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胡迪尼就回到了美国。他在美国的所有大城市进行巡演,当地警局几乎都会收到他的挑战信,而他的脱身计屡试不爽,尤其是在华盛顿,他还打破纪录,把所有犯人都放了出来!
“但是我们的英雄岂会满足于这样的壮举,他还曾戴着手铐和脚镣潜入冰冷的河流,或者是在脚踝上绑上四十公斤重的铁球,曾从束缚精神病人的紧身衣中逃脱,有时还是倒挂在十层楼的楼顶!他也曾把自己关在一口牢牢钉住的棺材里,然后让人把他埋在离地面两米深的地方!他还曾从保险柜中脱身而出。实际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他:手铐、脚镣、束身衣、绳子、牢房、棺材、锁住的行李箱、保险柜、封上蜡印的邮件袋……我就不再赘述了,他总是能成功脱身!而这还不是最绝的,他曾经让一头大象在赛马场消失,还曾成功穿越一堵砖墙!
“这位征服了全世界的男人,在1926年10月死于一场愚蠢的事故。一位观众应他的要求,照着他的腹部打了一拳,然后——”
“德鲁警官!”阿瑟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我们都知道胡迪尼是谁!我承认,这是个有趣的话题,但是您真的认为现在是讲故事的时候吗……”
德鲁脸上泛起微笑:
“胡迪尼的生平与鲍勃·法尔的死有着直接的关系。我承认,也许我刚才有些啰唆,多讲了几句这位魔术师的壮举,现在我们将进入正题,也就是哈里·胡迪尼的心理。我再次请求你们,仔细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要打断我,因为解开谜团的关键都在话里面。”
在场的众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停顿片刻后,德鲁继续说:
“你们应该都猜到了,哈里·胡迪尼是个艺名,他的真名叫作艾里希·韦斯,出生于1874年4月6日,是个早产儿。他的出生地点不详,但是人们猜测应该是布达佩斯。从小他就喜欢变戏法和耍花招,逗同学们开心。有人说,他最初的尝试,是为了打开母亲藏糖果的柜子。到了七岁的时候,他就经常去马戏团,十五岁时,他就跟一个朋友一起表演了幻术。一开始,胡迪尼并不出色,但是,凭着高强度的肌肉训练,凭着对艺术的热爱、钢铁般的意志力和超凡的野心,他最终企及了荣誉的殿堂。
“没错,此人有着非同一般的野心,他辉煌的事业便可以证明这一点。他想持续保持优秀,不断给观众带来惊喜,根据这一点,我们可以知道,他的内心十分简单,极度高傲又极端地以自我为中心。他无时无刻不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总是追求超越自我,只为了不让观众失望,永远占据报纸的头版头条。这一切都让我们想到一个吵闹任性的孩子的心理……他对女性的态度十分奇怪:对他的妻子,他表现出不可思议的腼腆又令人难以置信的善妒,而且这样的妒火常常是毫无理由的;而对他的母亲,他又极度崇拜。
“1916年,胡迪尼和妻子踏上了开往欧洲的轮船。途中的某天晚上,他突然在船舱惊醒,没来由地感到极度悲伤,在床上痛哭不已。随后,他才得知,就在同时,他的母亲因心脏病发去世了。”
我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马上想到了怀特夫人的死:亨利也曾预感到母亲的死亡!但是,德鲁不可能知道这件事,这是我和亨利之间的秘密。我开始明白德鲁的意思了:他在对比胡迪尼和亨利的相似之处。但是这么做有什么意图呢?
我瞥了一眼亨利,他不再低着头,而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警官,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
“胡迪尼很喜欢他的母亲,”德鲁继续说,“他很崇拜她,很珍视她,常常送她各种礼物,讨她欢心。母亲去世以后,他终日以泪洗面,陷入深沉的绝望,没有任何事可以安抚。自然,他也无法再继续登台表演了,但最终使他走出抑郁并重燃希望的是一个奇怪的信仰,那就是通灵术。他作了几次通灵术的尝试,想与已故的母亲进行‘交流’,但屡次的失败使他的悲痛转变为愤怒,那些招魂术士没有满足他的意愿,于是他便决定报复他们。胡迪尼对这些江湖骗子毫不留情,揭穿了不少声称具有‘通灵’能力的所谓灵媒。
“尽管如此,人们从来不知胡迪尼对通灵术的真实想法。有人声称,其实在内心深处,他坚信这些超自然现象的存在。并且,他在临终之际,曾与妻子约定一个暗号,说死后会从另一个世界传递信息给她。他的妻子贝丝·胡迪尼在1943年就去世了,人们也无从知晓,胡迪尼是否成功地穿越了那不可逾越的障碍……”
德鲁已经作完了阐释,他合上书,得意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还不明白吗?”他问道。
阿瑟从扶手椅上起身回答道:
“明白什么?我承认,我的儿子与胡迪尼在性格上有些许相似之处,那又如何?警官,我看您是沉迷于心理学家的名号,凭空想出一些不存在的细节!”
