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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二似乎想继续说什么,视线扫过梁九公,又落到李痦子脸上,最后只是张了张嘴,埋头不说话了。
梁九公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见李痦子那里也问不出什么了,索性让殷东颋拿出画笔,按照邻居和李痦子的描述,绘出了鲍大益和鲍家娘子刘七巧的样貌。
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东颋看着完工的刘七巧画像,微微一怔。
他飞快将画册翻到前面两页,扫视一遍,又举起画册,将风帽男和陈姑的画像拿给邹二和李痦子看过。
“啊,这人是泰和香药店的雇工吧?鲍大哥也有这样一身衣服。”邹二指着风帽男说道。
东颋和九公互看一眼。东颋急切问道:“有没有类似画中人物的制香师,来找过鲍大益?”
邹二有些犹豫。
“只是一个背影的话,实在不好下定论。我应该没有见过。”
李痦子也摇头,表示不认识。
东颋合上画册,若有所思。
离开的时候,小雨已经停了。路面仍旧是湿的,空气里霉腐的气味似乎更重了。
东颋认为,他们应该再去周边邻居那里问一问。
“九公……”东颋正要建议,只见九公做出嘘声的动作,又朝他使了一个眼色,朝两人身后努嘴。
东颋心领神会,将未出口的话咽下去,跟着九公慢慢拐进一条更加狭窄的支巷。两人在茅檐下站了一会儿,巷口传来脚步声。
来者正是邹二。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应该没问题了吧?”九公率先开口,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有一百文钱。如果你的消息有价值,老朽还会追加的。”
东颋看着那个钱袋,恍然大悟。从衙门出发时,他曾见韩度拿了一吊铜钱给九公。
邹二挡下九公伸来的手,肃色说道:“我不是为了钱来的。”
“哦?”九公拖长了声音:“若是糊灯笼的话,从早干到晚,也赚不到一个月的房租的。真的不需要吗?”
邹二有些难堪。为了掩饰尴尬,他咳嗽了一声。
“这个无须九公费心。偌大一个临安城,不缺招工的东家。”说着,他又看向东颋,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实不相瞒,二位实在不像潜火兵。潜火七队葵组,当真是查火灾起因的?”
九公眯眼捋了捋胡须,收起了钱袋。
“当然。邹二是担心鲍家的人吧?你看起来不像是真心认为鲍大益纵火。”
“我很担心他家的三个孩子……大的十岁,最小的不过两岁。鲍家夫妇去香药店做工期间,老大除了照顾弟妹,还会到我这边帮忙糊灯笼。”
“等等,你说的是鲍家夫妇?”东颋仰头注视着邹二,美目灼灼:“鲍家娘子也在香药店做工?”
这件事,柳行舟完全没有提到。
“鲍嫂不是那里的制香师。我几次撞见鲍嫂带着妇人衣饰用品之类的,往作坊去。鲍大哥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有时会让自家娘子去作坊那边照顾人。到底是什么人,鲍大哥并未告诉我。”
东颋听闻此话,立刻明白了过来。除了陈姑,作坊都是男人,而陈姑的存在又只有少数人知晓。作为一个不下阁楼的妇人,她的日常起居自然也需要女人照顾。
看来,鲍大益是让自家娘子承担了这个职责。香药店早晚两次点卯,鲍家娘子有丈夫打掩护,瞒着雇工进出作坊不算难事。
“有一点我很介意。刚才在屋里,为何你会说到纵火?一般来说,就算鲍大益是因为香药店的火灾畏罪潜逃,首先想到的也是遗火吧。”东颋的目光,紧抓邹二不放。
遗火是过失导致的火灾,临安城内的火灾起因绝大部分是遗火。
“那个……”邹二的视线转向九公,眼神陡然一变,语气变得恭敬起来:“九公的名号,晚辈其实也听过的。我搬来这一带两年,听一些老邻居说过,‘求人不进官府门,只找厢军梁九公’。”
说到这里,邹二弯腰朝着九公深深一拜。
“九公,鲍大哥的性格,是绝不会做出纵火这种事的!他们一家,想必是卷进了什么事,九公一定要帮帮他们。”
“原来如此。老朽既然穿了潜火七队的戎服,行事必符合这个身份。香药店的火灾,葵组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九公安抚邹二,让他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邹二平复情绪,接着说了下去:“大约十天前的晚上,我趁月色好,多糊了几个灯笼。茅屋竹板墙不隔音,我隐隐约约听到隔壁鲍大哥提到纵火两个字。他好像是喝醉了,传过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当时我没太在意……今天日上三竿的时候,鲍大哥匆忙从香药店回来,催促鲍嫂收拾东西。我有点担心,过去问了一下。鲍大哥的神色很不寻常,他念叨着一年前的事情又发生了,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一年前?
