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有一次她得了感冒,我正好休息就带她去了医院。当时市民医院刚刚改建一新,接待处也变了样,这就让她犯了糊涂,还问我为什么带她来警察局呢。”
“啊,她在疗养院的时候,也问过我一次,瑞惠啊,你带我来警察这儿干嘛?”
“嗯,大概她想起来我是干警察的,才下意识有这种反应吧。多半是搞混了。”
“是啊,有一阵子,好像她一看见新大楼,就感觉像警察局。大约就是县警察大楼改建后那会儿吧。”
“那是十二三年前吧。这么说来,岳父还在世时,有一次咱们四个人出去吃饭,开车路过一座大楼时,她还吃了一惊,问这是不是高级酒店什么的。我说这是新盖的县警察大楼,把她吓了一跳。二老还愤慨地说,警察应该以艰苦朴素的形象示人,用纳税人的钱盖这么豪华的楼有必要吗?莫不是这件事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没准儿吧。可能她就是在那时,建立了豪华大楼等于警察局的联想。而且她以前的事都记得特别清楚,经常把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搞混。”
“不过现在想想,有一段时间她脑子还算清醒。”
“嗯,确实有那么一阵子。她连平时的闲聊内容都记得很清楚。后来说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吧,症状似乎又不严重。这对于照顾他的人来说反而更糟。要是索性糊涂到了完全不能用语言沟通的程度,倒也好办。”
面对雾岛夫妇时,茑代常常糊涂到忘记丈夫已经去世的地步。但和陌生人交流时,她脑子又颇为清醒。主治医生给她做定期检查时,也认为她不需要特别护理。没有了医生的诊断书,雾岛夫妇便无法将她送进老人院。而可以马上入住的私人疗养院费用偏高,让夫妇二人难以承受。
“市政府福利课的人和母亲接触时,她也表现得地很正常,真让人困惑啊。弄不好人家还以为是我们讨厌母亲,想把她赶出家门,才故意说她有老年痴呆症呢。可这又是不争的事实,真搞不懂,她和我们在一起时明明糊涂得要命。”
“我猜这可能是种无意识反应吧,她只在面对熟人时才会更加撒娇任性。能撒娇,说明她认为可以放心依靠我们。你看,就像刚才说的,她和外人交流时肯定会更紧张,所以头脑也会比较清醒,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不过这么看来,至少她还能分得清远近亲疏,还没到需要进疗养院长期护理的地步。不过正因为此,这十几年来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多亏了你我才能渡过难关啊。”
“哪里的话,每当警察局有大案发生,我都好几天不回家,生活作息很不规律。干刑警这一行就是如此啊,其实也没帮上你多少忙帮。”
“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你回家再晚,身体再疲劳,也会默默倾听我的牢骚抱怨,这就算是帮了我大忙。”
虽然两人此时的对话,听起来可谓一桩美谈,最开始时,雾岛却无法忍受妻子的牢骚。每天背负着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回家之后只想静静休息的雾岛,有时也会冲不知节制的妻子发发脾气,两人甚至还因此吵过架。
不过后来雾岛终于想通,夫妻二人本应互相理解,于是他开始尽量帮助瑞惠。因为他明白,妻子的压力也是丈夫的压力,妻子在精神上的痛苦也是丈夫的痛苦,若是放任这种情况,夫妇二人都会倒下。领悟了这一层道理的雾岛,不管身心多么疲惫,都可以忍耐着倾听妻子的抱怨了。
“本来我想一回家就倒头大睡,却总合不上眼。”瑞惠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叹气,“虽然早就料到成美嫂子今天不会出现,但她肯让武则来上香我就已经满足了。”
武则是成美的二儿子,瑞惠的侄子。
“以前我只在武则上幼儿园时见过他一次。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人,还娶了老婆,真是吓了我一跳。”
“既没有婚礼也没办婚宴,只请熟人们吃了顿饭就算结婚了呢。要是他在妈妈去世后结婚,没准也会请我们去吃饭吧。不过算啦,这件事总算是办完了,完了啊。总算是解脱了,虽然这话不能和外人说。啊对了,还有,我们还得整理妈妈的遗物。唉,想想就烦,父亲去世时整理这些东西就麻烦得地要死,烦死了啊。”
“总之,今天就先放轻松点吧。我明后天也请了丧假,到时再慢慢整理不迟。”
雾岛杯中的冰块已经溶解了一半,他再次倒入烧酒,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之前还真没想过,要在自己家里迎接这一刻。”
“你指那起开膛手杰克案吗?也不知道那个凶手是怎样渡过这十五年的,可能是先偷偷躲起来,再找机会逃走吧。”
“这件案子真的很令人费解。”
“很明显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干的吧。”
“有可能,但我们没找到任何符合疑犯特征的嫌疑人。”
“是啊,这种针对无辜市民的无差别杀人,也让警察束手无策吧。”
“无差别……,”雾岛茫然地点点头,随后又歪着头问,“真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那一系列案件发生在哥哥去世之后吧,虽说那一阵子我正在忍受母亲的电话攻势,根本没时间关注电视上的报道。不过我当时确实在报纸上见过‘无差别杀人’的字样。”
“这起案件看上去只能让人联想到无差别杀人,不,恐怕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我却总觉得自己被什么蒙蔽了。凶手真的是无差别选择被害人吗?”
