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桥的卧室正在餐厅的上方,在李桥大声讲电话期间,芬妮怕发出响声惊动李桥,随即坐在窗前的椅子上,静静地听李桥的声音在头顶回荡。


第13章 钟楼上的帽子
1
玛丽安到香港两天了,不管走到哪儿,她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个住在915房间的法国人本格森,有两次试图挤进她的房间,他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似乎要展开疯狂的追求。这让玛丽安非常不安。今天玛丽安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在酒店的餐厅里拿了个三明治,边吃边走,准备先到海边散步,然后乘船过海,到对岸湾仔会展中心看世界珠宝大展。今天一定甩掉本格森,玛丽安想。
2
窦艾琳赖在楼上不肯下来,她不愿意见李桥,她有点讨厌李桥,这个自以为是的侦探似乎什么都知道,残酷地告诉她,珍妮特是罗南的情人。她不相信,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艾琳隐隐约约感觉到罗南还有别的女孩子,不只一个别的女孩子,她能容忍,因为罗南“酷”,难免引来别的女孩子纠缠。她幻想和别的女孩子一起分享罗南,一起玩三个甚至是四个人的性游戏,但她不能容忍这个女孩子是珍妮特。从前艾琳真的有点喜欢珍妮特那种貌似傻傻的,对什么都不太认真的风度,现在恨她。
此刻窦艾琳忍不住想念罗南,想念他那种成年男子和她分享一支大麻的样子。想念罗南漫不经心地讲述他怎样用无中生有的手段,为道尔顿公司制造成千上万的财富,然后巧妙地再从公司的账户,大量转钱到自己的账户上而不被发现的无耻神态。想念在农场院子里,罗南粗暴地撕掉她的裙子,在草地上和她做爱的异样刺激感。但珍妮特也是罗南的情人,艾琳不能接受,现在她有点高兴珍妮特被绑架了。她还能回来吗?
“艾琳,你下楼吗?”李桥在楼下平台上喊道。
“去你的。”艾琳脱口说道。
“我要借你的汽车。”
“车库有很多汽车。”
“我喜欢你的车。”
“随便。”
3
李桥向艾琳借了那辆淡蓝色BMWZ4双座敞篷跑车,风驰电掣赶回尖沙咀,先把车停在酒店停车场,然后步行到尖沙咀天星码头。虽然还不到九点,码头上已经是人头涌动。尖沙咀天星码头一向受游客喜爱,因为坐船是通往对岸最快最便捷的途径,只要花4元港币就可直达对岸。有些游客更是把渡轮当作游轮,花4元钱,来回乘船,饱览维多利亚港湾风光。
远远的,李桥看见玛丽安进了湾仔的闸口。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法国人本格森也急匆匆赶来,也进了通往湾仔的闸口。
李桥继续往前走,走到尖沙咀的钟楼附近,就听见远处尖沙咀皇帝用非常刺耳的声音唱着他的皇帝之歌。李桥在钟楼前停了一会儿,仔细看钟楼上的黄铜铭牌。原来这钟楼是尖沙咀老火车站的一部分,始建于1904年,后来火车站被拆了,钟楼作为古迹留下来,真是沧海桑田。
“先生,还在找你的朋友?他再没有来过,不会来了,我告诉你个秘密,美国中情局控制了他的大脑,他被带走了,自动跟着走了。”尖沙咀皇帝看见李桥走过来,停下手中的笔,神秘兮兮地对李桥说。
“你上次不是说他去西贡庙会了吗,有什么人在庙会见过他吗?”
“那只是我的猜想,如果他被中情局的人控制,谁也找不到他。中情局,你知道吗,电影上都是这么说的。”
“除了我还有什么人找他吗?比如,一个女人,你见过吗?”李桥诱导着。
“有,但不是女人,是个男人,中情局的人。中情局的人是外国人,这个人也是外国人,是个说广东话的鬼佬。我没理他,我不喜欢鬼佬说广东话。”
“下次见到这个人你还能认出他吗?”
