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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最后一次见到陈钟,是两年前的清明时节。老朽在王员外脚店偶遇陈钟。那时他独自在店内喝闷酒,形容憔悴。
“老朽主动过去与他攀谈。陈时告诉老朽,他已经答应余承学,将东阁云头香的方子独家卖给泰和。
“作为交换,陈氏香药铺获得诸多名贵香料的提货券。此后没过多久,老朽就听说陈钟病逝了。”
“他家的铺子呢?”
“好像又卖出去了。制香行会里有些传闻,据说陈钟之子的手艺远不及其父,陈钟去世后,店子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小子似乎又欠了一些钱,将店子典出去便失踪了。”
“老丈能否将陈家的住址……”
韩度的话,被砰砰砰的敲门声猝然打断。
“头领!我写出来了!我写出来了!”袁青兴奋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人耳膜作响。
“小郎君快过去吧。老朽避嫌,还是留在这里。”
韩度朝老人点了点头,疾步过去,将门打开了。
袁青正握着拳头,捶打那扇可怜的木门。门乍然一开,他差点没把韩度扑倒。好在韩度反应够快,闪身避过了。
袁青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地朝前疾走七八步,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他稳住身形,马上转过身,兴高采烈地扬着手里的纸。
“配料都写齐了,保管不会错!”
韩度似乎被袁青的情绪感染,眉眼舒展开来,伸手接过了袁青手里的纸。
张牙舞爪歪歪扭扭的大字,实在谈不上任何美感,好在字迹清晰,不难辨认。
真腊沉香、金颜香、拂手香、蕃栀子、龙涎……蔷薇水……
韩度的目光落在“蔷薇水”三字上。他将纸张叠好放进衣襟,又走进耳室,拿起一个琉璃细颈瓶,拔了木塞,置于鼻下轻嗅。
浓郁的蔷薇香气扑鼻而来。
“狗鼻子,确定是这个么?”他抬起眼皮,问道。
袁青拼命点头。
韩度遂将蔷薇水也收了起来,示意袁青跟他到偏阁去。
阁内,馥郁的云头香缭绕不去,袁青一进去就咦了一声。韩度回头瞥了他一眼,端起食案上的点心递给他。
跟制香师一样,太师府雇佣的厨娘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有专做肉食的,专做素食的,专做京果的……总数有十二人。其中,京果娘子是特意从西川请来的,尤擅乳糖狮子。
川中特产的雪白乳糖做成狮子状,煞是可爱,香甜可口,是西川上贡皇家的名贵点心。韩度端给袁青的正是乳糖狮子,一碟两只。
袁青从未见过这种果子,鼻子闻到的是砂糖的甜味和牛奶的乳香,料定必是美味无比的点心,欢喜地接过去,将刚才要说的话全然忘在了脑后。
“看来,小官人写出香方的配料了?”姚广利看着袁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乳糖狮子舔了舔,被他孩童般的举动逗笑了。
韩度这边坐下,将没有动过的凉茶递到袁青跟前。
“我这位属下鼻子虽灵,却不懂制香,因此写出的方子只有原料名称,缺乏配料比例。平常人得了那方子,恐怕也无甚大用。”
姚广利赞同地点了点下巴。
“香方与药方类似。配方的数量多少,至关重要。除此以外,譬如煎药的方式、使用的器皿不同,也会影响药效。假使老朽拿到陈钟的香方,也不敢打包票能制作出和陈钟一模一样的云头香来。”
“原来如此。姚老丈,制作云头香一定要蔷薇水调合么?”
姚广利没有立即回答,他拿起竹节状的镀金银香箸,揭开香炉盖,将香箸伸进炉内,捣松香灰。
“云头香之所以称奇,奇在它以真腊沉香为主,散发出来的却是龙涎香的气味。
“外行人往往误以为此香的主料是龙涎,实际上龙涎在香方中仅仅是排在第四位的辅料。
“而蔷薇水的功效,即为调合众香,仿为龙涎。故《百宝总珍集》曰蔷薇水,‘修合龙涎分外馨’。
大马士革玫瑰制作的香水,唐代由阿拉伯帝国传入中国,成为唐宋上流社会的奢侈品。起初,中国人不知蒸馏法,误以为香水是用蒸花的方式制作而成。 “蔷薇水乃大食国所产 ,珍贵异常,惯例是用来制作御贡或专供豪门贵胄的上上品。若无蔷薇水,以淡水和之亦可,香味则大打折扣,供市井出售罢了。”
韩度谢过姚广利,自感收获颇多,又向老丈问了陈家地址,要了少许百花香。
离开前,袁青向韩度要了一方帕子,将碟子里剩下的那只乳糖狮子包了起来。
韩度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我拿回去给九公和东颋哥。”袁青熟练地将方帕打了一个花结,托在掌心里,黑黝黝的脸笑得无比灿烂。
他从小养成了习惯,但凡碰到好吃的东西,总会想着给义社的翁翁留一点。
韩度愣了愣,狐狸眼睛眯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有些嫌弃地甩了甩袖子:“狗鼻子,去厨房再要两个不就行了?”
