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大漠奇闻录
-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弹丸论破·雾切3:密室十二宫
韩度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将其展开。画上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年,面孔与侯奂金相似。人像右侧题有“彭小井”三字。
侯奂金见到画像,脸颊上的肌肉僵硬了,瞪着眼愣在原地。
“这是我的部下殷东颋从钱塘门慈幼局带回的写真,乃流浪画家五湖先生在绍熙二年所作。画中人叫彭小井,据慈幼局乔大娘所称,这孩子是一位姓彭的卖炭翁在一口井边捡到的,送到慈幼局后,取名彭小井。彭小井年满十二岁被慈幼局放出,在侯家的木材行帮佣,二十岁入赘侯家,改妻姓,同时将名字改为奂金。我说的这些,随便找个侯府老仆一问,就能得到证实。”
侯奂金此时已恢复镇定。他冷笑一声:“草民以前是在慈幼局待过,过去的名字也正如韩指挥所说,叫做彭小井。不过这又如何?难道韩指挥仅凭这些,就认为我和盗匪有关系?哦,对了,我们确实是有关系。我可是盗匪的受害者!盗匪写给我的威胁信,韩指挥的下属不是亲眼见过么?那个叫梁升的人在哪里?韩指挥可亲自问问他。”
黄擎笑眯眯地接话了:“不用找了,梁升和我的两位下属正在北洋湖,查验侯家木材行的库房。侯大官人果真做得一手好买卖,据你家伙计说,一个多月前,侯大官人倾注所有资金,将杭城周边的竹料收购一空,囤积在北洋湖边的库房里。听说竹料装满了一百八十间库房,不愧是临安城一等一的豪商。”
说到这里,黄擎转而面向韩度,问道:“韩指挥,我记得高宗时期临安也有位贩卖竹木的豪商,姓什么来着?”
“姓裴。这位裴官人颇有头脑。绍兴十年七月临安大火,延烧城內外室屋数万间。裴官人旋即命人在杭城周边收购一切竹料木材。火灾次日高宗下令,竹料免征税抽解。都民灾后重建,作屋皆需竹料,这位裴姓商人由此获利数倍于所焚。”
黄擎浮夸地点头:“不愧是专事火灾调查的葵组,但凡我朝的火灾案例,没有韩指挥不知道的。”
说完,黄擎重新将两道锐利的视线对准侯奂金。
“盐桥的茅屋,以竹为骨,以草为顶。若是一场大火过境,数以万家的茅屋需要重建。以当今天子的宽仁之心,必定下诏免除竹料的商税。侯官人比那裴官人更是厉害了一层。裴官人是灾后反应迅速,而侯大官人是未卜先知。呵呵,要我说,侯大官人的本事,称得上一只上古饕餮。”
侯奂金蹙眉:“你什么意思?”
黄擎摇头晃脑:“此乃传说中的怪兽,贪婪好吃,不知餍足。”
“你!”
韩度用眼神制止了黄擎,冷冷说道:“侯奂金,九公已将你的事查得一清二楚。自你接手生意,几次投资皆告失败,侯家表面上毫奢不减,实则外强中干。如今你孤注一掷,甚至不惜借高利贷购买竹料。若今日这场大火成功,你可一举翻身。至于昨日侯府那场火,不过是一场自编自演的苦肉计,你把自己放在受害人的位置上,自以为瞒天过海,不会有人怀疑你勾结盗匪。”
“胡说八道!蛐蛐贼不是多年前就在临安盗窃么?那时我还在侯家当雇工,日夜都和他人在一起,怎能分身犯案?”
“没错,六年前你并不清楚蛐蛐贼的真面目。他们的旧案确实与你无关。你家仆人证实,今年年初,你在东城新开了一家竹材铺。巧的是,为那家铺子收马桶的是一位叫做田登的倾脚头。以此为契机,你与昔日慈幼局的友人重逢。至于是他邀请你入伙,还是你主动入伙,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韩度朝侯奂金做了一个手势:“请侯大官人走近一步,再认认这位盗匪头子,看看他是不是你在慈幼局的伙伴熊野?”
“草民已经说过了,不认识!”
黄擎打了一个响指,一位身着皂衣的胥吏走上前来。
“韩指挥,这一位是左捕头,六年前跟着前任临安知府亲自抓捕了蛐蛐贼。左捕头,你上前看看,这人是不是搬山熊?”
左捕头举着火把上前,仅仅是瞥了一眼便摇起头来。
“不是。”
“你再看看,真的不是?”黄擎惊问。
“此人绝不是六年前蛐蛐贼的老大。熊野是我亲手抓捕的,他的脸化成灰我也认识!”左捕头肯定地说道。
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竟然是另外几个盗贼。一人直着脖子嚷道:
“不可能!老大亲口跟我们说,他是从琼州逃回来的搬山熊。咱们哥几个都知道蛐蛐贼神通广大,偷的都是临安大户。咱们是看在蛐蛐贼的过往名气上,这才答应入伙的!”
