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
雾切低下头,手捂着嘴,好像很难以启齿似的,但与此同时,她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我紧跟在她身后走着,注视着她纤细的肩膀和后背。这副十三岁少女的躯体到底背负着多么沉重的负担啊,而其中又有多少是她出于自己的意志主动去承担的呢。
难道我就不能替她分担一些她一力承担的东西吗。
“你还有些事情开不了口跟我说对吧。”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头。
“因为‘黑之挑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一直没机会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让你现在回不了家?”
“这件事待会再说。”雾切甩开了我向她伸出的手,简短地表示拒绝。
但我没有气馁:“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结姐姐大人,”雾切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我。“现在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这才不是胡思乱想呢。我本来很想这么说,但还是作罢了。
她和我之间那面透明的墙壁——本来以为它已经不存在了,但现在我却悲哀地发现,它仍然如此地不可逾越。
“结姐姐大人,你好像随身带着尺子对吧。”
“嗯,”我从背包里取出卷尺。“你要用?”
雾切点点头,接过卷尺,测量起草鞋的尺寸来。
“大概26……26.5厘米吧。”
“你量铠甲武士的脚做什么?”
雾切站起身来,把卷尺还给我。
“我们会把铠甲带走的,”法医官大叔说。“躯干部分也找到了血迹,有必要做进一步检查。”
“请问是被害者的血吗?”我问。
“做了DNA鉴定才知道。不过,血型是AB型,跟被害者一致。”
“这样啊……”
只能认为是这个铠甲武士动起来袭击了被害者。现在我可以想象出具体的画面:铠甲武士从刀鞘里拔出寒光闪闪的刀,向着被害者的后背刺去——
“警方现在是在往哪个方向进行调查?”
“这样下去应该会认定是自杀案吧。”
“自、自杀?”
“从现场状况来看,这个房间里应该不会有别人。”
“但是被害者是背后中刀死亡的啊?要是比较短的菜刀或是小刀就算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用日本刀刺到自己的后背?”
“不,他只要把日本刀固定在一个地方就可以了。为了伪造受到他人袭击的假象,把刀具固定在一个地方往自己身上捅,这是很老套的伪装手段。”
“那要固定在什么地方……”
啊,这里不是正好有个地方吗。就是铠甲武士身上。
要是自己背对着手持日本刀的铠甲武士撞上去,应该就可以实现用日本刀自杀了。
但是我立刻枪毙了这个想法。这可是“黑之挑战”。不可能会是自杀。
不可能……?要是这些人聚集在这里本身跟“黑之挑战”并没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雾切妹妹,会不会——”
我本想跟雾切说话,她却好像已经对铠甲武士失去了兴趣,走向了房间里侧的门。
把门封住的皮筋还保持着原状。门把手下面有旋钮锁,看样子只要一转就可以从内侧把门锁上,但凶手不知为什么没有把旋钮锁锁上,而是用皮筋把门封住了。这是不是跟密室手法有什么关系呢。
雾切仍然保持着沉默,两只手按在双开门的其中一扇门上,把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体重压在上面往外推。
把门封住的皮筋稍微伸长了一点,门中间出现了一条缝,勉强能让风透进来。
门后面是后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来帮你。”
我在雾切旁边背靠着门,打算利用腿部力量用后背把门顶开。这样一来,皮筋倒是出乎意料地伸长了,门中间的缝隙大概能让一个人把手臂伸进去了。
“咦,这皮筋很松嘛。”
“看来有必要想想为什么要用皮筋把门封住,”雾切从门旁边走开。“我想关键就在这样用力把门推开时制造的缝隙。结姐姐大人,这次我们不要只推一边,试着把两扇门同时推开。”
我们同时把体重压在双开门的两扇门上往外推。
门中央的缝隙扩大了,差不多可以让一个身材纤瘦的人挤过来。只不过,皮筋正拦在相当于腰部那个高度的位置,要想避开它就必须从更狭窄的缝隙里挤过去,感觉需要一点技巧……
“不过这样一来,有一件事倒是清楚了,这个密室是有空隙的。”
只要找个东西卡在门缝里,应该就可以很轻松地出入房间了。这个密室乍看之下被皮筋封得密不透风,实际上却是有空子可钻的。
“但是外面没有脚印啊。”
“啊……这样……”
这扇门面对着后院,从这里出入的时候就必定要经过外面。但是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中庭和后院都没有见到有人走过的痕迹,这是我们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事实。
“啊,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外走廊那边呢?要是那边门上的皮筋比较松的话……”
“我们打开门的时候,用尽全力把门拉开才能让刀子伸进去,我想应该没办法制造出可以供人出入的缝隙。”
“咦——……那果然还是密室?这是不可能犯罪吗?”