德鲁对之报以微笑,他在壁炉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注视着火炉。
“在性格上有些许相似之处……”他柔声说,“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采访亨利身边的人,包括他的朋友、家人……我们聊到了他的童年,他的性格……在这三天里,我掌握了不少信息!”他的微笑逐渐消失,颤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想我可以说,我对亨利的了解程度,不比在座的任何人逊色!但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就是干这一行的……”他一本正经地说,“一切……都可以在心理学里找到解释!那么,我再跟你们捋一遍他们的相似之处:两人都是早产儿,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再接着往下说,他们小的时候都喜欢变戏法逗同学开心,热衷于打开所有被上了锁的门,而且两人都经常去逛马戏团。这两个孩子都有同样的愿望,那就是让人们为之惊叹,为之赞赏,无时无刻不想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现在你们明白了吗?他们都是极度以自我为中心,极度高傲的人。”
我刚想插话,阿瑟·怀特先开了口:
“警官,您言过其实了,真的,这太夸张了。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所有艺术家的共性……”
此言确实不假,德鲁有些恼怒,他突然转身抓起书,翻出里面的一张照片,然后趾高气扬地展示给众人。
他宣称:“你们仔细看看这张照片!这就是哈里·胡迪尼的样貌!难道这张脸没有让你们想起在场的某个人吗?”
确实,亨利与胡迪尼在长相上也颇为相似,这点毋庸置疑:同样的宽脸,同样的中分发型,同样的眼神,同样矮壮的身形……但是,我们也许能找到成千上万个同样长相类型的人!
亨利一字不漏地听完了警官的分析,他贪婪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像是着了迷。除了他,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对这张照片表现出太多兴趣。
突然,阿瑟干笑起来,这笑声听起来有些勉强:
“这简直太离谱了,警官!如果您是在开玩笑,那这个玩笑也太没有品位了。我很惊讶,像您这样高贵的人,竟然沦落至——”
“怀特先生。”德鲁两眼放光,冷冷地打断他。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令人肉麻地继续说:“怀特先生……或者我该称呼您为韦斯先生?”
阿瑟脸色大变,从扶手椅上跳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
“怎么会……您怎么会……”
“我只是作了些功课而已,我对涉案人员都作了深入研究。所以,我知道您的祖籍是匈牙利,您是在布达佩斯出生的,您其实姓韦斯……您在二十岁的时候来到英国,随即把本姓翻译为英语中的怀特……这些都是事实吧?”
阿瑟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是。”
“我们还进行了更加深入的调查,但是没有别的收获。您是位孤儿,这便是我们能打探到的所有消息。请允许我再次提醒你们胡迪尼的真实姓名——艾里希·韦斯,他似乎也是在布达佩斯出生的……”
“警官,”阿瑟声音颤抖,一脸慌乱地说,“韦斯是个很常见的姓,我是个孤儿,并不认识自己的父母,更加没有任何亲戚,这些事并不能证明……我的老天!您到底是想证明什么?您是想说,亨利的身体里流着胡迪尼的血吗?就算是,那又怎样?我不明白这与您何干!”
“我马上就会说到了,”德鲁平静地说,“亨利到底是长得像胡迪尼,还是胡迪尼转世,这都不重要。”
“转世!”阿瑟怒吼道,“我的儿子是胡迪尼转世?警官,您真是太过分了——”
“父亲,”亨利打断道,“先听他怎么说吧。”
德鲁盯着亨利看了许久,然后继续说:
“小伙子,我们现在就要说到关键点上了:与胡迪尼一样……您非常喜欢您的母亲!这种喜爱远远超越了正常的儿子对母亲的爱。她去世以后,您就坠入了痛苦的深渊……与胡迪尼一样……您终日处于绝望之中,以泪洗面,没有任何事可以安抚您的心灵。有人甚至觉得,您曾想自杀……别急着否认,小伙子,我的消息很灵通。您的过度悲伤令整个村子的人十分震惊,这说明您的孝心已经有些极端……
“让我们回到三年前,按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说起。1948年初,一场意外的悲剧夺走了怀特夫人的生命。我们方才提到,亨利就此陷入了无尽的悲伤。几星期之后,有传言说亨利和他的父亲经常发生争执。实际上,这根本不算传言,而是事实。随后,他们的争执变得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频繁。奇怪的是,似乎没人知道他们争执的原因。然后……11月末,怀特先生遭到了袭击,说是袭击,其实应该说是谋杀,因为怀特先生能够生还已经是一个奇迹……凶手分明想置他于死地!我们还注意到,亨利碰巧就在这时失踪了。”
德鲁快速地环顾众人,尖酸地补充道:
“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没有人回应。
“很好,很好,那只能由我来画下这点睛之笔了。亨利不能接受母亲的死亡,他十分愤慨,所以他需要找到罪魁祸首。他的父亲没能控制住汽车,直接导致他深爱的母亲死于非命。所以,罪人就是他的父亲,他必须受到惩罚,不能被宽恕。他们每日都发生激烈争吵,亨利指责父亲是杀死母亲的凶手,终于有一天,他用一条铁棒敲破了父亲的脑袋。他以为父亲已经死了,于是就逃到朋友鲍勃·法尔那里去避难,并成功劝服他离开英国去往美国。一周之后,两人相约在帕丁顿火车站见面,一同离开英国。十分凑巧的是,人们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见到了他们:一个在牛津火车站正准备乘坐火车去往伦敦,另一个在伦敦的帕丁顿火车站等待自己的同伴。因为两人长得十分相似,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亨利学会了分身术!
