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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擎不觉好笑。他的目光转向韩度,对方不动如山,面色如常,一双狐狸眼睛只是看着上首的赵知府,似乎是等他的回应。
赵师择显得愈发坐立难安。
黄擎用眼角余光重新打量余承学。他开始对这位小小的主事刮目相看了。余承学方才几句话,句句藏着机锋,看似卑微无力,实则四两拨千斤。
太府寺是什么地方?掌管邦国财货之处!太府寺与内廷关系紧密,独立于朝廷计省之外,收支不计入盐铁、户部、度支三司。那可是天子的钱袋子!
最要命的是,余承学提到了皇后娘娘。今日坐镇中宫的杨皇后,是官家册立的第二任皇后。第一任皇后就是不久前赵师择提到的恭淑韩皇后。
谁都知道,韩太师能爬到如今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能说跟韩皇后没有关系。
四年前,韩后薨逝,继后的候选人为杨贵妃和曹美人,而韩太师极力劝官家立曹美人为后。官家平日对太师言听计从,却在继后问题上坚持了自己的主张,最终选择了杨氏。
这些曲折,杨后自然是知晓的,由此对韩太师生出怨恨。
与性格柔顺的韩后不同,杨皇后机敏知书,颇有权谋。另一方面,官家子嗣艰难,将宗室子弟赵曮收为养子,交与杨后抚养。
就在今年,皇子赵曮封卫国公,天下人都在猜测,这位卫国公会像当年的孝宗一样,以养子的身份登上御座。
杨后权势愈重,更不将韩太师看在眼里。
临安知府赵师择是韩太师的爪牙,现在余承学抬出杨皇后,而韩度又是韩皇后的侄子,赵师择两边都不想得罪,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黄擎好整以暇,作壁上观。他早就看赵师择不顺眼了,如今见他被两位九品小官架在火上烤,他倒要看看今日如何收场。
余承学见赵知府久不表态,索性从椅上起来,朝着堂上躬身一拜,低眉顺眼,十分恭谨。
“还请赵大卿明示。”
“那个……”赵知府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不看余承学,也不看韩度,转头去看黄擎。
“黄推官,你有何意见?”
黄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慢慢站起身,视线落到韩度身上。对方竟然半阖双目,依旧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黄擎幽幽叹了一口气,面朝上首回道:“纵火比不得一般的遗火罪,按《庆元条法事类》,官府当严查案犯,绝不姑息。韩指挥的要求,并无不妥。然太府寺的工期又不能往后推……距离端午尚有十三日,依下官之见,知府不如给葵组三天时间,若葵组三天内查不清纵火案,即令香药店立刻复工。”
赵师择得了大赦般连连点头。
“韩指挥,余主事,二位意下如何?”
余承学还是苦着一张脸,委委屈屈地回道:“若韩指挥同意,下官没有意见。”
话音刚落,稳坐钓鱼台的韩度倏地睁开了双眼。他缓缓说道:“查清此案,三日足够了。”
韩度回到帐前统制司,恰好是正午时分,和煦的阳光洒在统制司的青石地砖上,砖缝间青绿的苔藓依稀可见。
帐前第一队专门为葵组腾出了东厢房作为日常办公之处,门口挂着的木牌竖写葵组两个字。
宋代的馒头是发酵面制皮,有馅儿的面食,类似于现代的包子。临安城的朱家馒头铺见于《梦梁录》卷十六《荤素从食店》。 韩度刚走到门口,迎面与一位手提折凳身穿短褐的伙计擦肩而过。他回头多看了一眼,扫见那人的衣背上绣着“朱家馒头铺” 。
果然,他一进去便闻到了馒头的香味,房内的圆桌摆了一圈儿食盘。袁青拿着一双竹筷,两眼放光地盯着桌子,嘿嘿傻笑。
“袁小子得了朱队将的青眼,咱们也跟着享口福了。”
梁九公正说着,抬头看见韩度,忙起身将桌子正中的一副碗筷放到了主位上。
“头领,咱们仨正等你呢。”九公一边拉身侧的袁青起来,一边朝对面的东颋使眼色。
殷东颋纹丝不动,懒洋洋地抱怨了一句:“知府找你谈了什么,说这么久?”
韩度向来不以身份压人,昔日率领亲兵队便与下属同吃同住,此时自然而然地在空位就座,招呼二人坐下。
“东颋肚子饿了,可以先吃。”他不动声色地将东颋爱吃的糖肉馒头端到对方跟前,又转头问九公:“这顿是朱晋请的?”