黄擎眼珠转了半圈,瞥见韩度毫不意外的模样,突然明白自己被韩度摆了一道。他强压着不满,拉过韩度问道:“你早就知道?”
“我找兵部问过了,真正的搬山熊早在发配琼州的第二年就死了。韩某不用搬山熊为饵,黄推官怎会如此配合?韩某人手有限,也是迫不得已,还望黄兄见谅。”韩度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韩度将黄擎吃瘪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俯下身,贴近贼头。
“看你刚刚射出火箭的动作十分熟练,以前必定在军中待过。你姓甚名谁,曾在何处从军?不愿说的话,我现在就让人扒了你的衣服,看看刺字自然就能知晓。”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临安人氏江年,四年前在街头打死了人,充军到了昌化军。”
那人撸起左手袖子,露出小臂上的刺字。昌化军旧称儋州,是罪犯流放充军的最远处。
“果然是亡命之徒,能从昌化军逃回临安,也算是你的本事!你盗用了搬山熊的名头,组建了现在这个盗贼团。我说得没错吧?”
男人扭头,没有否认。
韩度步步紧逼:“康安和詹家母女在哪里?”
男人嘿嘿笑了起来,反问:“哪个康安?”
“给你出谋划策,让你假扮搬山熊的康安!康安最清楚搬山熊的往事。他之所以找上你,大概就是因为你的外形与搬山熊相似。为了让手下相信你就是真正的搬山熊,你让他们抓走詹家母女,以此来逼迫改名换姓的康安重新入伙。可惜,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不过是康安和你共演的一出戏!”
韩度逼视着江年,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康安和詹家母女在哪里?”
“……”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庇护康安?”韩度冷笑一声:“你真以为自己是盗团的首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康安手中的一只提线傀儡罢了。”
“傀儡?”
“他果然没有告诉你,他的真实身份。你以为的康安,根本就不是康安!此人甘心做你的幕后军师,真实目的却是通过影响你来操纵整个盗团。事实上,你对他言听计从,不是吗?”
江年像是被人一刀刺中要害,干瞪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韩度正要开口给他最后一击,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他将目光移到旁边的袁青脸上:袁青的鼻子微微抽动着,似乎在努力嗅闻某种气味。
袁青闻到了很淡很淡的臭味,以及很淡很淡的墨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随着夜风钻进了倒海犬的鼻子。
不等韩度询问,袁青拔腿跑了起来。
贼匪兵分三路,分别在盐桥东南北三面放火。北面是最先着火的,一个燃烧的火药瓶被人投掷在上风口的茅屋顶。火光立刻被望火楼上的潜火兵察觉到,点起报警的灯笼——朱晋看到的,就是那两盏灯笼。
紧接着,盐桥东面的一间商铺亦燃起火来,最后是韩度袁青所在的南面。
就在袁青大叫“哪里逃!”堵住贼匪的退路之际,盐桥北面的殷东颋正协助黄六娘操作一台新型水车灭火。与昨日侯府那台水车不同,这台水车虽然也连接着井车,但大小只有前者的四分之一。
东颋站在小型水车的尾部,双手搭着扶手,脚下快速踩动井车的汲水踏板。这是黄家制作的样机,并不属于潜火队。今晨,这辆样机发挥了大作用。等周围的厢军赶来救火,火已经被东颋和六娘两人轻松扑灭。
殷东颋眼见危机解除,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此时,周边一片嘈杂,惊醒的百姓和厢军互相嘶喊着缉捕盗贼,灯笼摇晃着,人影幢幢。混乱中,康安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殷东颋的视野中。他的一半身子被火光照亮,另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仿佛妖怪显出一半原形,诡异至极。
他朝东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用唇语说道:“你不是殷东颋。”
东颋的心脏咻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只觉得呼吸困难。
康安得意地勾唇笑了起来。
东颋撇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车头。六娘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水车,并未察觉到车尾的异常。
东颋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如果他现在出声呼喊,康安是逃不掉的。相应的,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秘密?
东颋的脑海中,这个问题在不断回响,仿佛一个巨钟在耳边发出振聋发聩的警报。他抬眼看向男人——康安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捕食者盯着猎物。
康安完全拿捏住了东颋的软肋,他又用唇语说道:“我对你很感兴趣,咱们谈谈。”
殷东颋跟着康安,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运河边。深夜,河水漆黑,犹如深不见底的地缝。
夜风让东颋稍稍恢复了冷静。他决定先发制人。
“你演得一出好戏,差一点就用那个孔明锁引我们上当了。”
“你怎么识破的?”
“因为我发现你不是康安!你以康安的身份给我的孔明锁,自然就不可信了。如果图是你故意给我的,背后的真实目标必定与图的信息相反——放火的地点,不是西南,而是东北。结合倾脚头田登的收粪范围,东北部最适合放火的,就是盐桥一带。”
干瘦的男人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你从何处发现我不是康安的?”