九公捋了捋胡须。看来,今日之事的根源在于一年前的那场火灾啊。
九公收回思绪,朝邹二拱了拱手。
“老朽还有一事,想要请教邹兄弟。”
东颋在旁边,静静听两人说话。他抬起头,茅草屋顶混杂着芦苇和麦秆,少许草秆从屋檐边缘伸了出来。茅屋没有烟囱,檐下留出了通风出烟的空隙。
东颋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画面:日光西斜,劳作的人归家,炊饭的白烟从空隙中汩汩冒出,拥挤低矮的房子仿佛化作了吞云吐雾的丑陋水怪。
“真是危险啊。”
东颋心里又冒出了那样的感慨,墨玉般的双眼静悄悄地蒙了一层水雾。
七宝山山侧,太庙三茅旁的韩太师府邸,凿山为园,浩然壮观,主人家自称“洞天福地”。
说起这位韩太师侂胄,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朝中第一权臣,权势可比高宗时期的秦桧。
若论出身门第,韩太师更胜秦相一筹,为韩忠献公的曾孙,高宗宪圣皇后吴氏的外甥,当今官家先皇后韩氏的叔祖。
十年前,韩侂胄倚外戚之重,策划了绍熙内禅,逼迫先皇退位,扶立太子登基,也就是今日御座上的天子。
韩侂胄凭此翼戴之功,从小小的知閤门事一步登天,一跃进入权力中枢,并一步步铲除政敌,独掌天下大权。
袁青生在岭南偏郡,也听说过韩太师的赫赫威名。那样的大人物,袁青觉得跟自己毫不沾边。
因此,当他跟着韩度进入太师府,畅通无阻地穿过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一路饱览翠嶂险峰,飞瀑幽泉,奇花异草,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新上司与韩太师是同姓。
袁青趁四下无人,问道:“那个,头领跟韩太师是亲戚么?”
“嗯。”韩度就这么应了一声,神色淡然。
此时,两人走在后山的石径上,一侧是梯田状的十二级桃坡,另一侧是曲水流觞的清泉。
一碗泉眼位于山崖巨石之中,石顶镌刻阅古泉三个朱漆大字。
泉水潺潺,注入十二折的池子,池底镶嵌着七色玛瑙石。
袁青从未见过这样奢华的园林景致,暗暗咋舌,心想皇宫也未必如此。
他想起故乡的夫子极恶韩太师,论及国事,尝痛呼奸臣当道。与之相对,廉州知州陈济对韩太师歌功颂德,尊其为国之栋梁。
袁青不懂庙堂之事,也不明白为何同一个人会有截然相反的评价。
袁青一边走,一边抬眸偷瞄韩度。他初见韩度,对方穿着文质彬彬的白襕衫,他很自然地将韩度当做了儒生。今日在衙门见他一身火红戎装,袁青才会如此吃惊。
自太祖立国,文重武轻,农贵兵贱。堂堂韩太师家的子侄,为何会自降身份,甘为潜火军的小头目?
“狗鼻子,我头上没有簪花,你用不着瞪着铜铃似的眼睛一路盯着我。”韩度冷不防地回过头,露出一个凉飕飕的微笑:“还是说,你也想巴结我?”
袁青吓了一跳,慌忙摇头。
“我没……我在看树!”袁青的视线飞快越过韩度,掩饰般指着前方一株苍翠古木。
韩度苦笑着轻叹一声,他就知道会这样。
说话间,前方嶙峋假山之间,现出一栋青瓦绿窗的小楼,轩楹立奇石,背靠丈许巉岩,岩壁垂下碧玉丝绦般的寿藤。
楼前挂着一块匾额,上书“阅古堂”。
阅古堂的主人,今日入宫议事,尚未回府。此刻堂中站着一位七十多岁的丝衣老者,远远望见韩度便迎了出来。
“小郎君来了。老朽已按照小郎君的吩咐,将东西准备好了。”
三人进入阅古堂,转入一间耳室。
只见里面摆满了各色香料,既有龙涎、沉香这样的珍品,亦有市井常见的郁金、白蜜,每一种香料盒子都贴着标注名称的纸条。
此外,室内又有一张小方案,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
韩度将东阁云头香塞到袁青手里,猛地将他往耳室内一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关上落锁。
“头领?”门后传来袁青不明所以的声音。
“狗鼻子,室内存放的香料应有尽有,只要你将云头香的原料一一写出来,我韩度请你吃韩府果子。”
韩度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招呼着老者一起到偏阁焚香品茗。
偏阁的檀木案上,放着郊坛官窑的月白色冰裂纹香炉。炉内爇着几粒香丸,轻烟从镂空蟠龙盖的空隙中袅袅升起。高雅脱俗的合香气息,具有宁心静气的功效。
檀木案后,置山水绢画屏风,乃画院待诏夏圭所作的西湖雪景图。韩度坐在屏风前,凝神翻看一册香谱,身旁是一个高脚茶几,茶具和点心一应俱全。
韩度在“复古云头香”的条录下,找到了蔷薇水的记载。
果然……
韩度这么想着,合上香谱放到檀木案上,抬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老人。老人仰着头颅,正在闭目养神。