“朱队将请袁青的。”梁九公笑呵呵地看了袁青一眼,眼神就像是在注视自己出人头地的亲孙子:“队将说了,以后要是葵组解散了,倒海犬必须得留在帐前第一队。”
“解散?葵组是刚成立的吧?”袁青终于将目光从食物上拉了回来。他依稀记得,葵组成立仅一月有余。
此话一出,梁九公和殷东颋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韩度。
“临安府要不要成立调查火灾的机构,朝廷尚有争议,葵组不过是一时对策。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泰和香药店的火灾。我已承诺知府,三日内破案。若是三日内查不清楚,御史台难免会找咱们的麻烦。言官向来喜欢一哄而上,官家耳根子又软,那边折子一上,说不定马上就把葵组解散了。”
韩度不慌不忙地说道,淡然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他又突然挑了挑眉,笑着哼了一声。
“朱晋想抢葵组的人,还早了八百年。”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位下属,最后拿起身前的雕花筷子,说道:“咱们先吃饭,饭后再谈泰和的案子。”
食罢,梁九公向韩度说起了上午在安乐坊的调查。根据安木匠的描述,黎明时分,他杵着拐棍在院子里散步,目睹一位额头有伤的妇人跟着风帽男从病房的方向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地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匆匆穿过庭院。
几乎是第一时间,安木匠就注意到了妇人脸上的泪痕。他很是诧异,又有些担心,难免多看了妇人几眼。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人的视线,妇人侧过头来,与木匠面对面了。
他没有看错,妇人脸颊上两道泪痕在黎明的霞光下,泛着水光。她难为情地抬手在眼角擦拭了一下,又微微欠身朝木匠做了个万福。随即,她急赶几步,追上前面的风帽男。
因为这个季节戴着风帽实在有些怪异,安木匠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男人身上。
风帽男内外皆是短衣,里面是白色,外面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褐色短衣,短衣后背绣着一个黑色圆圈,圈内是一个泰字,下身卷着裤管,穿着一双布鞋,走起路来踱着步子,两臂摆动的幅度很大。
安木匠站着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而风帽垂下的黑色布料又挡住了男人的整个脑袋,所以安木匠只闻到了对方身上熏香的气味。
“妇人和风帽男的关系非同一般,看起来不像是被男人强行带走的。小底认得男人的褐色短衣,是泰和香药店作坊雇工的劳作装束。此外,他身上的熏香耐人寻味。”
“怎样的熏香?”韩度问道。
“栀子花的香气。昨夜救火时,小底询问过店员,泰和香药店本月出售量最大的时令熏香,即是栀子花的合香。作坊的大部分雇工,日夜都在制作这种熏香。”
“这么说,九公怀疑风帽男就是泰和香药店的制香师?”
九公点了点头,神色肃穆。
“此外,安木匠还提到一件事。风帽男带走妇人不到一刻钟,又有一个浑身带着香气的方脸男人来到安乐坊,慌慌张张地询问泰和香药店送来的妇人。那人听到妇人已被人带走,跺足大叫一声,转身又跑了出去。”
韩度目光一凛:“又是一位制香师?”
“安木匠说他只是个粗人,没办法形容那男人身上的香气。小底让他再细细回忆一番,将能够分辨出来的香味说出即可。大致说来,安木匠闻出来的,还是花的香味。不过他言辞模糊,一会儿说是梅花,一会儿又说是丁香、桂花之类。”
说到这里,梁九公看向殷东颋,后者从袖中拿出了画册,翻到某一页,递给韩度。
右页上绘着一位民妇,模样与韩度见过的那位阁楼女子颇为一致。
左页上绘着一个头戴风帽的男人。男人描绘的是背影,身材纤瘦,细胳膊细腿,标注身高五尺四寸,头颅被布料裹出来的形状描绘得活灵活现的,轮廓恰似一颗鹅蛋。
韩度翻到下一页,细细的墨线描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后生,标注身高五尺七寸,不胖不瘦,方脸宽额,浓眉大眼。
“这些都是根据安木匠的印象画出来的。至于方脸男身上的熏香,我与九公也讨论过了,那会不会是百花香?”
殷东颋见韩度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笑着继续说下去:“我在画院的几年,有幸跟着马待招学过李唐山水。马待招画室中常年香炉不熄,其中有一种百花香乃宫中赏赐,是在沉香片中浸入了一年四季的香花蒸汽,从年头制到年尾。焚香时散发出来的花香,正如安木匠所描述的那样,没办法单单说出是哪一种。”
袁青听到这里,大喇喇地插了一句:“如果是我的话,何止是百花,一千种花的气味,我也能闻出来。”倒海犬自信满满的语气,将其余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真会说大话!”
对于画院前画师毫不留情的奚落,袁青的脸立刻红了。不知何故,一旦他和殷东颋目光对视,就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还好他皮肤黑,别人看不出他的异常。袁青慌乱地回道:“廉州妇孺老少,知我倒海犬袁青的鼻子,绝不会出错!”
