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想和你谈谈。”李桥喝完一杯啤酒说。
“谈话,跟我谈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是谁绑架了珍妮特。能说的都说了,真的。我从来就不喜欢警察,不管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可是,现在我得和警察住在一起,由着他们给这个世界添乱。”道尔顿说。
“给这个世界添乱的是绑架你妻子的人,我们是在帮助你。”李桥生气地说。
“对不起,别对我的话认真,我的情绪不好,被困在这儿,什么也干不成,现在正发生金融海啸呢。”道尔顿说。
“我能理解。对不起,我还想了解一些关于你妻子的事。她有什么亲属,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她的亲属中有没有可疑的人。”李桥说。
“我怀疑的人早就告诉你了。珍妮特是英国人,父母双亡,就算她有什么亲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从来就没问过她。至于我怎样认识她的,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早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是珍妮特被绑架了,就是她的父母活着又能帮上什么忙?”道尔顿烦躁地说。
“我理解,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必须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摸索,我们没有一点线索,任何一点关于夫人的小事都可能成为解开这个迷的钥匙。”李桥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说一点轻松点的事好吗?”道尔顿给自己调了一杯杜松子酒。
“好,谈谈杨媚小姐好吗。真是个可人的姑娘,今天我把她吓坏了。我作了谁可能绑架夫人的各种假设,把杨媚小姐的脸都吓白了。漂亮的姑娘,我去过许多次越南,从没见过这样又漂亮又能干的越南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能冷静地让公司正常地运转。”李桥转了话题。
“杨媚当然非常能干。她生在香港,完全是华人血统。八年前我在众多的求职者中发现了她,放在这个岗位上,直到现在。我在越南有大量投资,她对我非常重要。”道尔顿说。
“谁在管理你的越南公司?我记得你儿子马克在越南。”李桥说。
“是马克在管理,杨媚经常会给他有用的忠告。”道尔顿说。
“马克回香港了?”李桥问。
“你怎么知道?”道尔顿吃惊地问。
“我们正好住在同一家酒店。再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回来的。”李桥说。
“他是因为公司业务回来的,家里太乱,所以住在酒店。你就放过他吧,他什么也不知道。”道尔顿说。
“你妻子参与越南公司管理吧?她是市场开发部总裁,我就是她雇用的。”李桥问。
“整体说,她对公司的事不十分感兴趣,宁可当一个好的家庭主妇,在市场开发部也是挂名,主要帮我做一些上层公关工作,有什么庆祝活动、社交集会,她会陪我出席的。公司的事她远不如杨媚知道得多,虽然她是经济学硕士,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好的管理人才。杨媚对她非常尊敬,她也非常喜欢杨媚。”道尔顿说。
“你太太好像是亚洲人,虽然长得有点洋人的样子,但完全是黑头发黄皮肤,她有没有亚裔亲戚住在香港?”李桥说。
“她祖上肯定有亚洲人血统,关于亲戚,她从未对我说起,我完全不知道,对不起。”道尔顿说。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你们是上市公司。我只是好奇,也许是无知,你的公司生产什么,越南公司生产什么,他们是销售你们的产品呢还是也生产东西?”李桥问。
“我一时很难给你解释清楚。我的公司可以说什么都生产,因为我投资许多工厂、矿山、地产,在许多大企业握有控股权;但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生产,因为这些股份是流动的,每天都有买进卖出。我的投资公司,就像银行一样,也发行债券。在越南,我投资汽车零件加工业、钢铁业、服装业、制鞋业和矿山等。”道尔顿说。
“噢,我明白了,大家都这样干。越南的劳动力便宜多了。”李桥说。
“你还是没明白,这和劳动力价格没有直接关系。”
“爸爸,那个侦探今天会来吗?”艾琳推门走了出来,看见道尔顿身边的李桥立刻闭住了嘴。
“你好吗,艾琳小姐,希望晚饭后能陪你在花园里散步。”李桥说。
“散步?你什么意思?”艾琳问。
“可以谈谈音乐什么的。我喜欢古典音乐,如德彪西、拉威尔,当然有时也听听爵士乐、乡村音乐什么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谈谈你们的现代流行乐派的音乐。”李桥说。
“真的?你真的不找我谈关于绑架案的事?我正想问问你,如果我出去一下,在这种时候是不是合适。我的意思是警方是不是不允许我晚上离开家。”艾琳问。
“你要去哪儿?在这种时候添乱。”道尔顿说。
“我们晚上在两姐妹酒店有个演出,我希望能去。昨天因为我的缺席,给乐队带来很大的不方便。”艾琳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道尔顿,道尔顿则用目光暗示李桥,希望李桥阻止艾琳。李桥像没有看见。