“这款香丸是姚老丈记忆中的味道么?”韩度问道。
香炉内,燃着临安知府派人送来的东阁云头香。
“到底是陈钟复原的香方。不管过了多久,每每闻到这个气味,老朽深感不如。”老人摇晃着脑袋,睁开了眼睛。
老人姓姚名广利,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制香师,八年前被韩太师雇佣,成为韩府的私家制香师。
庆元六年,姚广利倚靠太师府的财力,成功研制出一款新合香,气味不减云头,轰动京城。
《负喧杂录》载:“庆元韩平原制阅古堂香,气味不减云头”。阅古堂香和云头香都属于仿造龙涎香系列的熏香。 因制香地点在太师府阅古堂中,故取名阅古堂香 。
一时间,街市中竟冒出不少伪品,高价出售。
韩度从余承学那里获知陈姑在泰和制造东阁云头香之后,很快就想到了姚广利。据他所知,姚广利曾花费十余年光阴,专注于复原云头香。
在韩度的询问下,姚广利将往事一一道来。
“众所周知,云头的方子一度失传。南渡后,世间想要复原传说中内家奇香的制香师,如过江之鲫,老朽亦是其中之一。
“几十年间,临安香市上号称复古云头香的香品,层出不穷。然而,没有一种是真正成功的。
“老朽那时就像着了魔,发誓一定要将云头复原出来。
“为了找齐辅香,老朽用遍了临安能够买到的所有香料。成百上千次,老朽将各式香料磨成细末,加入蔷薇水调合。长年的花销,犹如钱塘江水滚滚而去,老朽却始终未能调出满意的香味。”
说到这里,姚广利长叹一口气,拿起案上的香谱,翻动起来。
姚广利年事已高,自阅古堂香问世以来,老人便开始专心撰写香谱。
如今香谱完稿,尚未付梓。
以模具脱制成花形的香饼子,可焚烧也可穿穴线随身佩戴。 “小郎君看过‘复古云头香’那一条了?十三年前,老朽做出了满意的云头香花子 ,自认为三朝之内,没有比老朽更成功的。
“不料同一时间,临安城冒出一人,也宣称复原了云头香。
“此人叫做陈钟。陈家开的香药铺子曾是汴京数一数二的私营名店,家中世代制香。陈钟是第七代,在临安照旧开着香药铺。
“老朽做出云头后,本打算将方子卖给泰和香药店,和总店的店长余承学谈好了价格。因为陈钟的消息传开,余承学暂停了交易,说要确认两家香品的优劣之后,再行定夺。
“余承学拿着陈钟试做的香丸和老朽的花子,找到了几位宣和年间侍奉内廷,彼时仍健在的中贵人和老宫女。几位旧人品鉴之后,无不赞叹陈钟的香丸,正是宣和年间云头香的味道。
“老朽气不过,找到陈钟家里,想要比个高低。老朽闻过陈钟的香丸,自愧不如,输得心服口服。此后又过了半年,泰和香药店总店开始贩卖东阁云头香,香气与陈钟香丸一般无二。”
“姚老丈的意思,陈钟将他的香方卖给了泰和?”
老人闻言,紧抿着嘴唇,松垮下来的眼皮微微抖动起来。
“陈钟年纪比老朽小上二十余岁,反而更像一个顽固不化的臭石头!依他的执拗脾气,何肯将自己费尽心力复原的香方卖给他人?可惜,世间事难有一二如愿。
“云头香的原材极其昂贵,主料是真腊国所产沉香。陈钟在复原过程中,荡尽家财,开在观桥附近的香药铺子也卖出去抵债了。
“此外,香药原料由朝廷专卖,私营店子若无实力,是拿不到朝廷售卖许可的。
“陈钟的店铺没了,无力制售云头香。余承学趁人之危,打着朝廷的名义,强迫陈钟卖出香方。陈钟抵死不卖。
“几经挫折,泰和香药店出重金,陈钟答应作为暗之制香师,为泰和香药铺专制云头香,期限是十年。这便是东阁云头香的来历。”
韩度暗忖,陈姑想必就是陈钟之女了。
“陈钟是否有一位精于制香的女儿?”
“小郎君如何知晓的?陈钟中年丧妻,没有续娶,膝下仅一子一女,从小跟着父亲学习制香。陈钟与泰和的十年契约期满后,筹够了重新开店的本钱。
“店子开张那天,老朽前去祝贺,见过陈家儿女。长女陈姑协助父亲制香,年逾二十尚未出阁,幼子陈时,今年估计有二十岁了。
“陈氏香药铺重开,本是件喜事。可恨陈家早已没了昔日的财力,即使打着汴京老店的牌匾,在今时的临安是拿不到专卖许可的……”
“升为泰和主事的余承学,又帮了一点小忙?”韩度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呵呵,”姚广利也跟着干笑了两声:“民谚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云头香的原料多为海外名香,陈钟的私营店子哪里撑得起来?
“各地市舶司每年海外名香的分例是有限的,即使是皇家,也得按数支取。小家小民握着那个方子,没有原料来源,几同于废纸。
“就算陈钟再顽固,困于时境,想不通也得想通!临安香市竞争激烈,陈氏香药铺如果光出售随处可见的廉价合香,绝难重振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