这边厢,韩度和九公正小声谈论着什么,忽听袁青抬高了音量,他竖起狐狸眼睛瞪了对方一眼。
“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也许是韩度的眼刀过于冷厉,袁青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就矮了大半截,他埋下头,噤若寒蝉了。
九公像是看小孩子家斗嘴似的,笑呵呵地摇了摇头。
“百花香是御贡香品,都内除了泰和香药店总店,制造百花香的名店不超过十家。头领若是手头上有百花香,不妨匀给小底少许,小底拿到安木匠那里,当面焚香让他闻一闻,或许能弄清方脸男身上的熏香是否就是百花香了。”
说到这里,九公顿了顿,捋了捋胡须:“若是,方脸男与百花香这条线索,要查起来也比较容易了。”
韩度点了点头。
“九公说得是。午后我要去一趟太师府,府中百花香要多少有多少。泰和香药店那边,问讯的事情还得交给九公。你们带着风帽男和方脸男的画像过去,说不定泰和的制香师里,有能认出他们的。”
“等等,你们都不关心那位妇人的安危么?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查清香药店的纵火案,而是马上派人找出失踪妇人吧!”原本一言不发听着其余三人说话的袁青,突然发出了不满的质问。
感到六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到自己身上,袁青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妇人是被人打伤的吧?如今她又流着眼泪被身份不明的男人带走。我不管风帽男是不是制香师,他要是没安好心,妇人就危险了!”
袁青话音刚落,屋内立刻响起一声冷笑。
“看来只有鼻子灵,脑袋不灵。”韩度皱眉。
袁青不明所以。他见殷东颋和九公也在笑。前者是浅浅的嗤笑,后者则是长者包容的笑。
“袁青,安木匠不是说了么?妇人离开前,朝他做了一个万福。如果她是被迫跟着风帽男,必定不会有那样的举动。你且放心,妇人暂时不会有危险。”九公轻轻地拍了拍袁青的手背。
袁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挠了挠脸颊,也跟着笑了起来。就在他的目光与韩度撞在一起时,他像突然想起什么,眼珠往上一抬,又定定地将目光锁在韩度身上。
“香药店起火时,韩指挥为什么会在阁楼里?”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问起来。”韩度早就等着袁青这一出,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袁青。
“昨日傍晚,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是一位卖花童送到我的私宅的。写信人不仅知道我是潜火七队的人,也清楚葵组是干什么的。信上透露,荐桥泰和香药铺总店去年春季的那场火灾别有隐情,希望葵组重新调查。”
“去年的火灾?”袁青将信展开,内容果然如韩度所说。
去年春季,袁青还在廉州,他无从知晓信中提到的火灾是怎么回事。
“一场小火灾,没有任何伤亡,也没有物资损失。临安府调查的结论,是作坊内的某位制香师测试新的合香,点燃香饼后,残留了少量没有燃尽的香灰在屋内,由此引发了火灾。好在店内伙计发现及时,没有出动潜火队就扑灭了。”
韩度收到那封信后,在自家书房内查阅了私下收集的都内火灾档案。夜里,他打算先去香药店看看。
泰和香药店夜市仍旧营业。韩度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后门。
他向门人报了自己韩氏族人的身份,借口为那位大人购买高级合香,故意没有说明他是潜火队的人。就在韩度等待通传之际,一缕青烟从院内冒了起来。
眼见火势渐大,韩度顾不得许多,翻墙跳进了后院。
院内烟雾弥漫,竟是四下无人,只能远远听见前面铺子以及街上一片喧闹嘈杂。
想必是作坊内的匠人先行逃离了。
韩度找到院中的水井,正欲打水上来,隐隐听见有人微弱的呼救。
那呼声只在一瞬间,犹如微风过耳,片刻无痕。韩度立刻放下水桶,朝着呼声的方向搜寻而去。
听到这里,袁青暗暗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来。九公伸出手,要过袁青手里的信件,看完内容又将薄薄的纸张翻转细看了两次,这才递给东颋。
“九公发现什么了?”韩度注意到了九公的动作。
九公的目光追随着东颋手里的信纸。
“信纸是棚桥出售的最廉价的黄纸。”
棚桥一带是临安有名的书市,同时也出售大量文房用品。
东颋跟着点头,喃喃自语:“这就怪了……信上的字是工整的馆阁体,文人可不屑于用这类粗劣纸张的。”
韩度半眯起狐狸眼睛。
“临安城为人代写书信的摊子,常用这种廉价黄纸。摊主多是贫寒秀才,为着科举仕进,自幼练得一手馆阁体的好字。九公,你留心查一下。”
“是。”
见九公垂首领命,东颋便将信件交回九公手里,转头又问起韩度:“那个机关梯,韩指挥进去的时候就是放下来的?”
“嗯。”韩度短短地应了一声:“我进入作坊,一路向里,走到最深处的房间,看到了那个梯子。当时梯子就是放下来的,我顺着梯子上去阁楼,见一妇人倒在地上。我想那声微弱的呼救就是妇人昏迷前发出的。妇人额角有血迹,乃擦伤出血,伤口四周的皮肤有大块的淤青,显然是钝器击打导致。阁楼内放着大量制香的工具,其中有一个研磨香料的石臼,底部残留着少许香末。奇怪的是,原本应该在石臼内的石杵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