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是个可怕的对手,我很少能在棋盘上赢他,但是这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要好好地教训他一次。
棋局持续到十点三刻才结束,威士忌的瓶子也见了底。亨利听到我冷静地说出“将军!我赢了!”,他表面上无动于衷,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翻腾,正如同他也能察觉到我内心的窃喜。
“想再扳回一局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亨利看了一眼空酒瓶,向我提议:
“我们可别把你父亲的酒柜清空了,要不去我家继续下吧?”
“你说了算,听你的。”
亨利皱起眉头:
“父亲可能已经睡了……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当然。”
亨利朝门厅走去。
“奇怪。”他回来的时候说道。
“你父亲没接电话吗?”
“我打了好几次……一开始电话占线,然后铃声正常,但是没人接电话。”
“这说不通啊!肯定是线路故障了。”
“也许吧。”亨利说道,看起来十分担心。
我的脊梁骨泛起一阵凉意。整晚的愉快气氛此时已经消失殆尽。
“要不我们去看一看吧?”我问道,“反正你还有大仇未报呢!”
“大仇未报?……啊!对,大仇未报,你说的是下象棋。好的,那我们走吧。”
亨利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他紧张地点燃了一支香烟。帮我清理完酒杯和烟灰缸后,亨利和我都套上了大衣。我们出门的时候,时钟敲响了第十一次。
刚跨出门槛,一阵刺骨的寒意就向我们袭来。月亮又圆又亮,星辉相形见绌。月光照亮了银装素裹的大地,厚厚的积雪吞没了所有声音。
亨利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抬起头。他抓住我的手臂,阴沉地说道:
“詹姆斯,月亮是红色的……”
我被他的声音和想法震惊到了,仔细地盯着他。
“亨利,你怎么了?”
“血红的月亮……”
“你在说什么呢?月亮分明像个银盘。”
“好吧……那就是吧……它让我害怕……”
“让你害怕?”
“是的,”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满月的引力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对体虚多病的人来说,还有疯子……杀人犯!我在想我是不是弄错了,杀手也许还会继续下手……”
我们惊恐地四目相对,想到了一起:阿瑟刚才没有接电话!
两人的脚步在雪地里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划破了雪夜的寂静。一瞬间,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童年时幸福的冬天。那时我们常常穿着雪地靴在雪地里快乐地穿行。昔日的雪花和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都去哪里了呢?这天晚上,邪恶再次在我们的身边游荡……
我们快到的时候,突然从左边冒出一个人影,原来是维克多!
“达内利先生!”我大声喊道,“这么冷的天,您怎么穿了件睡衣就出门了?”
他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大衣,却没来得及扣上,看起来大惊失色。
“凶手!”他的声音颤抖着,手指向怀特家的方向,“凶手又杀人了……阿瑟几分钟之前给我打了电话……有人朝他开枪了!我感觉他被伤得很重……我已经通知了医生和警察。”
我们快马加鞭,急忙赶往阿瑟家。
走到门前的栅栏时,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同伴们停下脚步:
“我们都提高警惕!杀手有可能还在屋子里……你们看!这里没有任何脚印!”
门口的台阶和周围的小路都被新雪所覆盖,而且,从我家里出来以后,我们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任何脚印,我们是第一批在这片雪地上行走的人。
亨利阴沉着脸走到大门口,按响了门铃。没等人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我们闯进门厅,亨利开了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不远处的地板上,那里有一摊深色的污渍。
“父亲!”亨利喊道。
屋子里一片寂静。
“达内利先生,您守在门边,”我命令道,“也许杀手会从这里逃走,保险起见……”
“明白,明白。”维克多被吓得脸色铁青,结结巴巴地说。
亨利朝父亲的卧室走去。在我们进门,亨利打开灯之前,我瞥见客厅方向传来一丝微弱的光线,于是我朝客厅走去。
门是敞开的,窗边的小台灯亮着,我确实没有看错。我按下了电灯开关,在吊灯的灯光下,我默默地检查了整个客厅,地板和地毯上有斑斑血迹……我走到电话机旁,话筒是挂好的。四处都是血迹……
亨利突然出现在客厅:
“他的床上有血迹……地上有把猎枪……但是父亲不在那里!其他房间我也查看过了……”
他突然顿住,指向一把扶手椅,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有几缕头发从椅背上方露了出来。
我喉头一紧,急忙走近扶手椅:阿瑟就穿着睡衣躺在那里,他斜靠在椅背上,左耳已经血肉模糊,嘴唇……他的嘴唇还在嚅动!
