范。
李桥正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地品酒,扭头看见身后一个头发染成金褐色的戴眼镜美女,缠着一位衣冠楚楚的长者问问题,他悄悄听了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女人急匆匆走过来对长者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就挽着面色变得苍白的长者走出大厅。那戴眼镜的美女转身朝吧台附近的宾客走过去。
李桥另斟了半杯红酒,连同自己的杯子,一手一杯,朝那女子走过去,递一杯酒到对方手里。
“对不起,我们认识吗?”那美女接过酒杯,不解地问道。
“真是冒昧,借花献佛,愿不愿意和一个来自澳大利亚的同行喝一杯。”李桥笑嘻嘻地说。
“你是从澳洲来的记者?我正纳闷儿,怎么有个穿夏威夷衬衫的侍者。”那女子说。
“我是李桥,今天早晨刚从悉尼来,这儿的宾客一个也不认识,我正自得其乐品尝这儿的葡萄酒,忽然看见你拦着那个老头问些枯燥的问题,就在这儿做了一个推理游戏。”
“推理游戏,什么游戏?”
“根据我的观察,推测你和那位长者的职业以及其他我观察到的信息,虽然很无聊,但要不要证实一下?”李桥做了个碰杯的动作。
“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对方不置可否。
“首先你是个记者,是个财经记者……”
“我正在采访的时候被你看到了,我当然是记者了,今天的午餐会只请财经记者出席,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推理?”
“你是个电视记者,除了采访外,你可能还主持财经专栏节目……”那女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挂在自己胸前的采访证笑了。
“你真逗,不过我还是很欣赏你这种和陌生人交谈的方式,我是白兰,是DDC电视台的记者,你想打听点什么,还是只想和我喝杯酒?”
“想认识你,和你喝杯酒,白兰小姐,我在这个城市完全是个陌生人。当然,如果你顺便告诉我什么是白金证券,我也非常高兴。”李桥客气地说。
“连白金证券也不知道,你真是个外国人。这是道尔顿公司所属国际金融公司发行代号8888的证券。普通证券的返息率百分之七左右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达到百分之十几,投资就会有一定风险,但这个代号8888的证券的利息通常稳定在百分之二十五以上,加上市场的炒作,证券本身的价值不断上升,如果能买到这个证券,几乎会有百分之百的收益,港人把这个证券叫作白金证券。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购买白金证券,须是有一定资产身价的人,通过特定的私人银行投资经理,才能买到白金债券。”
“你在调查这个证券?”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发财太容易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澳洲哪家新闻机构服务?”
“我现在不是记者了,我在香港谋到一份短期研究工作。”
“在哪儿?”
“就是你说的这家金融公司的市场开发部,我是越南问题专家,可能会参与今天这个项目,不过我刚到,还没有见过我的老板珍妮特·窦。”
“看到刚才和我说话的长者了吗?”
“正要请教。”
“他就是道尔顿公司的老板窦尔德,英文名叫道尔顿,也是你的老板。”
“我的老板?”
“对,大老板,他是珍妮特·窦的丈夫。对不起,回头再谈,我离开一下。”
白兰突然把酒杯塞回李桥手里走开了,她穿过重重宾客,向门的方向走去。李桥愣了一下,把白兰的酒杯放在吧台上,端着自己的酒,悄悄跟了出去。
李桥站在宴会厅的门口,看见白兰出门后,远远地跟着什么人,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下去。李桥看见白兰尾随着前边的人进了一个房间,忍不住也跟了过去。那扇门没关紧,从微微开着的门缝里传出响亮的对话声:
“白兰,你怎么跟踪我?”
“教授,你是议员,是公众人物,跟踪你是我的职务所在。我倒要问你,作为午餐会的主人,你为什么偷偷跑到别人的房间来。”
“虽然咱们很熟,但还没有熟到向你报告行踪的程度。”
“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过这好像证实一个传播已久的流言呢。”
“别瞎猜,我和你的关系比和她的关系亲密多了,我们只是今天这个研究项目的合作伙伴。午餐会已经开了一半,不知为什么她还没有出现,我来找她,希望她在会上讲几句话。”
“她是谁,叫得很亲切呢。真是一个奇怪的派对,你的她没出现,你也溜了,我看见道尔顿先生也匆匆离去,三个主人都不在现场,真有意思?”