“我不想见中情局的人。”
李桥正耐心地试图从疯疯癫癫的皇帝口中套取消息,手机响了,是乔老爷的电话,绑架者来信了,要求提前交纳赎金。
4
李桥的车刚走十分钟,芬妮也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走到后院来了。她用遥控器打开一扇车库门,钻进一辆GL厢体车的驾驶座。
“要去哪儿?”窦二走过来问道。
“晚上吃普罗旺斯焖羊肉,我去海港城City’s Super买新鲜羊肉和佐料。有时间陪我去吗?你来开车。”芬妮笑着说。
“下次吧。”窦二帮芬妮关上车门,目送芬妮的车出了大门。
到了尖沙咀,芬妮先在中间道停车场停好车,从随身带的提包里,拿出一件妇女的黑袍子穿上,又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套头纱巾。芬妮在香港菲佣中资历最老,又有钱,年轻的菲佣有了困难,经常在周日时,在维多利亚公园或尖沙咀码头钟楼广场一带找芬妮帮忙,菲佣们尊称她为菲律宾姥姥。有个女孩送了她一套衣服,现在她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正好用上这套衣服。换好衣服,芬妮摇晃着肥胖的身体,穿过疏巴利道,走上尖沙咀文化中心。
仔细观察广场上的摊位,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她看见那个经常在地上写字的疯子唱着歌,不知疲倦地在地上写着,但没有看见任何外国流浪汉在附近出现。她假装看尖沙咀皇帝写字,站在阴凉地,仔细观察穿梭的人群。她真的看见一个熟人,虽然过了很多年,她还是立刻认出了他,他还是那么漂亮,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他也像在找什么人,在四处闲逛。
“他什么时候来香港了,他在找谁?”芬妮想。
“我知道了,他也在找温泽尔。”芬妮对自己说。
芬妮仍旧穿着长袍,摇晃着离开文化中心广场,去海港城City’s Super,买新鲜羊肉和佐料。
5
绑架者发短信给道尔顿的手机,全文8个字:等通知,下午交赎金。大家一致认为李桥是最佳送赎金的人选。因为他不是警察,身上完全没有警察的作派和习气,不会引起绑架者的怀疑。
上午11点。当李桥心急火燎地驾驶着艾琳那辆BMWZ4双座敞篷跑车回到总督山庄,把车停在道尔顿家的楼房前推门进去时,这个决定已经一致通过。乔老爷和艾琳正在讨论把一个扣子大的微型远程窃听器藏在李桥身体的哪个部位。乔老爷主张用胶纸条固定在胸口位置上,而艾琳认为耳垂上是理想的地方,颓废的澳大利亚男性有佩戴耳环的习惯。
“对不起,你们在讨论把这个东西放在我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李桥把我字拉得很长。
“是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荣幸地得到香港警察的信任,被选中给绑架者送赎金。为了你的安全,要在你身上装一点有用的设备。”乔老爷一本正经地说。
“绑匪怎样通知我们交钱的地点?”
