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你说完了?”
“你觉得怎样?”
“我问你,你的长篇大论说完了没有?”
“什么意思?”父亲问道,假装没有听懂。
“说够了没?我……我们不去了……话就说到这里!詹姆斯和伊丽莎白会跟他解释的。阿瑟一定会明白的。”
“我们?”父亲终于忍不住开始嚷了起来,“我们是指谁?”
“你和我,你就别装了。你的演技可真烂!”
父亲开始摆起了架子:
“您要漠视礼教,做出失礼的事,那是您的决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女士,请您留在这里,但是您不要拦着我去。孩子们,我们走!”
母亲的声音开始颤抖,她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愤怒地大声说:
“你就这样把一个生病的女人独自留在家里,让随时可能闯进来的疯子欺负她吗?看来你是从来不读报纸啊。”然后,她双眼冒着怒火,大手一挥说:“你去吧!”
父亲先是昂首挺胸地走到门边,继而慢下了脚步,停在那里,最终走到了酒柜旁边。他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气灌完,然后有气无力地说:
“孩子们,快走吧。”
母亲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别忘了钥匙。”我正要关上大门,伊丽莎白提醒我说。
“当然,当然,”我嘟囔道,“天哪,这天气可真是闷热!”
现在已经九月末了,白天还是出奇地热。人们曾预告冬天会提早到来,然而一股热浪席卷了英国南方。
“今天夜里可能会下暴雨,”伊丽莎白边说边挑剔地审视着自己的穿着,“你觉得我看起来怎样,詹姆斯?”
“还可以。”我承认道。
其实,她看起来光彩照人:一袭宽松白裙,显示出她曼妙的身材;脚上穿着漂亮的浅口皮鞋;脖子上戴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银色项链,做工十分精美,恰到好处地描绘出她的脖颈线;发型精致又不失素雅。总之,她打扮得十分漂亮。
“很不错,非常不错,”我对她说,“等一下……拿这条手帕稍微擦一擦你的口红……好了,现在好多了。”
“你觉得亨利看到我会开心吗?”
“他现在应该很难开心吧。不过话说回来,你俩进展如何?”
“还行,但是我在想,我那天是不是有点惹他生气了。”
“啊?”
“也许我应该同意他亲吻我的……”
我表示静候下文。
“前天晚上,我去他家看他,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她忧心忡忡地继续说,“他跟我谈起了他的母亲,讲述着母亲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们还谈到了爱,我是说,广义上的爱。他非常痛苦,然后我就安慰了他……突然,他把我抱在怀里……”
终于,我在心里想,也该是时候了。
“然后,他亲了我……”
太好了!接下来我可以操心点别的事情了。
“我是说,他想亲我来着。你知道,我是不会让他继续下去的!第一次就这样,好像不太好……詹姆斯,你怎么了?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双手掩面,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伊丽莎白!你别跟我说……”
“没错!但是他当时没有生气,马上就向我道歉了。只是,还有件事让我有些担心……他对我说:‘伊丽莎白,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我担心他误解了我的拒绝。詹姆斯,你觉得呢?”
我们已经走到怀特家,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实在是受够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了。
阿瑟·怀特来给我们开了门。尽管他十分悲伤,但还是表现得和蔼可亲。
“快来,孩子们,快进来。伊丽莎白,你太美了,这条裙子太适合你了,简直光彩照人!”
“噢,怀特先生,谢谢您!”我的妹妹撒娇地说着,高兴得红了脸。
“你们的父母怎么没来?”
“母亲头疼得厉害,然后……”
“你父亲不想留下她一个人。是的,确实最好如此,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的声音逐渐微弱,“快去客厅吧,约翰和亨利都在那儿等着你们呢。”
我们一走进客厅,两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就紧紧地盯着伊丽莎白上下打量。伊丽莎白先去和维克多·达内利打了招呼。
自从怀特夫人去世以后,维克多·达内利的脸上便恢复了一些血色。他甚至来看了阿瑟好几次,这对他来说,可是鲜少发生的事。
平日里惜字如金的维克多,也盛情地称赞了我的妹妹。伊丽莎白装作谦虚的样子,但眼睛里的光彩已经出卖了她,此刻她的内心应该十分得意。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约翰继续把父亲的奉承话发扬光大,语气十分愉悦,但仍然显出一丝紧张。在亨利眼里,伊丽莎白就像一朵在阳光中的花,在恭维声中恣意绽放,美得令人窒息,他支支吾吾只挤出来一句:“晚上好,伊丽莎白。”
“亨利,别愣在那儿了!”阿瑟大声说,“快好好招待我们的客人!”
