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们马上到。”
“最后,提醒你们一下:你们都要提高警惕!虽然我们已经确定了凶手的身份,但是他依然逍遥法外,所以,还是小心点……”
“好的。”我回答道。看到托桌上方的镜子里映出自己惊恐的脸,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五分钟后,亨利和我朝维克多家的方向走去。
夜幕已经降临多时,硕大的雪花飘零而下。街边路灯发出惨淡的光芒,再加上这朦胧的雪,路人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维克多家的房子成了一个威严的黑影,在眼前突然出现。屋顶的山字墙也逐渐显现,墙上积满了雪,像戴着一顶顶雪帽。
我哆哆嗦嗦地推开大门的栅栏。我们沿着篱笆小路,走到门口的台阶。
维克多来给我们开了门:
“快进来,把大衣给我吧……其他人都在二楼客厅。”
我们走进了门厅。维克多抱着我们的衣物,用充满悲伤的蓝眼睛看着亨利。
亨利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说:
“没事,达内利先生,我能挺得过去……”
亨利走上楼梯,我也紧随其后,我们一起走进了客厅。壁炉里的火苗在噼啪作响,火炉周围散发出令人惬意的温暖。
这里的景象令我始料未及,甚至令我震惊不已。整间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变态的氛围。爱丽丝究竟在哪里搞来了这样的墙纸,贴满了墙壁和天花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墙纸,看起来就像是高级时装店里用来给外套做内衬的棉质或丝质黑色布料。正对门口的地方,有一张大得引人注目的沙发,上面套着醒目的红色天鹅绒沙发套,右边是壁炉和有着同款天鹅绒沙发套的扶手椅。在最里面的墙上是房间唯一的窗户,原本墙上有两扇窗户,但有一扇被挡住了。门的左边有一口小箱子,上面有一个银质老锁扣,锁扣上刻着繁复的装饰花纹。客厅的左边还有一张不可忽视的小圆桌,上面盖着一张黑色天鹅绒小桌布,桌布镶着银边,桌上还有一个同样显眼的水晶球,正发出闪烁的光芒。小圆桌的周围,摆着几把软垫椅子。窗帘是有着银色绦穗的黑色天鹅绒布,一条银边花穗束带把窗帘绑住。这一切再加上那配套的帷幕,整间客厅看起来简直像个殡仪馆。
客厅的天花板上有一个乳白色的圆形吸顶灯,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墙壁上还有几盏火炬形状的壁灯。这些暗淡光源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气氛,地板上血红色的地毯更是加深了这样的感觉。
但这个房间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还要数沙发上方的巨大画作——窗户就是被它挡住的。这很有可能是帕特里克的“杰作”:深蓝的底色上,疯狂的笔触涂抹出大片黑色,一轮苍白的月亮,空中飘荡着模糊的人影、神秘的面具,还有做出乞求姿态的手。真是品位极差的“杰作”。
我还忘了说那两根假大理石柱子,就在摆放水晶球的小圆桌那里。
一个神志清楚的人怎么会被如此怪诞的装潢所欺骗?没错,可怜的维克多已经神志不清,他太老实了,根本不会怀疑这是欺诈,但是怀特先生竟然也会被骗?
伊丽莎白坐在离壁炉最近的沙发一角,蜷缩在身旁约翰的怀里。德鲁同往常一样,双手撑在壁炉旁放大衣的小桌子上,嘴上叼着一支香烟。
“你们终于来了,”他对我说,“史蒂文斯先生,您是不是也被这房间的装潢震惊到了?”
“确实。”我承认道。
“这就是他们施展招魂术的现场!”
“警官,不要嘲笑您不了解的事,”维克多虚弱地说,“我承认,拉提梅夫妇走得确实很匆忙,但是因此而指控他们……”
“匆忙,”德鲁冷笑道,“我看,事情远比这复杂。除了一些个人物品,他们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下午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搜索他们租住的这两层楼,达内利先生,我们找到好几样属于他们的贵重物品。更别说还有西装和礼服……我们必须接受现实,他们这是在仓皇逃命,不是不告而别。”
德鲁停顿片刻,我借机在约翰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做了个鬼脸,这奇怪的破沙发,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我想起了他们原来的沙发,其实是个床架,帕特里克在床架上面放了几条打过蜡的木板,再放上床垫,就把它当作沙发来用了。没错,就是这样。他只是拿掉了那张破旧的床垫,换上了三个厚厚的坐垫,钉上一个红色天鹅绒椅背,还放了三个靠垫在上面。他们对沙发的改造还是不太到位。我跟伊丽莎白表达了我的看法,她更进一步地批评道:
“他们就喜欢搞一些夺人眼球、华而不实的东西,这就是他们的风格。”
德鲁严厉地看了我们一眼,示意我们安静,然后他继续说:
“他们已经失踪两天了,在刚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全国的警察都在积极地寻找他们。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逃犯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但你们可以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的!还有一件事,三年以来,也就是自从他们搬到这里以后,他们的银行存款余额暴涨。他们的经济来源十分明晰:爱丽丝·拉提梅利用她所谓的灵媒天赋,向顾客收取高额费用!而且,来咨询她的人络绎不绝!达内利先生,我说的对吗?”
