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年有两个女儿吗?”
“是啊,有两个女儿,你们不知道吗?”
姚盼和骆承文面面相觑。
陈护士往下说:“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我也没见过小女儿。李阿姨有两个女儿,家属登记里就写了,不过据说基本断了关系。”
骆承文皱眉问:“什么叫断了关系?”
“我也是听李阿姨骂这骂那时说的,说她那个小女儿不争气,高中没上完就离家出走了,还说就是她死了,她女儿也不会回来看她的。”
姚盼问:“李年还说了什么?”
陈护士耸耸肩回答:“都是些发病时的牢骚话吧。说什么‘能怪谁,还不是怪她自己不争气’。有时又说,‘她以为是她姐抢了她的,抢了我这个妈妈,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我从来就当没这个女儿’……诸如此类的话。”
骆承文望向姚盼,神情游移地说:“原来涂姝有个妹妹,要不要查一下?”
姚盼点头,走开几步,掏出手机,准备给下属薄文星打电话。
然而电话却先一步响起来——来电人就是她想致电的人。
“喂,阿星——”姚盼接听。骆承文也走过来,靠在手机旁。
“姚姐,要命,我们查漏人了!”
“涂姝是不是有个妹妹?”
“咳,你们也查到了!十六岁时户籍就从家里迁出去了,自己在外面租房子,所以我们之前都没发现!”
“你们发现了什么?”
“大发现!我和唐明不是去查万有光在游乐园时的事故吗?他在水池瞭望室里被困了三天,后来不是有个水族演员训练时发现了他,他才得以被救出来吗?我们突然想到这个事,所以让游乐园查查那个救了万有光一命的是谁——结果就发现了!”
“那个人……是涂姝的妹妹?”
“是的,她在那个游乐园当过水族馆演员,短期合同工。乐园那边翻资料翻了半天,看到照片时,我和唐明都吓了一大跳,再看名字才发现不是涂姝。”
“她们是……”
“嗯,一个模子。现在户籍已经查到了,都是10月27日出生。这也解释了涂姝为什么会跟着她爸离乡背井了;而她妈后来也没再结婚——其实她们同胞两姐妹,一个跟爸爸,一个跟妈妈。现在回过头看,爸爸挺好,反而妈妈挺糟糕。”
姚盼一阵说不出话。
“在一号现场万有光家里发现了涂姝的头发,有人见过涂姝曾和几个外籍受害人单独见面……”薄文星在电话那头继续报告,“于局和孙局都认为,这些线索现在有了新的指向,人已经在紧急找了。”
薄文星停顿一秒,续道:“姚姐,那个断开的环扣找到了,她的名字叫涂媛。”
挂断电话,骆承文望住不说话的姚盼。
“你在想什么?担心人找不到吗?”
姚盼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莫名想起一个场景。”
“什么场景?”
“在二号现场,第六名受害人涂姝的旧居里,窗台上一共摆着七盆枯死的花。”


第三回 你杀死她之后,我来到你的身边


第1章
找到那个和第六名受害人长相一样的女子,比专案组刑警预想的更快。
警方在黄昏将至的机场找到了她,她刚刚准备过安检。
彻查涂姝的孪生妹妹涂媛的生平经历,警方费了一番周章。
四岁那年,涂姝涂媛父母离异,姐姐涂姝跟随父亲涂之庭离开温州,妹妹涂媛则跟着母亲李年生活。相比于姐姐涂姝,涂媛和母亲同住的时间要长得多,但感情显然没有因此变得紧密。
李年多年独力抚养一个女儿,容貌还俏丽时谈过几个男朋友,没结成婚;后来她做小商品贸易生意,又赔了本钱,一度借债借得亲友尽去,到债务还清时已届暮年,孑然一身,只勉强领上每月一千多元的社保退休金。后来全市企业职工退休金调增了一次,她跟着受惠,每月能多领二十一元。李年人生不顺,性格渐渐偏执,把盼头都堆在女儿身上。据一个十几年前和李年短暂同居过的男人回忆,有一回,上小学六年级的涂媛数学考了90分,她妈把她推出家门外,让她哭饿了一整天。
然而,涂媛的学习从初中开始溜车,成绩顺流直下,毕业时更是考得稀烂,几乎无书可念。她妈花了钱,给她报上一家职业中专,那学校远在天边,涂媛乐得不回家,就寄宿在学校里。念到二年级下学期,涂媛怀孕,对象甚至搞不清是哪一个男同学,堕胎后就被校方勒令退学了。其后她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到十六岁时干脆脱离家里户籍,人也跑到了外地,从此和母亲李年、姐姐涂姝再无联系,各过各的。
涂媛离家出走以后,都待过哪里,干过些什么,就难以全部查清了。
她最早跟着某些同学,或者间接认识的人离开温州,时而北上,时而南下,在几个城市的“温州城”里都有人见过她。那时候,在那些不大不小的临街店铺里,她会和几个到十几个同事一同坐在店门口的长条沙发上。
后来那些认识或者间接认识她的人就不再知道她的去向了。
她可能用过各种假名字,从事过各种职业。
比较正当有迹可循的职业,包括在小额贷款公司当电销坐席,在化妆品公司当二三线的经销员,在酒吧夜场或者乡镇剪彩活动的舞台上跳舞,也包括有几年在一些风景区或者游乐场当流动演员。如果人家的正式演员受伤或者生病,她会当一回或者两回替补。大部分表演按次计酬。当然,如果表现得好,有时也会在个别马戏团队里当一段时间后备,两三个月签一次约,能拿工资。
涂媛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和万有光产生了交集。
那时,涂媛在万有光任职的大型游乐园所属马戏团签了为期三个月的合同。为了增加演出机会,涂媛有时会在乐园闭馆后自己下水训练,也为了不被巡馆人员看见,她在水池的边缘潜游。当越潜越深时,她透过瞭望窗的厚厚玻璃看见了那个一直无人看见的人。
奄奄一息的万有光因而获救,捡回一条命,随即被乐园辞退。不久以后,涂媛也离开了乐园的马戏团。
骆承文皱眉问查到此事的薄文星:“涂媛不会是因为这件事而被乐园解聘的吧?她擅自下水训练,是不是违反了乐园的规定?”