此时大门口的门铃响了起来。
“啊!我们的客人到了!我去开门。”阿瑟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
维克多介绍了两位客人。乍一看,帕特里克·拉提梅十分讨人喜欢,但是我马上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本能反应,稍微打消了这样的初次印象。他的妻子爱丽丝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这是个美而自知的女人,她穿着优雅,但对我来说,有些过于挑逗。亨利已经完全被她征服,根本挪不开眼睛。伊丽莎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尤其是看到爱丽丝坐到亨利旁边,亨利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样子时,她气得脸色惨白。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亨利像往常一样,开始变戏法,耍起了杂技。他比平日里更加卖力,那真可谓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帕特里克·拉提梅对他赞叹不已,而爱丽丝的仰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她不停地称赞亨利的灵巧和天赋,甚至把他的才能称之为“特异功能”,这无疑让亨利十分受用。
在众人的目光焦点中,他得意扬扬,十分自豪。
接下来,他又表演了几个非同寻常的柔术节目。
“亨利似乎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乐趣。”我不怀好意地在伊丽莎白的耳边轻声说。
“闭嘴,你这个叛徒。”
阿瑟有些愠怒,他打断了儿子的杂技表演,让他去取放置酒杯的托盘,而他自己则负责开起了香槟。这是非常有名的香槟品牌,我们的主人真是深谙待客之道。
金黄的液体在香槟杯里冒着气泡,宾客的眼里也开始熠熠生辉。晚宴在十分愉悦的氛围中开始了。阿瑟看起来十分放松。只有伊丽莎白难掩自己的嫉妒之情。
“怀特先生,我拜读过您的大部分小说。您是如何构思出那些巧妙情节的?”
“亲爱的拉提梅夫人,我在阅读中寻找灵感。要知道,阅读的时候不做笔记,就如同吃饭不消化一样,是件荒谬至极的事。”
“噢,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一定把它记下来……”
就连维克多也开了金口,加入了对话:
“阿瑟将会是在这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位作家,这一点毋庸置疑。”
“过奖了,要知道……”
“这香槟太好喝了,阿瑟,我想再来一点。”
“当然,维克多,请自便,您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噢,亨利,您真了不起!可是您是怎么练成这些技能的呢?”
“夫人……”
“叫我爱丽丝就行。”
“爱丽丝,我得说,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从小的时候开始……”
“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女的可真讨厌……说些阿谀奉承的话,还有她那袒胸露乳的装束。约翰,你觉得她好看吗?”
“伊丽莎白,你从未像今晚这样光彩夺目。”
“约翰,你不要拿我打趣!”
“愿上帝保佑我,伊丽莎白!你看我像说谎的样子吗?难道你在我的眼睛里,还读不出我从未敢向你袒露的真言?”
“噢!约翰……”
宾客们正在愉快地交谈,此时暴风雨突然降临。
爱丽丝吓了一跳,说道:
“这倒是不难预见,今天真是太热了。我讨厌这样的天气!受不了这样的暴风雨。”
天空再次出现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
爱丽丝开始浑身颤抖。帕特里克赶紧朝她走去:
“亲爱的!你感觉不舒服的话,就躺下吧。怀特先生,如果您允许的话?”