第五章 香药灼(四)
殷东颋只觉得两脚沉重,灌了铅似的,脚底更是钻心似的疼。
说来惭愧,他这样一位年轻后生,体力远不及花甲之年的九公。持续走街串巷,归途九公仍健步如飞,连气息都没乱一分。
东颋估计是脚掌磨破了水泡,以至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板上。
自打来到临安,他从没有半日走了这么些弯弯绕绕的长路。
泰和香药店的雇工分布在城内外,柳行舟勾出的雇工名单共有二十七名,若要一一访过,少说也需要五六天。
赵知府给的期限只有三天,根本来不及。
继鲍大益之后,殷东颋和九公又按照名单顺序,访过三名雇工。那三名皆是店内下级制香师,平日除了晨昏两次点卯,与工长鲍大益并无太多接触。
他们的证词,与柳行舟所说,并无不同。就连两个男人的画像,雇工们的看法也与柳行舟一模一样。
九公决定,返回衙门前,再询问一名雇工。这次,他没有按照那份名单的顺序拜访下一位,而是找上了名单的最后一位。
东颋没有料到,排在名单最后的雇工,一下子就认出了画像里的方脸男。
这人行色匆匆地跑到安乐坊寻陈姑,想来也是个制香师。果然,雇工信誓旦旦地指认方脸男正是一年前引发泰和香药店火灾的人,制香师潘远!
雇工还提到,潘远的制香手艺颇佳,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手。
归途中,东颋询问九公,之所以倒序拜访名单上的人,是否早就预料到了那种情况。
九公背着双手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喑哑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东颋不是向柳行舟问起一年前的火灾么?大概引起对方警觉了吧……我们离开柳府,前往鲍大益租屋之际,恐怕柳行舟已经派人出去,紧急通知那些名单上的人了。
“所以,我们问到名单上的前三人,说辞都与柳行舟一致。要是继续按照名单的顺序问下去,结果恐怕是一样的。不过,那边也很难做到两三时辰内通知所有人。老朽想着试一试,逆着那份名单找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东颋只觉得脚底的疼痛更钻心了,他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懊恼不已,表面上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常走着。
眼看着前方就是衙门的州桥,东颋咬了咬牙,弓着腰慢慢往前挪步。他专注于脚下,没有留意到桥头站立的女子。
黄六娘左手提着两只吊绳葫芦,踮起脚尖朝殷东颋招手。
“东郎,我等你好久了!”
六娘先奔向九公,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将一只葫芦递给他。
九公回头,笑呵呵地朝东颋比划先走一步的手势,摇晃着葫芦过桥去了。六娘紧赶几步,跑到了东颋跟前。
“之前你画的机关图,我拿给爹爹看过了。”
殷东颋强忍着脚疼,紧绷着身体,愣了片刻才想起今早交给六娘的那张机关图。
藏着暗之制香师的作坊阁楼,由一个机关梯子相连。机关启动后,梯子自动收起或落下。这种机关梯,都内的寻常木匠可造不出来。
韩度救出陈姑后,按照回忆,让殷东颋画了机关图,交给黄六娘。
六娘的父亲黄汉林,跟临安木作行的行头是结拜兄弟。经由这位行头的人脉,都内有名有姓的木作匠人,没有黄老爹不认识的。
“爹爹认出来了。”六娘莞尔一笑:“那种技术,除了爹爹和本姑娘,整个临安城只有一个人会。爹爹拜访过那人了,特意让我来回话。按照那位工匠的说法,十几年前,他应泰和总店店长余承学的委托,在作坊内修建了机关阁楼和一条通向后门的密道。”
六娘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内抽出一封信递给东颋。
“地图放在里面了。”
东颋打开,扫了一眼。他想,如此一来,根本用不着经过外面的普通工区,就可以从密道进去红区。那么,鲍大益不一定是最后一个见到陈姑的人了。
他收起信件。
“六娘不进去?”
“不去了。”六娘撇嘴,露出厌烦的神色:“韩大指挥可不是我们高攀得起的。午前不过是跟他多说了两句话,就有人说闲话了。”
“哦——”东颋明白过来,不再多说什么。
六娘又将手里剩下的红绳葫芦递给东颋。
“是我娘亲煮的甘豆汤。对了,东郎忙完泰和的案子,可别忘了我俩的约定。”这么说着,六娘豪迈地做了一个挥毫泼墨的姿势。
东颋点了点头。他和搭材队的六娘就是因为那个约定,彼此熟络起来的。
目送六娘往南教场的方向去,东颋正欲忍痛走完最后一程路,眼角余光扫过街道对面的老疙瘩树,心中划过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定睛细看,树下是一处卖酥油饼儿的食摊,几名食客围着摊子,全是陌生面孔。其中一个灰衣男子正向摊主付钱。五尺七寸的身高与不胖不瘦的身形,与方脸男极为相似。
东颋一瘸一拐地挪动步子,换了一个角度,探头再看。这下能够看清灰衣男子的正脸了,正是方脸宽额,浓眉大眼!