“你像空气一样自由。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不在意的话,我陪你去,亲眼看一看艾琳小姐是怎样在舞台上疯狂地跳跃,嘶哑地呼喊。我虽然不懂你们的表演,但一向很感兴趣,以至于有一次我看完美国来的大学生流行音乐乐队演奏,变得昏头昏脑,回到家里,把我的汽车从车库的门开进去,又从后墙破墙而出。”李桥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艾琳不相信地问。
“谁骗你,这一次音乐会让我损失了三千澳币才修复了我的老福特。”李桥笑着说。
“你调查得怎样了,还顺利吧?”艾琳因为可以去参加音乐会了,变得非常高兴。
“顺利?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每个人都不肯把真话全告诉我。比如艾琳小姐,你真的把知道的事全告诉我了吗?再比如两姐妹发廊的先生和女士,他们给我理了发,赚了我二百元钱,却告诉我从来没有见过珍妮特。还有好多事我想不通,如果我发现更多我想不通的事,再把这些想不通的事想通了,绑架案就解决了。我还要找你们谈话,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回头见,道尔顿先生。晚上见,艾琳小姐。”
“道尔顿先生一定有什么心事,除了老婆被绑架,他还在忧虑什么呢?”李桥站起,推门走了进去。


第11章 多角情人
1
米兰达在咖啡店端了一下午盘子,累得快站不住了。七点多钟,天完全黑了,万家灯火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亮了,她走进旁边的小吃店坐下来,要了一碗米粉慢慢吃着,眼睛还是盯着对面的酒店正门。灯光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一辆出租车出来一个女人正要走进两姐妹酒店,那女人的长相和照片上的珍妮特神似。她放下碗,站起来冲过马路,冲进酒店。那女人正缓步走向电梯,米兰达正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她,她身后一个大个子白种男子大声说:
“玛丽安,等等我。”那女人停下来,转过身。米兰达愣住了,这是个白皮肤金黄头发的白种女人,长得和照片上的珍妮特还真有七分相像,但近看肯定不是珍妮特。
2
两姐妹酒店顶楼餐厅的露天酒吧,摆着几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圆形的阳伞。酒吧还装有表演用的小舞台,酒店每天都请些小乐队来演奏。面海的那面墙,有十几扇法国式落地窗,透过窗子玻璃,可以欣赏尖沙咀和维多利亚港湾的景色。
李桥进来时,几十张桌子差不多都已经满了。穿红色制服的侍者接过李桥的帽子,把李桥引到一个离舞台最远的双座小圆桌前坐下来。艾琳去和她的同伴会合,李桥要了一杯红酒,慢慢地呷着。旁边的桌子,殷勤的侍者正为玛丽安拉开椅子。远处,法国人本格森排开人群挤过来。
“嗨。”李桥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对玛丽安招呼道。
“哈喽,李桥。”玛丽安手里拿着变色眼镜,上身穿翻领短袖浅绿色衬衣,下身着灰色麻布宽松西便裤。一身衣服,做工精致,无阳刚和阴柔界限,也无明显性别特征,但看去有着无法形容的优雅。李桥正想邀请玛丽安过来共饮,法国人本格森走过来,不客气地坐在玛丽安的桌子和李桥相近的椅子上。
“嗨,本格森,还在追踪蒙娜丽莎?”李桥说。
“开玩笑了,我们都是邻居,在小区里,邻居是重要的社会关系。你看,又有一对邻居进来了。”本格森指着另一张桌子,一位身着黑色阿拉伯长袍的妇女和一个面色微黑的华人男子正要坐下来。
“他们是夫妇吗?”李桥问。
“那穿长袍的美女叫阿黛尔,是法国籍,据说是位阿拉伯公主,住902室。那绅士据说是哈佛教授,你的同胞,叫柳基德,对阿拉伯公主一见钟情,住906室。”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李桥摇头晃脑用中文说道。
“瞧,又有几位咱们的邻居。从法国门走到阳台上的那个女士是丹麦人,自称是日本问题专家,住914室;她后边的是英国女教师艾丽丝,住905室。走在最后边的是泰国来的鸿真法师。对,就是那个穿灰色僧衣的和尚,他住908室。”本格森说着,小舞台上开始演出了,大家各自坐下来。
小舞台上正在演奏的是一个从澳大利亚来的土著乐队,三男一女,赤身裸体,只在腰部围一块布,黑棕色的皮肤上绘成一道黑一道白一道黄的图案。一个大胡子男人蹲在地上使劲地吹一个叫迪吉里杜(Didgridoo)的乐器。这乐器实际上是一根挖空了的粗大桉树木杆,木杆上也涂满了各种图案。大胡子使劲地吹着,树杆里发出一种沉闷短促的嘟嘟声。另一个伴奏的人跺着赤脚,两只手各持一根两头尖的短木棍,互相撞击着,嘴里发出一种忽长忽短的尖叫声。一男一女两个舞者则和着这节奏,弯着腰,跺着地板,跳一种原始但刺激的舞蹈。一曲结束,李桥放下酒杯,起劲地鼓掌。
“先生,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我可以坐这儿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坐,坐。我正想有个人一起喝一杯呢。”李桥扭过头。