在电话对面,薄文星咕噜噜答道:“那倒不至于。虽然违规是违规,但毕竟救了人,乐园方也很庆幸没闹出人命。只不过,也没给什么表彰就是了。涂媛就是个临时合同工,我们让乐园翻资料也是翻了半天。后来她的合同到期,没有再续约,只是这么回事……”
姚盼听出他话犹未尽,问:“乐园没有续约,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薄文星沿着无线的声波传过来的语气略带含糊:“也有些传闻吧。乐园那边吞吞吐吐,我们找内部人打听了一下。”
“说。”
“那个乐园好些高管都睡女演员,尤其喜欢找马戏团的。这种事很多。后来乐园高层怕事情传出去不好听,勒令马戏团的团长清退了不少人。正式工、临时工都有,涂媛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电话对面听着的刑警一阵无言。隔了片刻,骆承文低沉问:“她们……包括涂媛,和游乐园有没有发生过争闹?”
薄文星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也问了,那边给情报的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觉得我们的问题太过离奇。他们每个人都异口同声:有什么好闹的?有什么能闹的?”
停顿一会儿,薄文星叹息:“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妥,但从已知的情况看,睡在某些人的床上也好,乐园没有给续约合同也好,对于涂媛来说,也许都算不上是值得闹的事。”
后来,随着调查力度的加大,警方查到涂媛从事过更多的职业。
薄文星和负责“扫黄打黑”的部门要过资料,也和网警大队互为通报。治安科门下一个定期联络的线人后来提供了情报,说看过涂媛的视频。那个线人前些年在批发市场卖盗版光碟,后来转在网上卖小视频,可谓阅片无数。
“想起来了,这个女的喜欢用鱼,用金鱼还是什么其他鱼来着,我忘了。反正有一阵挺多人看的。”
那个线人翘起鼻子,说找他就是找对人了,如果不是他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谁记得谁是谁。
“这种片子海了去了。前两年不是有个女的用黄鳝吗?火了。其实那些都是早就用滥的招。所以说,火不火都是看命。”
和线人对接的“扫黄打黑”警察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这个叫涂媛的后来怎么样?你不是说挺多人看的吗?”
线人说:“我怎么知道她叫什么。老大,我要先声明,拍真人秀这种龌龊事我可没干过,就是拍过也不知道演员从哪村哪店来对吧?再说了,我说挺多人看,也就是一个视频卖了百来份的意思。”
“让你说事,片源哪来的?”