“怀特先生声称在遭受袭击前,曾看见一个人影扛着一具尸体朝树林走去……他显然是为了包庇自己的儿子,所以才胡编乱造了这样一个故事。树林里没有发现任何尸体,这便足以证明我刚刚说的话。”
德鲁叉开双腿,双手叉腰,稳稳地站在我们面前,正在等待我们的评论。他身后的炉膛里,橘黄色的火苗在不停跳动,映出他消瘦的身影。我们看到了逆光中的一个剪影,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讥讽的表情。
维克多依然不动声色,伊丽莎白则躲进了约翰的怀里。爱丽丝被吓得不能动弹,手指用力抓紧了帕特里克的双臂,后者显然与她一样害怕。阿瑟·怀特沮丧地瘫坐在扶手椅里,嘴唇不断嚅动着,想要反驳,却找不出任何言语。
我本以为亨利会气急败坏地扑向警官,然而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的朋友镇定自若,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此时,他开口说道:
“警官,您的推断十分精彩,但是请允许我提醒您,鲍勃·法尔是个美国人,事发之时,他显然在美国。我觉得,这一点应该不难证实……另外,我很讶异,您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这话说到了德鲁的痛处,他脸色苍白,大声说道:
“那您如何解释,有人同时在牛津和伦敦两地看到了您?该死的,您倒是说啊!”
亨利低下头回答道:
“我又不是警察,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就知道,小伙子……您这是在虚张声势。现在让我们再回到鲍勃·法尔的谋杀案。这桩案件的所有离奇线索都指向了您,您是唯一的嫌犯。除了您,还有谁能策划实施这样的谋杀案呢?
“所以您和朋友鲍勃·法尔开始在美国进行巡演。顺便说一句,你们的分身把戏与胡迪尼的精彩表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因为你们只不过是利用替身欺骗观众。”
在警官方才的严重指控下,亨利表现得无动于衷,然而一旦有人蔑视他的魔术师才能,他就被击中了要害。亨利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您得知父亲依然活着,”德鲁尖酸刻薄地继续说,“所以您必须再次出手。您静静地酝酿着复仇计划,伙同您的搭档回到了英国。我不知道您最初的详细计划,但是我可以说出您的基本思路。”德鲁的手指突然恶狠狠地指向亨利:“您想让人指控您的父亲谋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您就先下手杀死了鲍勃·法尔,人们肯定会把他错认为您——的确,所有人都落入了您的圈套,但怀特先生是个例外——然后,您会设法让您的父亲承担罪责。只是,事情的进展并未如您所料。
“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劝服鲍勃·法尔的,但这无关紧要。事发前两天,你们趁着夜色,爬到了达内利先生家的房顶,作为杰出的杂技演员,此事对你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然后你们藏在谷仓里,为你们的罪行做好万全准备。您的归来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察觉,所以您一直躲在门后,密切关注着人员往来和他们之间的对话,然后……您偶然听到了一段对话,得到了一些关键信息:达内利先生、您的父亲以及拉提梅夫妇将在被诅咒的房间里,进行招魂术的实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拉提梅先生将被关在一个被封印的房间,而您的父亲每隔半小时要去查看事情是否顺利。您马上就意识到这可以给您带来很大的便利,脑海里立刻萌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除掉帕特里克·拉提梅,杀死鲍勃,然后把后者的尸体放在被封印的房间里。等到您的父亲上楼敲门而没有得到回应时,他肯定会想查看是否发生了意外。当他开门的时候,就会撕开蜡印……然后就会发现自己儿子的尸体!他将不可避免地因谋杀罪被逮捕,然后您就大仇得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