“‘所谓的灵媒天赋’!”维克多大怒道,“警官,您错了,拉提梅夫人确实拥有通灵能力……您要是亲眼见过她作法,就会相信这是真的了。她利用自己的才能,向人收取费用,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在来到这里之前,拉提梅夫妇就一直干着坑蒙拐骗的勾当,”德鲁反驳说,“他们使用了假名字,所以我们很难搜索到他们……我今天早上才得知这个消息……”
“您是说他们是江湖骗子!”伊丽莎白大吃一惊地喊道。
“没错。”
“噢,天哪,帕特里克!如此仪表堂堂的谦谦君子!”
约翰愤怒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模仿妻子的语气说:
“噢,天哪,爱丽丝!如此美丽,如此……”
“够了!”伊丽莎白喝道,“你总是这么喜欢吃醋,这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厌烦了。”
约翰立刻服软了。
“如果我想得没错,”亨利说,“您认为他们就是凶手?”
“没错,”德鲁坚定地说,“他们杀害了您的朋友和您的父亲。他们的仓皇出逃就是明证。”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插话道,“而且,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德鲁警官撇了撇单薄的嘴唇,挑起眉头,嘲讽地说:
“为什么?应该是受害者发现了他们的罪行……至于他们怎么做到的,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是,你们放心,等抓到他们,我一定会让他们如实招供……
“关于怀特先生的谋杀案,我还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些我的想法。目前我们所知道的是:凶杀案发生的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左右;雪是在晚上九点左右停的;房子周围的雪地上没有任何足迹,当然除了几个发现受害者的人的脚印;在我们到达的时候,凶手已经销声匿迹……虽然令人难以置信,这些线索都显示,凶手从房子里逃走了。
“你们还记得吗,通往花园的后门是开着的,距离后门五米远的地方,有一棵果树……稍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棵……接下来又是一棵……它们接二连三地排列在一起。凶手只需提前准备绳子,把它系在门上,把它和树连在一起,一棵果树又连接到另一棵果树,以此类推,这样他逃走的时候就可以不在雪地上留下任何痕迹!绳子上可能还打了一些活结,可以一次性拆除……”
“太巧妙了,”亨利狡黠地笑了,“但是绳子掉下来的时候,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
“凶手可能用了一根很长的木棍来牵制住绳子,”德鲁嘟囔道,“不过我也不确定,这不过是一种假设……小伙子,您是杂技演员,您有什么看法?”
“老实说,我没有什么看法,”亨利回答说,“除非有非常精密的装置……而且得把它提前布置好,还不能被人看见……父亲和我整个下午都在家……还有一件事,凶手不可能预知雪什么时候停,甚至根本不知道会不会下雪。所以,这有点……怎么说呢……撞运气。”
“小伙子,您说得有道理。”德鲁不无遗憾地承认道。
客厅陷入了沉默。
拉提梅夫妇的作案动机并不充分。杀死阿瑟的行为也许说得通,也许他无意间发现了某个可以戳穿他们的细节,但是他们为什么要除掉鲍勃·法尔呢?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不对,警官弄错了,凶手应该就在这间屋子里。
伊丽莎白打破了沉默:
“约翰,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呢……”
德鲁陷入了沉思,在壁炉前来来回回地踱步。他把烟头扔进火炉,然后用力清了清嗓子,以便引起我们的注意:
“现在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我们知道他们正在逃亡,但是逃到了哪里呢?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许他们就在附近游荡!我之所以今晚把你们召集在一起,是想提醒你们注意安全,因为逃犯已如惊弓之鸟,他们就像两只困兽……会毫不犹豫地再次痛下毒手。所以,你们要加倍提防。”
“但是,我们马上就会抓到他们的,”他补充道,眼神里流露着杀气,“等我抓到他们,这两个家伙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们要是能活着出去,就算他们走运!”