“他们会发短信给道尔顿先生的手机。”乔老爷说。
“钱在哪儿。”
一直没有说话的道尔顿把一个黑色的双带背包递给李桥。“全是千元纸钞,每捆一百张,共一百捆。”道尔顿说。
“绑匪要求用现金付赎金就够怪了,难道他们对面值和新旧币都没有要求?”李桥问。“绑匪没有要求,但我准备了旧币,免得节外生枝。”道尔顿说。
“把道尔顿先生的电话卡装到我的手机里,我的是双卡手机,微型窃听器可以装在另一个卡槽里。另外,在钱袋里也装一个追踪器。”李桥提着钱袋,没忘记把心爱的照相机挂在脖子上。
6
绑匪的第二次短信说:两点钟把钱送到会展中心。幸亏艾琳主动要求帮李桥开车,他们得以在两点前赶到湾仔的会展中心。
会展中心里人山人海,世界珠宝展和国际书展正在同时举行。李桥背着钱袋,一手拿着手机,一个展厅一个展厅逛,等待什么人来拿走沉重的钱袋,但没人理他。李桥知道,自己四周一定布满便衣警察,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珠宝展馆里人不多,李桥终于碰见两个熟人。他先看见他的邻居玛丽安正结束参观往外走去。李桥干咳几声走上前去。
“玛丽安小姐,来看珠宝展?”李桥说。
“李桥先生,你不是也来了吗,哪个女人不喜欢珠宝呢。”玛丽安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
“我有别的嗜好。”李桥拍拍背上的背包说。
“那一定是书了,参观书展的人多得让我头晕,我讨厌读书,宁愿欣赏珠宝,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几个小时,我要回去了。”
“再见,我还得到处走走,体会一下这种坚硬的石头为什么会让全世界的女人疯狂。”李桥看见本格森在一根柱子后偷偷看着玛丽安。他不像在追求蒙娜丽莎啊。李桥想。
7
“四点钟在尖沙咀文化中心交款。”半个小时后,李桥收到绑匪的第三次短信。李桥把短信转给乔老爷后,就背起沉重的钱袋,跑步经过海边长廊,进入湾仔天星码头,乘船去尖沙咀。从码头到文化中心挤满了游客。走到钟楼广场,李桥在青铜雕像“翱翔的法国人”前放下背包,坐下来喘口气,他左顾右盼,没有人上前招呼他。他举起手提电话看,上面也没有任何新来的短信。
远远的,他隐约又看见玛丽安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过,但她的身后没有本格森的身影。李桥背起背包继续往前走,细看擦身而过的路人,个个快乐慈祥,没有人像凶神恶煞的绑匪。
李桥又听见尖沙咀皇帝的歌声了:“我是尖沙咀皇帝,我是尖沙咀皇帝,过街的天桥,过海的隧道,公园的长凳,码头的货柜,都是我的领地,都是我的领地……”
李桥走进文化中心广场,各种小摊前都非常冷清,游客们对小摊上的廉价纪念品没有胃口,一群群的人往星光大道那边涌去。
米兰达恢复了她本来的面貌,头发染成绿色,左耳挂一个大耳环,上身穿黑色短皮夹克,敞着怀,贴身穿露肚脐短背心,混在摊贩中间,在温泽尔曾画画的阴凉地支起一个塑料桌子,摆了些印着可怕图案的背心,正有模有样地招呼顾客,不经意地抬头对走过来的李桥笑笑。当李桥走过时,米兰达悄悄地说:“半小时前罗南在这儿转悠了几分钟,然后朝酒店方向走了。”
“你好,还在找你的朋友,你小子好义气,他回不来了,美国人……”尖沙咀皇帝对李桥招招手,李桥没有和他搭讪。
李桥继续朝星光大道走去,走过李小龙雕像,在每一个明星的掌印前驻足,消磨时间,等着绑架者来拿走这一背包纸币。但没有人理他。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早已过了绑匪指定的交赎金时间。李桥累坏了,但仍拖着那袋钱往回走,准备再在“翱翔的法国人”雕像前稍事休息。他抬头一看,钟楼面海的那扇窗子下,一根竹竿从窗子里伸出来,竹竿头上挂着一顶帽子,一顶澳洲的皮牛仔帽。李桥摸摸脑袋,自己的棕色帽子还在头上,那不是李桥的帽子,那是一顶黑色的牛仔帽,温泽尔戴的就是黑色牛仔帽。