“各种直播间呗,我就是拷贝过来加点花絮啥的。反正没火,火了我肯定知道。”
薄文星强调这是大案要案,协调网警和文化执法部门联合在数据库里跑了几圈,终于用人脸识别技术搜到若干份视频。一些来自被查封的直播平台,还有一些已来路不明,是直接拍摄的色情录像。
在那些视频里,涂媛面对镜头尽力表演,一身湿淋。警察都没有看下去。
警方也发现最近两年涂媛去过好几次香港。在她的双程证上,每次都记录着最长十四天的逗留期。
唐明负责协调香港方面查,查到的行踪信息不多;但哪怕查不到什么,警察都知道那代表什么。
“她们每次都会用足十四天,一天都不舍得浪费。她们从到香港的第一天就开始上班接客,很多人这十四天里就没出过门。要么在某个夜总会的集体宿舍里,要么就在一栋公寓楼的一个隔间里。你说怎么查?她们可能连维多利亚港都没去过。”
西九龙重案组的熟人给骆承文打电话,不咸不淡地抱怨,说这些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后来唐明还是查到一个有价值的情报。有个英国籍的嫖客一度很迷涂媛,有几次在香港都是整两周地把涂媛包下来。涂媛的双程证到期以后,那个英国人也跟着跑到内地,和涂媛同居了小半年。
“一年多前的事了,那个英国人已经回国,不太好找。”唐明汇报信息说。
骆承文对他的部下说:“辛苦了。”
“骆督,我想这个情报有价值的是一件事。”唐明停顿了一下,续道,“在此过程中,涂媛应该具备较好的英语沟通能力。”
万有光也是中等技术学校毕业,他在生产鱼池维生设备的工厂上过班,手艺不错;后来应聘入职游乐园,在水族剧场当了很多年维修工,注水、沙滤、杀菌、控温、增氧等各个自动化环节都懂。出事故以后,他被游乐园解雇,其后几年在海产批发市场卖过鱼,也跑过船,干过走私。认识他的人都说,那个丑八怪啊,技术活还说得过去,电脑什么的也能捣鼓一下——但没人听说过他能讲英语。
所以专案组内部也有过质疑的声音:前四名受害人都是外籍偷渡客,和她们的联系和沟通,万有光是否有能力一个人完成?
事实上,当警方找到万有光时,尽管此人手机等通信设备早已无踪,但在他的电脑里,确实检索到一些通过网络对外通信的痕迹。可惜技术组的警员在攻关一周后表示,这些通信的本地数据已被彻底销毁,没有有效手段恢复。
警方也投入大量人力在一号现场搜查,最后发现有六名受害人,包括第六名受害人涂姝在内的生物痕迹。但所谓一号现场,是对万有光所居住的两层房屋的泛称,而不仅指位于地下室,用于囚困受害人的房间。
发现涂姝生物痕迹的地方,是二楼的房间:一处是万有光的卧室,一处是他的书房——开着电脑监控屏幕,墙上贴满受害人照片,后来万有光在警察面前服毒死去的那个房间。
遗留的生物痕迹是若干头发。
专案组认为,指纹可以通过戴手套等方式避免残留,但女人的头发大体防不胜防。
当涂姝的孪生妹妹涂媛进入调查视野时,专案组组长于雷拍了桌子,骂说:“怎么到现在才发现有这么个人?”
薄文星自知失职,站在办公室中间,下巴抵住胸口。
副组长孙明玉在旁打圆场,说:“算了,查户籍也不是好查的事。涂媛从家里脱籍已经十二年,小姚和阿星他们两地查,花四天查到也不算晚。”
那时距离第六名受害人涂姝被救出过去了半周。
于雷改用指骨敲敲桌子,沉吟说:“十二年前离家出走——涂姝被母亲接回温州以后,涂媛的地位就一步步被替代了,可以这么理解吗?”
薄文星点点头,说:“视为动机是成立的。”
于雷望向孙明玉,问:“老孙怎么看?”
孙明玉道:“目前从各方面来看,嫌疑都比较大。”
于雷拍板说:“全力找人,先发寻人通报;如果三天内找不到,我去申请通缉令。”
当天午后,专案组就此开闭门讨论会,姚盼和骆承文也通过电话视频参会,会开到一半,一个警员撞开会议室的门,冲入会场汇报情况。
于雷对着电话那头的姚盼喊:“你们还在温州吗?离得有多远?”
姚盼回答:“开车接近五个小时,坐高铁过去三个半小时,坐飞机一个小时多一点。虽然不知道最快的航班是几点,但我建议从机场到机场。”
于雷说:“你定,挑最快的!飞机是六点整起飞,飞摩洛哥——我让上海那边也拦人!”
姚盼和骆承文急订了四点的航班,在检票的最后一刻通关,坐上从温州往上海的飞机。飞机五点十分落地虹桥机场,滑行,五点二十分打开客舱门,两个刑警从折叠舷梯跑下停机坪,发现没有廊桥直达候机楼,而是要坐接驳巴士。刑警出示了警官证,让司机直驶到出发大厅。奔至国际出发大厅的安检口时,已是五点四十五分。照说人已经登机了,飞机也已对准跑道,这时如果要拦人,只能申请紧急航空管制。
这时姚盼的电话响起来,是专案组副组长孙明玉打来的电话。
“老大,来得及申请停飞吗?”姚盼支住膝盖,喘着气对电话问。
“不用了,机舱门刚关上,目标人没有登机。”
“没登机?!”
“嗯,她办了登机牌,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过安检,也没有做出境申报。上海安排的同事也到了,扑了个空。”孙明玉用镇定的语调说道,“不过她还在机场。”
“她没过安检,现在在哪里?”
“刚发现她买了另一趟航班的机票,一个半小时后起飞。”
“啊!到哪个国家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