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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东颋略微有些慌了,他强行解释:“我只是……只是怀疑袁青罢了。他当真可以通过嗅觉闻到轰燃的气息么?何况,韩度原本就是皇宫里的官家亲兵,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根本用不着那个愣头青来救吧。”
“原来如此。”九公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看来东颋很清楚韩头领的事。”
东颋哑然。不过是两三句话,他就被九公看透了。
“我只知道,韩度庆元年间在宫中担任御前环卫官,到了嘉泰元年正月,出任潜火七队亲兵队的队将。”东颋犹豫了片刻,终于将闷在心里的疑问道出:
“韩度怎么成了葵组指挥,降得也太多了吧?虽说葵组是官家下令成立,可这个葵组指挥的名头,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差遣。要不是韩度头上还挂着承节郎的头衔,实在难以想象他是韩太师的……”
“咳咳。”
东颋的话被九公的咳嗽声打断。他不明所以地看向九公,却见九公的目光落在前面七八步远的曾郎中身上。
“啊!”东颋意识到,刚才的话似乎是越界了。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脚面。
“咳咳。”
他听到九公又咳了两声,然后是九公慢条斯理的低语声:“嘉泰元年的那场大火,东颋没忘记吧?”
殷东颋神情一凛,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那场大火,他怎么可能忘记。
两年前的春夜,临安府御史台吏杨浩家起火,延烧多处官舍,火至二十六日方熄。都民受灾五点三万余家,逾十八万人,死而可知者五十九人。
“那场大火,韩头领因救火不力,遭到了免职。”九公不紧不慢的声音唤回了殷东颋的神志。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九公皱纹细密的眼眶,上眼皮因岁月而松弛,略略下垂着,使得那双眼睛好像一直没有完全睁开似的。
“葵组是今年三月,由官家御笔批出的临时建制,定额四人。”九公说到御笔两字时,进一步压低了声音,
“韩头领被朝廷重新起用,出任葵组指挥。为此,月初临安府衙前,还特意张贴了潜火七队葵组的告示。韩头领在告示张贴的第二天就找上了老朽,然后是你……最后,就是那位倒海犬袁青了。”
九公的眼睛,微微弯起来。
“香药店的案子,那小子会立大功的。”他的语气笃定得如同街头勘破了天机的算命先生。
说话间,三人拐过一道弯,曾亮在左手第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他回头向葵组二人示意,自己先敲门走了进去。
很快,曾亮又走出来,向九公点了点头。
殷东颋跟着九公走进去。显然,这里也是一处病房。房内半躺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手边放着一根拐棍。
“俺是东城皮市巷的安木匠,前日在东青门外修桥的时候不慎摔断了一条腿。”男人一打照面便爽快地说道:“两位官差要问那位风帽男的话,尽管问。”
梁九公朝东颋使了一个眼色。殷东颋立刻从随身的小箱子里取出了纸笔。
第三章 香药灼(二)
搭材、水军、亲兵三队的建立晚于帐前四队,办公地设置在临安府衙南教场香远阁的左侧。 清波门北是占地面积广大的临安府治。韩度和袁青通过州桥进入府治大门,左首是军资库与监官衙,右首则是帐前统制司,那里即是帐前四队的总部 。
两人回到统制司还未落座,帐前第一队的队将朱晋匆匆走了进来。
这是一位二十六七的矮壮汉子,一看到韩度便赶紧上来说道:“长文,你总算回来了!知府在见廉堂召你问对,黄推官和泰和香药店的余主事也在。”
“正好,我有一些事想问一下那位余主事。九公和东颋回来了?”
“没有。你那边查到什么了?”
“是纵火。”韩度一边说着,一边将铺子起火点收集到的香灰袋子递给袁青。
朱晋听闻,倒也不惊讶,还加了一句。
“我就说这事不简单!”
他看了看袁青,便把韩度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昨夜你从店里救出的那个女人,似乎是泰和的暗之制香师。”
“我知道,今早九公跟我提到过。”
朱晋一愣,随即又点了点头,放心下来。
“看来葵组用不着我这个名义上的队将操心,毕竟临安知府都得给你七八分面子。”
朱晋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加上与韩度早就认识,从未将他当作下属,在韩度面前说话从不避讳什么。
他又远远地朝正在东张西望的袁青努了努嘴。
“这么个天生的潜火员被葵组要去了,我是心有不甘啦。”
“那不还是帐前第一队的人么?”