“谁知道呢。所谓的不可能犯罪,归根结底是‘让人觉得不可能实现的犯罪’,只是我们这样认为而已。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坚信这不是不可能,那么不可能犯罪这种幻想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我们是侦探,就算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承担起这个职责。”
虽然雾切说得又干脆又坚决,但一般的侦探是不可能有她这种觉悟的。她是个天生的侦探,同时对她而言,侦探事业就是人生的一切,果然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够达到这种境界。
也许这就是把我和她隔开的墙壁吧。
“我说,结姐姐大人,我们顺便到外面看看吧。”
“……嗯,说得也是。”
虽然从眼前这扇门出去比较快,但我们没穿鞋子,所以必须得先回一趟玄关。我们离开了命案现场,沿着外走廊去往主屋。
玄关前的水泥地上摆着一大堆皮鞋,应该是警方相关人员的,我们花了好一番工夫才从当中找到自己的鞋子。
雾切在拿起自己的鞋子之前,先把最开始来访的五个人的鞋子拿了起来往里看。
“你在干什么?”
“检查鞋子的尺码。”
宿木——28.5
八鬼——27.5
白州——26.5
杜若——24.5
水井山——22.0
“你一直很在意鞋子的尺码,这难道是什么线索吗?”
“这个嘛,这可能会是为数不多能够成为杀手锏的线索之一。”
虽然雾切是这么说的,但我完全搞不清楚这玩意儿怎么能成为线索。
我们拿起自己的鞋子之后,没有回到现场,而是沿着走廊径直往前走,打开了通往中庭的门。门一打开,小雪就伴随着刺痛肌肤的冷气飘了进来。虽然雪一直下得不大,但由于气温很低,雪好像还是一点一点积起来了。
我从背包里取出电筒,打开开关,苍白的光在雪地里描出了一个圆。
“好冷……雾切妹妹,你靠过来点。”
我抱着她的右臂,跟她贴在一起抵御寒冷,在雪中向前走。
我们穿过中庭,从主屋和剑道场之间的狭窄缝隙之间走过。这里好像已经有不少侦查人员来过了,地上留下了许多脚印。
透过镶着窗格的窗口可以看到剑道场内的情况,只不过要是里面的灯没开,从外面也就看不到里面了。在被害者被杀的时候,房间里的灯没开,应该是凶手害怕有人从窗口外面目击到犯罪瞬间才把灯关上的。但是这样一来,凶手也就必须在自己完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实施犯罪了……
走过这条狭窄的缝隙之后,我们来到了后院,这里果然也有不少杂乱的脚印,应该是侦查人员留下的。只不过,我们也已经确认过,在刚刚发现尸体之后,这里没有任何人来过。
天气越发冷了,不仅是风声,不知从哪里还传来了水流声。后院里侧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水声是从那边传来的。
我们翻过齐腰高的栅栏,循着水声在竹林里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道悬崖,突然出现的深渊让我不由得腿脚有点发软。
“好险,差点就掉下去了。”
崖底距离地面大概有五六米高,我把手电筒向着正下方照去,崖底是一条黑漆漆的河流,水流的速度好像相当快,要是掉下去可就完蛋了。
我们折回竹林,再次翻过栅栏。
“结姐姐大人……你看这个。”
雾切好像发现了什么,指着栅栏横板上的一个地方。我把手电筒转过去看。
木板顶端有很新的擦痕,附近一块的雪都被弄掉了,就好像有什么类似于铁丝的东西曾经挂在这里。
“不知道这是什么。”雾切抬起头,看着建筑物的方向,对面正好就是案发现场所在的剑道场入口。
面对后院的门就是刚才我们两个在里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开了一条缝的那扇双开门。现在这扇门是关着的,而且虽然这扇门是向外开的,但设置有高出地面一截的带房顶的门廊,开关门的时候也不会在雪地上留下痕迹。但是,只要走出门廊,往返主屋之间,就一定会留下脚印。
我们先来到了剑道场入口处的屋檐下,这里的右手边是主屋,我们之前所在的中庭在主屋里侧。
我把手电筒向左手边照去,那里有一条小水沟和水车小屋。
“哇,好厉害,是水车耶。”
手电筒的光映照出怀旧的一幕,我不由得叫出声来。之前因为太暗,我一直没发现这里还有架水车。
水沟里的水穿过竹林,最后好像是流到崖底去了。但是,在深冬的严寒天气里,水在崖底结成了冰,水车也完全静止不动了,上面结了厚厚的冰柱。从冰柱的大小看来,这架水车应该已经冻了整整一个冬天了。
“以防万一还是到小屋里面去看看吧。”雾切迎着风眯起眼睛说。
“咦……那里面有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去看看。”
我们挤成一团往水车小屋走去。入口在水沟对面,必须沿着上面那道小桥走过去。不过话是这么说,水沟最多也就一米宽,也不是跳不过去。
深夜时分,在一片黑暗之中,竹林边茅草屋顶的水车小屋——感觉随时会冒出些什么东西来。
“不会有杀手突然从小屋里面跳出来吧……?”