“当然。她怎么了?我是医生,虽然我已经很久不行医了。夫人,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到您的事……”
爱丽丝没有回答,她眼神呆滞,四肢都在颤抖。拉提梅先生让她躺在一张长沙发上。她的呼吸十分沉重,频率也越来越快,丝质胸衣绷得越来越紧,像是要被撑破了。
风暴更加肆虐,开始下起雨来。透过朝向旷野的落地窗,我们看到漆黑的天空中布满了无数道闪电,把旷野照得如同白昼。这是幅骇人的景象,却又透出一种野蛮的美丽,雷声隆隆,如同世界末日降临。
没人再多说一个字。这场暴风雨确实令人担忧,但爱丽丝的状况更加令人心神不宁。她已陷入昏睡之中。
“没事,”帕特里克安抚道,“她是个……灵媒。我想她是受到了召唤。我们最好得把灯调暗一些……”
“我去把吊灯关掉,”亨利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诧异和担忧,“然后再把窗边的小台灯打开吧。”
“别开那盏,”帕特里克表示了反对,“这样灯光会照到她的眼睛。最好还是把最里面的落地灯打开,就在书柜的旁边。”
亨利照做了,客厅瞬间陷入了半明半暗之中,大家在长沙发边上围了一圈。爱丽丝的胸口微微起伏,她发出几声喘息,眼皮微微睁开来。
帕特里克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灵媒的嘴唇开始嚅动,吐出一些奇怪的话语:
“这里一片大雾……只有影子和雾气……一切都徒有其表,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没有生命,它们只是被时间囚禁的影子……”
她的声音停了下来。
“亲爱的,”拉提梅先生轻声问,“你还看到别的东西了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声说:
“没有,雾气越来越重,人影也渐行渐远,一切都重归黑暗……等等……有两个人影格外突出……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在交涉……她想留住另一个……现在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了……她的身体伤痕遍布……她的手腕……她伸出颤抖的食指,好像是在指控……她想指向我……不,我看不清楚……这个女人的脸十分可怕……”
“是艾琳诺,”维克多轻声说,“她是我的妻子,她有话要跟我们说……”
他脸色铁青地走向爱丽丝:
“拉提梅夫人,我确定,她是艾琳诺,因为,我也……曾经受到召唤。她想告诉我们一些事情。请您再努力试试,求您了……”
爱丽丝闭上了眼睛。
“拉提梅夫人,我求求您了……”
“最好不要强求,”帕特里克肯定地说,“因为有可能会很危险……”
突然,拉提梅夫人又开口说起话来,这次她提高了音量:
“那个女人消失了……但是她的同伴还在,她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她想让我们跟她说话……不,不对,她想让某个人跟她说话……一个特定的人……这个人就在这间屋子里……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人,还跟她共同走过一段路……”
所有目光都停在了阿瑟身上,他被惊得目瞪口呆。
“她想……跟他单独对话……”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怀特先生,她说的肯定就是您,”帕特里克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大声断言道,“至于想跟您说话的那个女人,我猜,应该就是您的妻子。”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客厅,照亮了阿瑟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等雷声响过,帕特里克才继续说:
“我不想让您空欢喜一场,怀特先生,但是也许我们有办法……我是说,我们曾经试过这样做……我觉得我夫人今晚好像格外通灵。”
维克多双手抓住朋友的手臂,恳求道:
“阿瑟,你得试一试啊!”
阿瑟垂下眼帘,表示默认。
“这种尝试的成功概率很小,”帕特里克·拉提梅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实际上,她只成功过一次,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们刚刚成婚。”
“怀特先生,请您向您的妻子提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她知道。但是,您不能把问题说出来,要用写的方式:您把问题写在纸上,不要让任何人看见。然后,您把它放进信封里,把信封封上,再在封口的地方签上您的名字,或者,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用印戳和蜡油封口。
“我的夫人会摸一摸这封信,然后……然后我们就只能静观其变了。我再说一次,这种尝试的成功概率很小,而且您得快点决定,我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了。”
阿瑟猛然起身,走了出去。
帕特里克举起双臂说:
“朋友们,请你们保持安静。稍有不慎,都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
阿瑟只离开了十几分钟,然而对我们来说,这十几分钟却异常漫长。
“写好了。”他边说边把一个信封递给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把信封展示给众人看了一会儿:在背面封口的地方,有一个蜡油封印,且信封折口的两边都签上了名字。
亨利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父亲收藏了很多古币,他用了其中一枚作为信封的印戳。”
帕特里克俯身把信封放到了妻子手里:
“亲爱的,你的手里有一条信息……是给那个女人的信息……”
爱丽丝的手指抽搐了一阵,然后松开了信封。拉提梅先生捡起信封,把它放在了茶几上。
他走到窗边,指着天空说:“我觉得,现在我们得等暴风雨停下的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前所未有的刺眼闪电闪过,随后传来可怕的惊雷,我们都被吓得一动不动。客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