这是一个漂亮的白人中年男人。高个子,脸色苍白,穿一件walter牌黑色衬衣。他坐下后对远处的侍者扬了扬手,马上就有人给他送上一杯啤酒,显然是这儿的熟客。
“看来你很欣赏他们的艺术。”那人呷了一口啤酒后问道。
“我只是感兴趣。因为我的职业习惯,我对任何新鲜的事务都感兴趣。”李桥说。
“你认为这是新鲜的?也许对你来说澳洲的土著艺术是新鲜的。你知道,如今的世界上,人们到处挖掘古墓,搜集古董古画,古代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值钱了。从古人的骨头到古人制造的一切,都成了人们争夺的对象。但在澳洲,没有人重视这些土著人,人们不知道,这是些活的原始人,活的原始艺术。他们不是价值连城,他们是无价之宝。”那人指着那群土著人说。
“看来你对土著艺术也非常欣赏。”李桥说。
“欣赏说得太轻了。你看他们身上的图案,他们乐器上的图案,再对比一下土著几万年前刻在岩洞里的壁画,你猜怎样,完全是一模一样的。你不觉得坐在这儿的感觉就像穿过时光隧道一样吗?”那人说。
“你一定是搞艺术的,这么浪漫。”李桥笑着说。这时,一个菲律宾四人爵士乐队开始演奏,一对对男女离开桌子翩翩起舞。
“我可不是什么艺术家,我刚失去工作,改行做股票商人,但人身上最原始的天性是相通的,只不过这种天性在一些人身上关闭了,沉睡了。就拿这爵士乐来说,大多数人都能理解这种音乐,但却不能理解和爵士乐有极大关联的土著的迪吉里杜发出的声响。”那人说。
“太深刻了,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艺术家们应该请你这位股票商作报告。”
李桥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突然他意识到这人可能是他下午跟踪了半天的罗南,下午一直没有从正面看见过罗南,加上罗南换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就完全没有认出来。这时乔老爷在罗南身后远远的一张桌子边给他打暗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曲奏罢,大厅里突然充满了震耳欲聋的打击乐声,李桥的心脏立刻咚咚地跳起来,差一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到地上,艾琳乐队的演奏开始了。
“你瞧,现代派流行音乐开始了。如果把他们的衣服都脱掉,再在他们身上画一些图案,让他们表演,你不觉得他们和土著的表演有相通之处吗?告诉你,这是艺术的回归,人类都要回到原始社会的,让我们在没有回归之前尽情地享受现代文明吧。”那人说。
李桥正盯着看乐池里的演奏,没有搭腔。
“我叫罗南,你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那人说。
“很高兴认识你,罗南先生,我叫李桥。”李桥说出自己的名字,罗南好像有点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了。
“李桥?”罗南说。
“对,李桥。怎么,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在某些领域还有些小小的名气。”李桥说。
“很高兴认识你,先生,不过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你住在这儿吗?”罗南镇定地问。
“我住在903房间,今天我有特殊任务,陪一个女孩子来演出,演出这种正在回归的艺术。瞧,你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吗,就是她,正抱着吉他跳来跳去的那位。”李桥说。
“艾琳小姐。”罗南说。
“你认识她?”李桥问。
“当然了,谁不认识艾琳小姐呢。对不起,我先走一步,要回房间了,啤酒正在我体内发生作用,得躺一会儿。很高兴认识你,李桥先生。”罗南说着站起来离开了。
3
没等罗南消失在酒吧门口,乔老爷就赶过来占据了罗南的椅子。
“你和他说什么,他怎么突然走了?”乔老爷问。
“我们在谈艺术。他很有意思,是位思想家,正在大谈什么艺术的回归,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他后,他就站起来,表示啤酒正在发生作用。他听了我的名字好像有点吃惊,他知道我,一定有谁告诉他关于我的事,这个人是谁呢?”李桥拍拍自己的脑门。
“当时你知道他是谁吗?”乔老爷问。
“今天下午我远远地跟踪过罗南呢,但没有从正面看过他,所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还和他聊得很投机,我正觉得这个人在哪儿见过,就看见你在他身后像只猴子一样不停地做出各种怪动作,我就明白了。我相信再过几分钟侍者就会把你赶出去。”李桥笑着说。
“胡说,我只打了一次暗号。你为什么跟踪他,有什么新发现?”乔老爷说。
“没什么,你先说有什么新线索。”
“你已经知道了,在罗南的房间找到纸条,内容好像是绑架计划。这发现虽然还不够在法庭上当证据,但我确信罗南绑架了夫人,最少他参与了绑架。我还没有找出他把人质藏在哪儿。这两天他根本没有去过他的农场,除了在尖沙咀闲逛,其余的时间都待在酒店里。我们监听他所有的电话,甚至在他的天花板上装了摄像机,但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乔老爷递给李桥两张照片,是在罗南卧室拍的纸条。李桥细细看了半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