东颋左右四顾,偏偏这个时候周围看不到一个巡捕。正在犹豫间,灰衣男拿着油饼往州桥这边看来。
四道目光相遇。那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突然退后两步,猛地转身往近民坊的方向跑去。
东颋埋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穿着潜火七队的戎装。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潜火队明黄色的帽缨实在是太显然了。
东颋不由得跺脚,现在想追也追不上了。
“好疼!”碰到了脚底磨破的地方,东颋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俊美的面孔皱成了一团。
他从怀里掏出方脸男的画像。
潘远为什么会出现在州府衙门附近?他和陈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也要找陈姑?
殷东颋收起画像,带着满腔疑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个摊子旁。
“买一个油饼。”他掏出两文钱,向摊主说道。
趁着摊主煎饼,他向对方打听起来。
“刚才那个灰衣男人,在这附近多久了?”
“半个多时辰吧。”摊主一边将面团摊开,一边说道。
“不会是一直在这里看你煎饼吧?”
摊主抬起眼睛,扫了东颋一眼,手里动作不停,铁铲麻利地将饼子翻了一个面。
“倒是怪了。”他嘀咕了一句:“那人刚刚向我打听潜火七队葵组的事。现在你们潜火队的人,又来问那人。”
东颋的声调不由得提高了:“他向你打听什么了?”
摊主朝着州府衙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月初州府衙门前,不是贴了告示出来么,说是潜火七队帐前第一队成立了一个葵组。那人询问葵组的头领是不是住在竹园山巷的承节郎韩度……”
说到这里,摊主用厚厚的油纸包裹刚刚煎好的油饼,递给东颋。
“哥儿,小心烫!拿下边!”
东颋想着事儿,伸手碰到油饼露出的部分,烫得他叫了一声,立刻缩回了手。
月亮爬上枝头,临安府帐前统制司灯火通明。帐前第一队葵组的公房内,三名下属吃着太师府带回的甜点,围坐成半圆,交流了白日的收获。
纵火案似乎有了些进展,同时又生出新的疑问。
韩度只管听着,等三人说完,他将明日的任务安排妥当,也不做解释,便让下属回去休息。
“等一下!”殷东颋叫住众人,又直直看向韩度:“韩头领今晚是否回私宅?潘远既然知道你的住处,会不会……”
“案子未破,我不会回去。不过,我会派人留意家宅附近的情况。”
“我还有一事。”
东颋将几张人物写真一一摊开,摆在众人面前。
“你们当真没看出来么?”
借着油灯的灯光,韩度和九公俯身,细细端详。
袁青凑过来,只歪头看了一眼,立刻伸手拿起了风帽男和鲍家娘子的画像。
“这两个人的身形好像啊!是兄妹么?”
倒海犬一语惊人,韩度和九公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原来韩头领和九公都没看出来啊。”袁青转头看着其他两人,笑嘻嘻地指着画中两人:“一个背影,一个正脸,但两人身高胖瘦差不多,脑袋的轮廓也一样!”
“这么说……”韩度沉吟片刻,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风帽男与鲍家娘子是同一人。由于风帽男穿着香药店雇工的衣服,我们理所当然地把她当作了男人。实际上,那是鲍家娘子刘七巧故意做的男装打扮。”
“呃?”袁青眨了眨眼睛,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殷东颋接话:“安木匠提到,风帽男走路姿势有些怪异,两臂摆动幅度很大,踱着方步。当时我就有所怀疑。那大概是刘七巧想要做出男人走路的姿势,过于刻意,反倒显得不自然了。”
“东颋心细如发,不愧是精于观察的画师!”九公抚须微笑。
片刻之后。
殷东颋的脚还在疼着,好不容易挪到了衙门口。
“东颋哥!”
殷东颋烦躁地回头,袁青黝黑的面孔融入夜色中,两排白牙像是漂浮在空中。
“那是什么?”殷东颋的目光落到袁青的旁边。倒海犬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头毛驴。
“驴啊,东颋哥的家乡没有这种动物?”
“我当然知道是驴。”
袁青将毛驴的缰绳递给殷东颋。
“是头领的毛驴,他让我牵给你。还有这个药,擦在脚底水泡处。那个,画师是不是不擅长走路?”
袁青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憨憨地问道,眼睛里没有丝毫取笑的意思,反倒透着几分关切。
殷东颋不耐烦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袁青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他似乎很开心。
“韩指挥真是一个好人呢!他还给了我一瓶烧伤药,是太师府自制的药膏。”说到这里,袁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昨天在火里燎伤了背部,九公说回营房后帮我擦药。对了,东颋哥为何不住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