8
李桥走到钟楼下,仰头望四十四米高的钟楼,那顶帽子就挂在离地三十米高的窗子下,在海风中微微晃动着。李桥转到钟楼门一侧,平时紧锁的钟楼门虚掩着。门前没有人,李桥推了推门,门开了,他侧身走进钟楼,站在那儿听了听,钟楼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光线很暗,只有一道光穿过楼梯从楼上射下来,阴森森的。
“有人吗?”没有人回答。
李桥使劲嗅了嗅,空气中飘散着香烟味儿和淡淡的香水味儿。楼梯就在前边,李桥一步一停,慢慢走向楼梯。登上楼梯,仍是一步一停,走上钟楼平台。
离钟楼平台还有十几个台阶,一双穿着短腰旧靴子的脚,一下从头顶进入李桥的眼帘。靴子上沾满五颜六色的颜料,李桥认出这是温泽尔的脚。一脸死相的温泽尔,被一根细铁链从腰上绑着,用登山用的小滑轮直立吊在从前挂大铜钟的钢横梁下。
李桥向上走了几步,温泽尔的身体伸手可触,他摸了摸温泽尔的手,冰凉僵硬,已无生命迹象。他脸的位置正对着靠海面的窗子,仍然睁着的眼睛停留着最后一刻的惊恐和绝望,落日的光芒穿过那扇窗玻璃,照耀在他披散着灰白色长发和胡须的脑袋上。
温泽尔的背后和两侧各有一扇窗子,但并无光线从窗子外照进来。李桥抬头看看这三扇窗子,发现每扇窗子上都挂着一幅油画,挡住了大部分来自窗外的光线。李桥打开照相机,用望远镜头观察这几幅画,是在文化中心广场摆在温泽尔画摊上的那几幅澳大利亚风景画,温泽尔背后的一幅画的是悉尼歌剧院,两侧的都是悉尼大桥,独少了那幅海岬上的木屋。李桥把现场拍了十几张照片后下楼,给乔老爷打了电话,报告在交纳赎金时遇到的突发事件,然后走到门外,等候警方的到达。
9
“没有人和我联络,我们被耍了,我老人家背着这该死的一千万港币,按照绑匪的指示,像傻子一样在维多利亚港湾两岸绕来绕去几个小时。绑匪一定在什么地方用望远镜看着我偷笑呢。”李桥给乔老爷打完电话才几分钟,乔老爷就带着警察赶来了,用蓝色的纸带把钟楼广场围起来,现场鉴识技术人员在楼上平台忙着采样照相,李桥和乔老爷站在钟的楼梯下面低声交谈。
“你是怎么混到这个谋杀现场的?”乔老爷问道。
“这是什么话,下次交赎金的事别找我。我背着这袋重得要死的钱往这边走,想去前边那个叫‘翱翔的法国人’的雕塑前休息一会儿,远远看见钟楼的窗子下用竹竿挑着一顶澳洲牛仔帽,像个信号旗一样在风中摇晃,我走过来,钟楼的门居然是虚掩的。这很不正常,我进来了,发现温泽尔的尸体吊在那儿。肯定是他杀,自杀通常是在脖子上拴绳子,这次是拴在腰上。”
“真聪明。发现了什么线索,你肯定是先破坏完现场才给我打电话的。”乔老爷说。
“我胆子小,怕死人,没敢上平台,只是忍不住站在楼梯的台阶上拍了几张照片。”李桥说。
“快说你的看法,绑架案怎么变谋杀案了。”乔老爷问道。
“我有几点想不通,说出来供乔老爷参考。一、绑匪指挥着我转了一天为什么不接钱;二、绑架案和这个谋杀案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是什么关系。温泽尔是绑匪一伙的,还是另有角色,为什么要杀他;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绑匪把我引到发生了谋杀案的现场就再不找我联络了。”
“是绑匪把你引来的?给你发手机短信了?”
“帽子,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是那顶挂在窗子上的帽子。”李桥强调说。
“可能凶手把尸体吊起来后,发现忘记给他戴帽子了,那时候温泽尔的脑袋太高够不着,就顺手把帽子扔在窗子外边的竹竿上了。”乔老爷说。
“胡说,那顶帽子很怪,是个信号,是心理暗示,是专门给我看的。因为我就戴着一顶这样的帽子,我知道温泽尔有这样一顶帽子,我会对澳大利亚的牛仔帽发生反应。”李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