“亨利!他还活着!”
“父亲!我们来了!求求你,不要动……我们来救你了,医生马上就到。”
凌晨三点。
德鲁筋疲力尽地坐在电话机旁的椅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捋了捋头发,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说:
“再来一次,我们再重新捋一遍……除此以外,暂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达内利先生,大概十点三刻的时候,您的邻居给您打了个电话。您可以跟我们复述一遍他跟您说的话吗?”
“我记得,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凶手……啊!我的头……我听到了一些声响……然后就被吵醒了……一个影子……开了一枪……我好痛苦,维克多……快来……我就要死了,快点,快点……’”
“与此同时,”亨利用几乎窒息的声音说道,“我也给父亲打了电话……显然,电话正占线。我马上又打了一次,但是没人接电话……老天爷啊,让他活过来吧!”
“事情的经过很容易还原,”德鲁说道,“杀手在怀特先生睡觉时袭击了他,对着他的头部开了一枪。子弹射中了他的耳朵,我们还没来得及比对怀特先生的指纹和在猎枪上发现的指纹,但我几乎可以肯定,凶手一定是趁怀特先生睡觉时,把武器放在了他的手里,想造成他自杀的假象。别忘了,凶手用的是受害者的猎枪,我认为这一切已经很清晰了。”
“自从鲍勃·法尔的谋杀案后,”亨利接过了话茬,“父亲一直在床头放着一把猎枪。看来,凶手知道这件事……”
“那么知晓这件事的人都有谁呢?”德鲁马上问道。
“我还是不回答的好,”亨利尴尬地说,“不然好像是在指控别人……”
“我知道这件事。”维克多·达内利坚定地说。
“我也知道,”我承认道,“但肯定不只我们……我父母、我妹妹、约翰、拉提梅夫妇,还有其他人……他们都知道。”
“无论如何,也算是划定了一个嫌犯的范围,”德鲁宣称,“凶手布置好自杀的假象后,就离开了现场……”
“可是,警官,”我大声说,“这是不可能的!他没有留下脚印……”
德鲁严肃地瞪了我一眼,我赶紧闭上了嘴巴。
“但是怀特先生还没有丧命,”他继续说道,“尽管他伤得很重,但还是走到了客厅,给达内利先生打了电话。当时已经十点三刻。之后,他挣扎着走到扶手椅那边。没错,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地上的血迹也十分清晰地表明了他的路线。”德鲁停顿片刻,继续说:“一切都十分明了,但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细节——凶手去了哪里!我们已经把整座房子搜查了两遍,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们还知道,雪是在大概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停下的,而怀特先生是在这之后受伤的,法医对此十分肯定。然而,房子周围的积雪上没有找到任何脚印……当然,除了你们在大门处留下的脚印。”
“通向花园的后门当时是半掩着的。”亨利提醒道。
“那又如何!”德鲁发怒了,“你们也看到了,外面的雪地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不过,我的人还没结束搜索,我们找来了强光手电筒,也许——”
此时,一位警员突然闯进客厅:
“警官,没有找到……外面什么都没有,简直无法理解。除了我们和这几位先生在门口台阶留下的脚印,其他什么都没有——新雪没有被踩过!房子周围、窗台、房顶,都没有任何痕迹——我觉得我们可以停止搜索了。”
“不行!”德鲁大声吼道,“再把房子给我从上到下彻底搜查一遍!杀手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
警员只好答应,然后退了出去。德鲁警官撇了撇单薄的嘴唇,露出魔鬼般的冷笑:
“相信我,等我抓到这个畜生,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揭穿他的真面目。我的职业生涯还从来没有遭遇过失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我要是您,就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满。”维克多说,“一切迹象似乎都在表明,这是鬼魂在作怪。先是美国人死在了密室里……现在又来了一个踏雪无痕的罪犯,就好像他不受地心引力约束一般!鬼魂是确实存在的,每次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人们就会对我报以同情的微笑。我很清楚他们都在背后嘲笑我。除了阿瑟和拉提梅夫妇……”
“拉提梅夫妇昨晚已经走了。”我提醒道。
“他们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打,”维克多悲叹道,“这未免有些奇怪,我与他们交情不算浅,而且平日里他们也很友善……”
德鲁惊讶地挑起眉头:
“拉提梅夫妇已经走了?什么意思?他们去哪里了?”