朱晋啧了一声,催促韩度去换衣服,自己跑去领着袁青熟悉统制司的地盘了。
韩度进营房换了一身常服,窄袖窄身的绿色圆领袍服,交脚幞头,皂色革带,气质一变,与饱读诗书的文官无异了。
南宋前期,临安府尹由皇太子兼任,孝宗九年取消了临安府尹,恢复了知府的官职。因皇太子曾领府尹,此后的临安知府不坐衙门正堂,日常在东厅早晚坐堂治事。 他绕过衙门正厅 ,来到正厅后面的见廉堂。堂上正坐的是知府赵师择,下首左右分别是黄推官和余主事。
韩度刚踏上台阶,赵知府掀起官袍,满面堆笑,率先迎了上去。
“本府已经听黄推官与余主事说了。泰和香药铺的火及时扑灭,韩指挥立了头功啊。”
韩度心中冷笑,也不多说什么,埋首朝长官叉手一礼,又朝着赵师择身后的二人拜了礼。
北宋名相韩琦,谥号“忠献”。 余主事连称“受不起”,又转头对赵师择说道:“果然如赵大卿所言,韩指挥少年英豪,气度不凡,不愧是韩忠献公的后人 。”
韩度径自走入堂中,在末座坐下。
赵知府和余主事也一前一后地紧跟着进来。推官黄擎冷眼走在最后,心想这赵师择不愧是有名的狗叫知府。
数年前,为了庆贺韩太师的私家园林南园的建成,赵师择这位皇室宗亲不惜趴在园林草丛中学狗叫,以博太师一笑。
为了巴结韩家,到了如此地步!如今他这位五品的临安知府又对一个九品的承节郎处处讨好,可笑至极!
黄擎目不斜视地经过韩度的座位,感受到韩度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中哼了一声,身子却还是朝着韩度的方向侧转几度,略略垂首,算作是对韩度的回应。
南宋对北方沦陷区投奔宋国的中原人的蔑称。南宋朝廷向来歧视归正官员,不敢重用。辛弃疾是南宋归正官员中最著名的人物。 韩度在太师府也见过几次黄擎,两人仅仅是打过照面的关系,毫无私交。他记得黄擎似乎是某位归正官员 的儿子,半个月前刚从钱塘县升调来的。
赵黄余三人重新落座,这才转入正题。
原来,那泰和香药店的主事余承学,昨夜一直忙于确认香药店的财货损失,到了今早抽出空来,将火灾发生前留在店内的人统统集中起来,细细清点盘问了一遍,惊觉有些事出了岔子。
恰在这时,余承学又听说有人从作坊内救了一名女子,他派人四处打听,弄清楚救人的是潜火七队葵组的韩指挥。余承学不敢耽搁,立刻赶来临安府。
“泰和香药店实施的是昼夜两班制,昨日夜值是店长柳行舟负责。下官住在荐桥附近。大约是二更刚过,工长鲍大益跑到下官家中,告知店里着火了。火是先从作坊的一个小角落燃起的,那里堆放着大量利于燃烧的制香原料,火势蔓延极快。等伙计发现的时候,好几间空房都烧了起来。
“柳行舟判断这火一时半刻扑灭不了,即刻让店里的人先逃出去。不知是不是火星趁着风势,落到了前面铺子里。人刚逃到街上,铺子也着了火。柳行舟留守原地协助灭火,派了鲍大益通知下官。”
说到这里,余承学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
“下官偏听偏信了鲍大益的一面之词,当真以为店内的人都逃出来了。下官赶到店铺,遇到了临安府的黄推官,便这样跟他说了。”
“确实如此。”黄擎肯定了余承学的话:“起火没多久,下官叫家仆分别去通知赵知府和潜火队,自己先去现场调度。下官到达那里没多久,余主事也到了。
“下官跟余主事刚刚交谈了几句,保佑坊火隅的车子呼啸而至。下官租住的房子,距离泰和香药店仅八百步的距离,下官原本以为自己算是去得快的。没想到帐前一队的韩指挥早就在后院的作坊里了。”
韩度莞尔一笑。
“在下不过是为家中长辈买几盒东阁云头香。不欲招摇,特意避开了正门。余主事若是问问后院的门吏,自然就知道了。”
这边余主事尚未答话,知府“哎呀”一声,抢着说道:“长文怎么不早说?本府前日就向余主事买过一些,上上新品!待会儿我叫人送到太师府上。”
韩度权将赵师择的谄媚奉承当作耳旁风。他端起案桌上的建州兔毫盏饮了一口仲春刚上的新茶。热气朦胧中,韩度的眼角余光落到余承学身上。
刚才,在他提到东阁云头香之时,他注意到余承学脸色微微一变。
昨日,他不过是随口提到那款合香。
云头香名贵非常,乃御制一等一的奇香,本是宣和年间研造于内宫睿思东阁的内家香。南渡后,高宗、孝宗、光宗三朝不断尝试复原香方,并将复原最成功的一款重新命名为“东阁云头香”。
他放下茶盏,面向余承学,眼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下没猜错的话,昨日在下救出的那名女子,是贵店的暗之制香师吧?”