“五湖先生的画。”
假康安挑了挑眉,扯着嘴角露出一丝邪笑:“早知那位落魄的流浪画师会暴露真相,我早该叫人放火烧了慈幼局。”
说到最后,他猛地收住笑意,薄薄的嘴唇绷成了一条冷酷的直线。
“殷待诏,那你应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殷东颋的心底咻地冒出一股寒气,仿佛在炎炎夏日弯腰向深井一探。
他竭力用平常语气说道:“你是熊野,慈幼局长大的熊野。小时候,你身体强壮,是慈幼局孩童的老大。而康安与你相反,瘦小懦弱,任你欺负。有一天,你偶然发现康安能用竹篾编出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便让他教你,慢慢地你与康安关系好了起来,成为朋友。
“年满十二岁之后,你和康安被慈幼局放出,各自谋生。可能那个时候你和康安就有了一个约定:为了不忘记对方,你们互相交换了彼此的姓名。你以康安之名流浪街头,其间不知吃了多少苦。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使你身形外貌大变,纤瘦似猴。
“在黄师傅那里学艺期间,你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着你的本性。数年时间,你一手组建了盗贼团,而且你还找到了真正的康安——那个一直以熊野的名字生活的昔日友人。让你惊讶的是,小时候瘦弱的康安,进入发育期之后,长成了一个大块头。你将他拉入了蛐蛐贼的团伙,利用他的外形将他树立成盗贼团的头目。所以,那位发配琼州的搬山熊,不过是顶着空头衔的康安罢了。”
说完,殷东颋从袖子中掏出三卷画纸,一一展开。其中两张,分别画着一胖一瘦两个少年。
“成年之后,人的身形外貌即使是有大变化,其五官和骨架的比例是不变的。五湖先生是肖像画的高手,不管是为达官贵人作画,还是为慈幼局的孤儿作画,他的态度都是一丝不苟,力求真实,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正因为老师严谨的作画态度,我才能在画中发现真相。”
接着,他又展开另一张画纸。纸张与前两张截然不同,画风亦不同。
“这是韩指挥从兵部拿到的搬山熊画像。蛐蛐贼充军前,官府画师为每人描了写真。将这张写真与小时候的康安画像比较,乍看起来相貌迥异,但在我们这些专业画师眼中,两者的五官比例是完全一致的,这说明他们就是同一人!”
“呵呵呵,好眼力!不愧是皇家画院的画师。输给你这样眼力独到的美人,也算不上遗憾了。”熊野拍手称赞,他话锋一转,语带调笑:“可惜你身边的人都是瞎子,相处数月,竟没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可笑可笑。”
说完,他饶有兴趣地欣赏东颋刷白的脸。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前方。
“我师妹好像很喜欢你呢!要是被她知道真相,别提有多失望了。”
东颋一惊,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六娘正穿过人群,领着一队厢军朝他奔来。
看样子,支援的厢军已将附近的巷口全部堵死了。
就在这时,东颋感到身子被人用力一推,瞬间失去了平衡。
哗啦!
下一个瞬间,东颋只看到一团白光在眼前晃过,接着就是冰冷的黑暗。
他听到咕噜咕噜的水泡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下坠。
水……河水!
他下意识地扑腾起来,立刻又呛了一大口水,胸口又闷又疼,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他掉入了运河中。秋末深夜的河水,冷透了骨头。
恐惧比寒冷更甚,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他不会游泳!
黑暗的水像宣纸上的墨,后者升华他的灵魂,前者却只能埋葬他的灵魂!
意识模糊间,一双大手伸过来,将他的腰身圈了起来。
袁青全身湿答答地呆站在岸边。他把河里救起来的人交给六娘后,就一直是那样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东颋哥……是女的?!
水下那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肢体上,袁青的脸红成了紫黑色。
韩度紧随而至。他扫了袁青一眼,转身又去追六娘的车。
运河的下游,熊野浮出水面,朝着盐桥的方向望去。无数灯笼的光犹如萤火虫,不断移动着。不用想,那些都是搜捕他的人。
“潜火七队葵组,我熊野记下这个仇了。”熊野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他调转方向,朝着岸边游去。
他刚爬上码头的石阶,一个蒙着面巾的男人从堤岸的大树后闪身而出,挡住了熊野的去路。
“好汉,见你跳下运河,我骑马沿河道跟来,果然把你拦截住了。”那人一开口,就说出了惊人的话。
熊野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不想那人呵呵笑了起来。
“切莫动手,我是来协助你的。火烧临安……真是一个让人心动的计划!”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疯狂:“我可以帮你把这个计划搞得更大。”
熊野打量着他,男人的眼睛细得犹如两道缝儿,阴鸷可怖。
第十二章 鬼火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