“我毫无头绪。”维克多垂头丧气地回答。
“可他们为什么走呢?”
“自从那个美国人死在阁楼里后,爱丽丝·拉提梅就像变了个人——她经常情绪崩溃。我想她肯定是被吓到了。最终,他们还是决定离开这里。他们原本计划今天走,不对,是昨天,”他看了看时间,继续说,“但是,他们前天晚上就走了,没有通知任何人……”
“奇怪,奇怪,”德鲁眯起双眼说,“这事太奇怪了,我要发一条寻人启事。不过我觉得,这两人就在不远的地方。甚至几小时前,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就在此地……”
德鲁把手伸向电话机,但是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打起精神,摘下了话筒:
“我是德鲁警官,请说。”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德鲁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挂掉电话,点燃一支烟,紧张地吸了好几口,然后从鼻子里吐出了烟圈。他用手扶住额头,低头说:
“怀特先生刚刚走了……如果能早半小时,也许还有救,但即便救活了也会有严重的后遗症,所以……”
亨利双手掩面走出客厅,维克多跟了上去。
客厅里一片寂静。德鲁掐灭了烟头,焦躁地搓着手:
“您朋友遭遇的事实在太可怕了,”德鲁激动地对我说,“而我还指控他,说他策划阴谋诡计要害死自己的父亲……现在,他真的失去了父亲。我真是太荒唐了,还把他和胡迪尼作比较,研究他们的性格,作心理分析,并且从中得出了荒谬的结论……是的,小伙子,我得向你承认,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他应该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因为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对人掏心掏肺的人。我也为他感到十分难过。
“我刚才和医生谈过,”他继续说,“他跟我确认,怀特先生中弹的时间最早不超过九点三刻,最晚不超过十点半。子弹打进了头腔,就是从左耳后面打进去的,并且还把左耳射下来了。如果我们再早一点得到通知,他也许还能生还。这该死的雪,也严重拖延了送往医院的时间。”他脸上的悲伤逐渐褪去,换上了嘲讽的微笑:“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但是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他摘下话筒,拨了个号码,然后对我道了晚安。我知道,现在可以离开了。我走出客厅,关门的时候听到他正在说:
“寻人启事……爱丽丝……帕特里克·拉提梅……金发……穿着精致……大概四十岁……”
第13章 那么……会是谁呢?
维克多通知了我的父母,他们在等着我回去。我到家的时候,他们都被吓坏了,所以没有对我提出太多问题。我来到自己的房间,躲进了被窝,心神却依然无法安定。回想起最近的这些事件,它们如此荒谬,又如此可怕。先是鲍勃·法尔被人杀害,现在又是阿瑟·怀特。这两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也没有任何联系,除了亨利。父亲死后,亨利将得到一笔十分可观的遗产,但是他不可能杀死他的搭档和父亲:鲍勃·法尔被害时,他正在美国,而阿瑟·怀特在晚上十点左右被害时,他与我还有约翰在一起,一切证据都表明这是不可能的事。约翰是在晚上十点一刻的时候离开……约翰?不可能!不!不可能是他!况且他没有任何动机。莫非……他一直在嫉妒亨利?这些谋杀案都明晃晃地指向亨利,我开始在想,是不是有人在策划一局大棋,想置亨利于水火之中。
让我们来看看,在这两桩谋杀案中,谁没有不在场证明:约翰……伊丽莎白……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被排除嫌疑;还有帕特里克!此人现在已经失踪!拉提梅一家如此匆忙地趁夜离开,怎么说都有些嫌疑。德鲁也在凌晨三点半发布寻人启事,毫不避讳地公开了对他们的怀疑。但是,凶手可能还有共犯!所以,也不能排除亨利、爱丽丝和维克多。唉!这些猜测对于理解作案手法毫无帮助。可恶的凶手似乎有穿墙走壁、飞天遁地的特异功能。整个故事十分荒谬,荒谬透顶。还有,这一系列荒谬事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达内利夫人的离奇自杀,从那些脚步声,还是从昏迷的爱丽丝传递达内利夫人的消息时开始的呢?
这桩案件当中还有另一个疑点:没有任何人听到令阿瑟毙命的那声枪响。维克多睡得很死,他没有听到是不足为奇的,但是亨利、约翰和我,我们肯定会听到一些声响!没错,我们喝得是有点多,但是还不至于醉到两耳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