余承学挤出一丝恭维的笑。
“韩指挥本事了得。你既然找到了那间阁楼,想必也看到了周围的制香道具和原料。韩指挥出身名门,品香不在话下,想必已经知晓了楼中所制何香。”
“惭愧。彼时火势危急,毒烟弥漫,在下不敢妄下判断。”
“二位在说什么?”赵知府听得有些糊涂。
黄推官接过话头:“刚才提到的暗之制香师,下官也曾听过一些坊间传闻。据说,有一些手握名贵香方的制香师,为官营香药店秘密制香。那些香方皆是独家秘传,制香师为了防止香方泄露,往往长年累月地将自己关在一个地方,独自制香。”
“黄推官所言极是。那位妇人叫做陈姑,专为本店制作东阁云头。”余承学从袖子中掏出一盒熏香,粉青瓷盒晶莹剔透,玉色玲珑,上有雪白颜色的封条纸,印刷着“东阁云头香”五字。
他撕掉封纸,小心打开瓷盒,内有十数颗香丸。顷刻间,满室盈香,花醉风酣,调合的多种香味中尤以富贵典雅的龙涎香最为突出。
赵师择连连点头。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朝韩度说道:“本府记得,恭淑皇后最爱东阁云头香。先皇后日常所用之物,由泰和香药店这样的官营大店御贡,正符合皇后娘娘的身份。若是换了一个民间店子,纵是一等奇香,亦难免小家俗气。”
恭淑韩皇后,宋宁宗赵扩的第一任皇后,北宋名相韩琦的六世孙,庆元六年(1200)薨逝。嘉泰二年(1202),宁宗册立杨氏为第二任皇后。 韩度闻言,垂眸应了一声“是”,语气变得恭敬谦卑。只因恭淑皇后是韩度的姑母 ,于庆元六年薨逝。
这时,黄擎恰到好处地将话题引回到被救女子的身上。只听他说道:“那位妇人遭遇火灾一事,也通知她的家人了吧?”
余承学叹了一口气。
“陈姑尚未出嫁,其父已经过世,亲人仅余一个弟弟。听说他年纪轻轻,和一些泼皮无赖混在一起,染上了赌瘾,不仅败光了家业,甚至欠下一大笔赌债。为了躲债,不肖子逃离了临安。陈姑为了替弟弟还债,孤身前来泰和,恳请下官雇佣她。陈姑虽是个女子,制香手艺却是一流中的一流。
“下官同情这名可怜女子,便和陈姑签了一年的雇佣契约。说来也巧,起火那日,正是陈姑一年期满的日子。做完昼间的工,陈姑即可结算工钱回家。因此,下官最初以为那间阁楼内没人了。后来传出消息,说是有人从作坊内救出一名女子,下官这才意识到陈姑昨夜仍留在那里。”
“余主事不知道陈姑为何留在阁楼?”韩度试探道。
“下官实在不知。韩指挥不是救下陈姑了么?她现在何处?下官也想见见她,询问一下原因。”
韩度无视了余承学的质问,继续问道:“昨日,泰和香药店最后一个见到陈姑的人,是谁?”
“韩指挥问这个是何意?”
韩度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官员,将陈姑受到击打伤以及香药铺的发现,简略说了一遍。
听闻火灾的原因是纵火,赵余黄三人反应各不相同。
赵师择想到葵组是官家亲自下令成立的,又在他临安知府的直接管辖下,泰和香药店的纵火调查若是立了功,他这位顶头上司也面上有光,因此全力支持。
余承学则是脸色阴郁,默不作声。
黄擎掌管刑狱公案,纵火案原本是他的职责范围。如今火灾调查划分给了潜火队葵组,与他这位推官并无关系。黄擎乐得清闲,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韩指挥认为,陈姑与纵火有关?”沉默半晌的余承学终于开了口。
“这是余主事的看法吧?韩某不曾说过。只是……”
韩度的狐狸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为了查清火灾起因,葵组有可能询问昨夜留在香药店内的任何一个人。还请余主事回去后,嘱咐下属,在潜火七队调查结果出来前,相关店员务必全部留在临安城内。另外,店内残存的香料库存,要原封不动。原料以及成品的入库出库清单、出售账本、雇工名单,统统送到潜火队来。”
韩度又看向黄擎:“还请黄推官派兵守住香药店。除了葵组,其余人等不得入内。”
“此举得当!得当!”赵师择笑着点头。
“是。”黄擎领命,眼睛却是斜睨着还没有表态的余主事。
感受到斜射过来的目光,余承学不得不说话了。他先看了看赵知府,随即又转头看向末座的韩度,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下官回去,立马吩咐下去。只是……”他的话停在那里,半天不吭声了。
“只是什么?”赵师择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余承学的眉毛耸动了两下,用微弱的气息说道:“潜火队出动及时,救下原料仓库,乃朝廷大幸。只是太府寺的香药库急着要货,尤其是东阁云头香,位列内供清单第一位。
“眼看着要到端午,皇后娘娘的香品是大头,原本就赶着工期。下官本欲将原料搬到其他分店,总店作坊的雇工也赶去分店的铺子,昼夜不休,勉强还能赶上工期。若是按韩指挥所说,原料全部封存,届时要下官拿什么去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