“别让我想起不好的事情。”雾切面不改色地说。
我们打开水车小屋老旧的木门。我把手电筒当做武器挥了几下,把小屋里面照亮。
除了房间中央利用水力驱动的石臼之外,再就只有堆在房间一角的铁锹等园艺工具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让人觉得危险的东西。
只不过,其中有一样东西让人很在意。
那是个千斤顶,就像个大弹簧一样,是给汽车换轮胎的时候用来把车顶起来的。
雾切把它从角落里拖出来,这东西不重,以她的力气也完全可以移动它。一般来说千斤顶都是放在汽车后备箱之类的地方以备不时只需的,不过就算放在这间小屋里,倒也说不上很可疑。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雾切妹妹?”
“嗯,这个应该派得上用场。”她一只手提着千斤顶走出小屋。
接下来我们开始检查水车。
“果然有点不一般啊,”我把冰冷的手指放在嘴边呵着气,紧紧偎依着雾切。“雪、水车和日本刀,这是物理性诡计的三大要素呢。”
“……是吗。”雾切好像不大感兴趣。“不提这个了,你看,那根冰柱好大。”
“你想要吗?那我给你把最大的那个折下来。”
“我才不要。”
“为什么?我拿第二大的那根冰柱,我们用来打着玩嘛。”
“不行,”雾切摇摇头。“冰柱是重要的证物。”
“咦……冰柱?”
“是啊。”雾切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得意表情。她可能以为自己没有把感情表露出来,但其实已经完全写在脸上啦。
“雾切妹妹,密室之谜你难道已经解开了?”
“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她一脸波澜不惊地说。
虽然我跟她看到的东西都一样,但我还是完全搞不清东南西北。明明我才是侦探……
“你仔细看看冰柱,应该能看到冰里面有一道横向的白线,就像裂纹一样。”
“啊,真的耶。”
“这就是能够证明犯罪手法的有力证据了。”
“……真、真的吗?”
要是把冰柱横向截断,然后再把两个断面拼在一起还原,应该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但是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水车反正还是不会动,水沟里面也不会有水流过。
为了摆脱寒冷,我们从后院穿过中庭,回到了室内。虽然鬼屋里面也算不上暖和,但比外面可好多了。我们两只手提着鞋子,沿着走廊往前走。
“密室手法是解决了,但要想准确地指出凶手,看来还要花不少时间。”
“要花多长时间?”
“需要一个人一个人询问证言……详细彻查相关情报需要三天,也可能更长……”
“那样时间就不够了啊!”
“当然,我们不能花那么长时间。可以的话最好只用理论解决,但既然时间有限制,那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雾切目光凛然,眯起眼睛说。
除了宿木、八鬼、杜若、水井山四个人之外,我们还把几个刑警叫到了杀人案现场所在的剑道场。
现在时刻已经是凌晨两点了,集中在这里的人都明显面有疲色,其中唯有雾切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
“请问……龙造寺先生是怎么说的?”
一位刑警立刻毕恭毕敬地要求我们做出解释。
说到底,我跟雾切是以龙造寺的信使身份站在这里的。
雾切开口了。
“这个案件看起来复杂,实际上是一起非常单纯的密室杀人案。”
“请问这是龙造寺先生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
雾切不理睬刑警的问题,接着往下说。
“两扇门都是从内侧用皮筋封起来的,几乎没办法打开,一个成年男子要使出全力往外拉才能制造出一点缝隙。”
“嗯,把刀子伸进缝隙割断皮筋之后我们才进去的。”宿木说。
“问题在于,为什么凶手要用皮筋。他为什么不用更结实的锁链或是铁丝,而要选择皮筋,这其中的理由是什么?只要从这里去想,密室之谜很快就能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