“咦,你什么意思?”
“所谓无差别,是指不对被害人做任何选择而进行犯罪。然而凶手并非如此,我们注意到,他似乎是用一种特定的标准选择被害人。”
“特定标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简单地说,开膛手杰克应该有更明确的动机。”
“所谓动机,是指实施杀人行为的目的。你指的是从杀人行为中得到扭曲的快感,也就是所谓的杀人淫乐症吗?”
“关于平成开膛手杰克一案,这种说法几乎已经盖棺定论。我却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什么违和感?详细说说。”
瑞惠一向对丈夫的工作不甚关心,今天从长年枷锁中摆脱出来的解脱感,使她与丈夫侃侃而谈。证据就是,她一边与丈夫说话,一边把洗过的杯子放好,去拿新的冰块时还不停向走廊里张望,似乎是在研究什么时候换衣服,才不会影响这段谈话,最后索性穿着丧服就坐到了沙发上。
“那我们就来温习一下,整个案件的概要。”
事件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在这不到两周的时间内,海松市有四位女性相继被杀。这就是所谓的“平成开膛手杰克案”。
最初的受害者名叫乾香奈枝,当时二十七岁,。是房地产公司的职员,自己租了一间一居室独立生活。
某天早上,公司发现她没去上班,上司多次拨打她的住宅电话却无人接听。后来同事去她的住所查看情况,发现她家房门并未上锁,而香奈枝正倒在淌满鲜血的玄关地板上,当时已经断气。
从她的尸体上,可以发现数道刺伤痕迹,。在她的咽喉和胸部,以及腹部,都发现有被刺的迹象,而她的脚边则落有一把菜刀。
“同时,在尸体旁边,还有一件犯人为了防止血液溅到身上,而在作案时穿着的雨衣,应该是作案完毕后脱下扔掉的。行凶用的菜刀并非乾香奈枝家的物品。从凶手准备了菜刀和雨衣这两点看,我们认为这是一起有计划的犯罪行为。”
同时,警方在尸体的耳后,发现了被电击枪击中后留下的火伤痕迹,这引起了搜查人员的注意。凶手首先使用电击枪袭击被害人,使其失去抵抗能力后,再进行刺杀行为。
“那电击枪呢?”
“现场没有发现。犯人只带走了这一样东西。像菜刀和雨衣这么显眼的作案工具,是因为嫌麻烦才丢掉的吧。而电击枪则是为了能在下次作案时使用而带走的——啊,我们说得的有点快。”
乾香奈枝在头一天晚上回家,用钥匙开门进入房间后被凶手袭击,她死时身上穿的正是外出时的衣服。
“她死时手腕上还挽着手提包的带子。通常受害人被袭击时,都会试图用手里的东西进行反抗,然而从乾香奈枝的手提包上,警方却没有发现这种反抗的痕迹。她似乎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被凶手杀害了。”
受害人所居住的房间内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现金与存折,以及贵重物品也没被动过。搜查人员最初认为,凶手行凶手段残忍,恐怕是仇杀。
“虽然本案也有可能是路煞所为,但从凶手事先准备了菜刀及雨衣来看,这样未免太过复杂。当时警方中很多人都认为,行凶动机与男女关系有关。尽管我们不能如此武断,但事实上香奈枝当时的确在和男性交往,对方是她的同事稻垣俊哉,当时二十八岁。”
不仅如此,在香奈枝尸体被发现的头一天夜里,她也曾和稻垣一同吃过晚饭。依照稻垣的说法,两人喝了点酒后,他便送香奈枝回了家,并在她公寓门口分手。如果他的说法可信,那么乾香奈枝的回家时间就是晚上十点。
经过司法解剖,警方得知,香奈枝的死亡时间,是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之间。如果以稻垣的证言为前提,就可以把她的死亡时间锁定在晚上十点之后。
“稻垣说和香奈枝分手后,他就立刻回家睡觉了,因为他也是一个人生活,所以没有证人。另外稻垣最近也在怀疑,香奈枝和其它男人是否有亲密关系,有证人说他们二人曾因此发生过不愉快,好像一时很难解决问题。”
“嗯。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指什么?”