李桥看了看门上的名牌,立刻明白他们说的“她”是谁了,名牌上写着:珍妮特·窦。
3
杨媚让助手在道尔顿的屋子里摆了几把椅子,并给道尔顿带来一杯热咖啡。她自己则坐在道尔顿身边,又给道尔顿点了一支烟,自己也陪着点了一支。她是个优秀的秘书,知道什么时间该说话,什么时间要保持沉默。她什么也不说,让道尔顿一个人在那里沉思默想。
门开了,一个男人笑眯眯地走进来。这是个高个儿秃顶的中年人,长相平庸,没什么特点,在花格衬衣外套了件灰色便装,穿一双没有牌子的黑色皮鞋,可能从来都没有擦过。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头发染成绿色,大热天的,却穿一件瘦瘦的黑色短皮夹克,敞着怀,里边穿一件像乳罩一样短的背心,脚下是一双黑色高跟皮靴。
“我是乔大喜,又名乔纳森,同事习惯叫我乔老爷,是港岛警署重案组探长。”道尔顿抬起头,嘴里不知叽咕了些什么,然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突然他的目光茫然地停在乔老爷的身后。乔老爷赶紧收起笑容,扭头介绍道:
“我的助手米蓝,英文名米兰达,居然姓米,很少的姓,不是吗?别在意她的打扮,这样工作起来很方便。”
道尔顿的目光停在紧跟著米兰达进来的另一位姑娘身上。这女孩儿的头发剪成一寸多长短茬,染成火红色。脸上没化妆,蜡黄蜡黄的。薄薄的嘴唇,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左耳朵上挂着一个松耳石大耳环,脚上是一双厚底方头皮拖鞋,下身穿磨出十几个洞的GUCCI牌白色牛仔裤,上身一件短袖绿色KENZO JUNGLE牌针织棉线衣,套在一件灰色长袖的棉线衣上,两只手大部分藏在袖子里。
“爸爸,你还好吗?”道尔顿拉着那女孩儿的手,对两位警官说:“我女儿艾琳。她最先得知我太太被绑架的消息,然后打电话通知我们。我和太太原准备今天下午去越南的。”道尔顿无力地坐下来。
“还有谁知道你夫人被绑架的消息?据说消息传来时你正在和人喝酒?”乔老爷接过杨媚递过来的一杯咖啡。
“不是喝酒,先生。当时我们正在四十楼的会议厅出席午餐会,艾琳打电话给我,我又告诉了道尔顿先生。然后我们就一起来这间屋子,我从这儿给警察局打的电话,再没告诉任何人。我是道尔顿先生的特别助理露易丝。”杨媚说。
门又被推开一道缝,上身穿鲜艳夏威夷衬衫,胸前挂着照相机,头戴澳洲牛仔帽的李桥探了探头,侧着身子挤进来,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正要解释,道尔顿发怒了:
“出去。门口的秘书哪儿去了,怎么什么人都随便跑进来了?”
“对不起先生,好像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李桥说。
“你是来参加冷餐会的客人吧,请回到会议大厅去,这儿是私人办公室,不对外开放。”杨媚试图把李桥推出去。
“对不起,我无意中零星听了几个字,我以为,你们要找的人也是我正要找的人……”
“你知道珍妮特在哪儿?”道尔顿急忙站起来。
“你误会了。我也在找这个珍妮特女士。刚才,我的老相识,我说的是这位警官老爷,他走在我前边,对那位小姐断断续续说了几句话,我无意间听到了,也许我可以帮忙。乔老爷,你怎么不说话,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老朋友李桥呀?”那重案组的侦探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无视李桥伸出的手,慢慢站起来。
“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哪儿有麻烦你就在哪儿出现。你怎么跑到香港来了,还和这个绑架案扯上了关系?”
“对不起,我和绑架案没有关系,珍妮特·窦是我的老板。她花大价钱,千方百计把我从澳洲诓到香港,自己却被绑架了。”
“你是说窦夫人预先雇了个私家侦探在这儿等着,然后自己被绑架了?”乔老爷吃惊地说。
“你怎么瞎打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作为越南问题专家,被市场开发部总裁珍妮特·窦雇用,参与湄公河流域开发方面的研究。今天早上刚到香港,还没有见过我的老板。”李桥说。
“你还是个专家?既然你和绑架案没关系,还赖在这儿干什么,快走,别妨碍我办案。”乔老爷说。“没良心的家伙,我在悉尼帮你破了多少案子,到香港就了不起了,不认识老朋友啦?”乔老爷仰仰头,右手狠命抓了抓头顶,对道尔顿说:
“这个人很讨厌,真的很讨厌,是个类似私家侦探的家伙,不过有时候还有点儿小主意,挺有用的小主意,我在悉尼警察局当探员时和他共事过。他既然是你公司的雇员,不妨让他作为你的顾问留下来参与破案,反正你已经付了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