那也得先找到他们才行,我心里想。这个沙发也太不舒服了!坐垫的填料简直凹凸不平!
“约翰,你很冷,是吗?你的手太冰了!”
约翰突然恼怒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对自己的妻子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冰不冰?”
德鲁并没有在意约翰和伊丽莎白的话,他重复道:
“等我抓到他们,他们要是能活着出去,就算他们走运!……”他盯着自己的攥紧的拳头,脸上露出可怕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的?”约翰把两只手伸到伊丽莎白的眼皮子底下,继续说道。
伊丽莎白愣住了,她的脸色煞白,如同外面的雪地。她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嘟囔着:
“……冰冷的……手……”
突然,约翰大惊失色,他咬紧牙关,开始往后退。
我也站起来,凑到我妹妹身边。太可怕了!伊丽莎白握着一只手,那是从沙发靠背和坐垫中间伸出来的一只手!
伊丽莎白晕了过去,我赶紧扶住她,把她从沙发上拉走。德鲁粗鲁地掀开了三张坐垫。
凶手再次得手了!爱丽丝和帕特里克的尸体就躺在沙发底下,躺在拆去了弹簧的绷带上!
这件事简直无法用理智来理解!我们身处一场噩梦之中。我头晕得厉害,脑海中却有种无法解释的坚定信念:凶手就在这间客厅里!嫌疑人的范围已经越来越清晰,我们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第一,亨利;第二,伊丽莎白;第三,约翰;第四,维克多;第五……德鲁警官又何尝没有嫌疑呢?
第三部
第14章 幕间曲
啊,终于完成了!
真是个精彩的故事!如果图威斯特博士能解开这环环相扣的谜团,我就要对他脱帽致敬了!
在继续讲故事之前,我想很有必要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罗纳尔德·鲍尔斯,是个侦探小说家,我还有一个为人熟知的笔名叫约翰·卡特。现在是1979年,我大概五十岁了。之所以说大概五十岁,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确切年纪……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您刚刚读到的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詹姆斯·史蒂文斯、亨利·怀特、爱丽丝,以及这个小小的世界,是我在差不多两星期之前创造出来的。这一切源于我跟图威斯特博士打的一个赌。
至于阿兰·图威斯特博士,我想就用不着我介绍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犯罪学博士曾解开众多令人难以置信的谜团。他已不再年轻,但依然精神矍铄。他钟情于园艺活动,得益于此,他的身体十分硬朗,但他几乎不怎么出门。他的大脑灰质依然活跃,苏格兰场还经常派人上门去请教他。
大概两星期前,他邀请我去他家相聚。我们每次见面都只谈一个话题,那就是犯罪案件。自然,那天晚上也不例外。
“亲爱的罗纳尔德,”他对我说,“我跟您说句心里话。这辈子,我曾揭穿最狡猾、最凶狠的罪犯……曾解开最扑朔迷离的案件……但是在犯罪领域,尽管我有着如此丰富的经验,还有一件事是我没能完成的。”
“什么事?”
“写一本侦探小说,编织一个脉络复杂的谜团。我可以破解任何案件,但是创造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做不到。唉!我曾作过好些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
“可是,图威斯特博士,这太不可思议了!堆砌一些神秘事件,这不是很容易的事吗?最难的是找出谜底。作为作家,我想我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不,我不相信您的话,您一定是在作弄我……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人,应该很轻松就……”
“没错,解释不可能的案件对我来说很容易,我可以做到!我刚刚已经表明这一点。让我感到头疼的,是故事本身,是描述人物和背景……我再重申一遍,我已经尝试过好几次,但就是做不到。”
“好吧。”
“亲爱的罗纳尔德,所以我求助于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小说家,他的名字就是罗纳尔德·鲍尔斯,笔名是约翰·卡特。”
“博士,谢谢您的夸奖,您太抬举我了。还有很多其他作家……”
“不,目前您就是最优秀的,这毋庸置疑。在我们这个时代,神秘悬疑元素已经被暴力和色情所取代,这实在令人遗憾。只有您的作品还称得上真正的侦探文学。我甚至可以说,您是真正的侦探小说最后的捍卫者。”
“图威斯特博士,谢谢您,不要再夸了。不过,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提议跟您一起合作,写一本小说。您负责营造氛围,描写故事里的人物……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关于鬼魂,还有密室谋杀案的故事,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当然。”
“所以您尽管堆砌谜团,不用考虑如何解释。因为,我会负责写出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