“稻垣和被害者一起吃饭这件事,没有隐情吗?”
“啊,因为稻垣常去那家洋风酒馆,所以和稻垣相熟的营业员,还跟两人打了招呼。当天公司不需要加班,所以他们离开公司到达酒馆是七点左右,一直待到九点半多点儿才离开。而后稻垣又徒步把乾香奈枝送回了公寓。”
“大约走了三十分钟的距离?”
“是的。如果从商业街慢慢走,到她的公寓的确需要约三十分钟。”
“那么,如果稻垣是凶手,他就得从早上去公司时,就带好剪刀和雨衣吧?至少下班时,他已经把些东西随身藏好了。”
“你很敏锐啊,”雾岛苦笑着说,“其实当时也有同事指出这一点。如果稻垣没有在上班时,就准备好菜刀和雨衣,那么他在去洋风酒馆的路上是没有机会准备这些的。经证实,当天稻垣在公司没有外出过。而且当天没有下雨,如果特意去买雨衣和菜刀,乾香奈枝绝对会起疑心。吃完饭也是一样。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先把作案工具放在公司的储物柜里,但既然是有计划的犯罪,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自然。他大可以选一个不和香奈枝约会的日子,守在她的公寓门外,等她回家再进行作案。为何要特意选择这一天呢。事实上,后来我们很快就认定,稻垣不可能是凶手。”
在乾香奈枝被害三天后,第二起案件发生了,警方认为两起案件系同一人所为。被害者名叫荻野目绫音,当时十六岁,就读于天华私立学校高中部一年级。
荻野目绫音的父亲名叫庆马,在运输公司上班,母亲藤子则在超市打工做收银员,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
案发当天,学校还在放春假㊟,因此绫香待在家中。凶手特意选择获野目夫妇上班,绫音独自一人在家时进行作案。
与乾香奈枝案相同,绫香的脖子上也发现了与香奈枝类似的火伤痕迹,可见犯人这次仍然先使用电击枪,使被害者失去抵抗能力。而向被害人的咽喉及腹部刺入多刀,以及将沾满血脂的凶器菜刀扔在尸体旁这两点,也与上一起案件相同。
“那雨衣呢?”
“也在现场发现了。凶手穿过的,沾满血的雨衣,就扔在尸体旁边。”
两起案件的犯行手段极其相似,又同样使用了警方未向媒体公布的电击枪,从这两点看,可以断定杀害乾香奈枝与荻野目绫音的是同一凶手。
“在乾香奈枝被害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稻垣,在荻野目绫音被害时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绫音的被害时间,是当天下午一点到三点,而此时稻垣正与上司一起,在某个市立银行的会议室里,办理不动产买卖的手续。包括买主、卖主,以及他们的家人和律师在内,共有七个证人。”
“不过,这也只能证明他和荻野目绫音案没有关系,不能完全洗清他在乾香奈枝案中的嫌疑啊。”
“当然。不过我们认为,两起案件的犯行手段如此相似,是不同人所为的可能性很低。”
“凶手也有可能,是对乾香奈枝和荻野目绫音都怀有强烈的杀意的人。”
“没错。我们一开始也曾经这样考虑过。凶手如此残忍地杀害二人,两位被害者必然有什么交点,然而随着调查的进行,却并未发现两人有任何交接之处,……我们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啊。”
“你是说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接点吗?”
“没有。可以说一丁点儿都没有。乾香奈枝是外地人,就她的家人和朋友所知,她在上大学前没来过海松市。”
“她和荻野目绫音有什么关系吗?一个是上班族,一个是女高中生,年龄上也相差很大。”
“当然,因为乾香奈枝已经在海松市住了将近十年,可能会有和荻野目家接触的机会,但是就双方的亲朋好友所知,两人几乎没有认识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雾岛突然停住了。他歪着头,开始思考什么。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记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一些有趣的微妙联系,却想不起来了。关于荻野目家,还有藤子……”
“啊,稍等,你说的藤子是……”
“对,就是第四位被害者。在藤子被害的头一天——即绫音被杀的九天后,一名自称是藤子代理人的男子,来到了警察局。”
“代理人?”
“是藤子的弟弟,一个叫冈田的男人。虽然当时我感觉听过这名字,但却忘记是谁了。总之他说是受姐姐之托而来。当时藤子本人因为心劳过度,在女儿的葬礼后病倒住进了医院。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藤子是绫音尸体的第一发现人,看到女儿被害的残忍血腥场面,所以身体才会崩溃吧。”
“那她的弟弟,为什么去找你们呢?”
“他来找我们,是因为发现了一个钱包。”
“钱包?”
“她弟弟说,藤子后来在绫音的学生书包里,发现了一个自己没见过的钱包。”
“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