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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袁青的注意力全被那位女子吸引了。女子的发髻盘成团状,脑后松松垮垮地扎着麻布盖头,穿着淡褐色无纹的短褙子和易于劳作的短裙和素色绔,一看就是市井妇人。她面朝下被男人扛在肩头,却是一动不动,全无声响。
“她的伤严重吗?”袁青想也没想便问道。
男人闻言,下梯子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搭话。待他来到底部,袁青伸出双手,欲接过那位女子,却被男人闪身避开了。
“你怎么知道她受伤了?”
男人转过头来,眼睛直视着袁青。他和袁青一样,用濡湿的方巾覆着口鼻。所不同的是,男人的方巾材质高级,锦帕上是精美的梅花刺绣,胭脂红衬托得男人眼中的墨色更加幽深。
他双目狭长,眼角微微上翘,袁青只觉得像被一只狐狸盯着,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皮。
“我在外面闻到了血腥味。”袁青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女人。
由于无法近身检查,袁青大略观察之下,没有发现女人身上有明显的外伤。不过袁青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因他鼻尖缭绕的血腥味比在外面闻到的,要更加浓烈。好在他能够听见女人微弱的呼吸,可见她只是晕过去了。
男人挑了挑眉,显然他根本不相信袁青所说的。作坊内烟火燎人,又混杂着诸多香料的气息,若说在外面就能从烟气中嗅出气若游丝的血腥味,那简直不是人了吧!
“你是潜火军,怎么只你一人?”他扫了一眼袁青的身后,眼中的怀疑加深了一分。
“班头带着其他人,扑救仓库。”袁青扯下布巾,讪讪地笑了。潜火军执行任务,至少也得两人一组。像他这样独自一人的,要么是和同伴走散了,要么就是……违反了规定。
“……”男人斜着眼睛,冷彻的目光扫过袁青晒黑的面颊。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眼神却是超脱年龄的深沉老练。
“你吃不了潜火这碗饭,早点滚回家去吧。”他抛下这句话,抬脚越过袁青,扛着妇人就往外走。
袁青没料到对方竟说出这样的话,气得瞪起两只眼睛。他转过身,出其不意地伸出右手,从后死死拽住了对方的衣领。
“不能走!”
话音刚落,袁青便感到腹部重重吃了一掌。他疼得呲牙,手劲一松,又被对方顺势一推,后背狠狠地撞上了木梯。哐当一声,无数烟灰随着火星四散飞舞,仿若飘雪。
“咳咳咳!”
不慎吸入一大口毒烟的袁青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的烟灰混着生理性的泪水,糊了一张大花脸。
他根本没料到那个看似瘦弱,比他矮半头的人身怀武艺,出手狠辣。可恶!我可是来救人的!
袁青顾不上后背的疼痛,抹了一把脸,身子奋力往前一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再度拉住了男人的后领。
此时男人已经走到倒下的门板边。外面热浪滚滚,黑烟阻碍了视线,根本看不清前方的状况。
感到耳后紊乱的气息以及脖颈后磁铁般将他向后拉的力量,男人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样就气昏了头,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想要打架可以,出去再说。”
袁青皱眉。
“不能出去。这里很快就会发生轰燃,你来不及走到门口的。”
所谓轰燃,是指屋内的物品在一瞬间全部发生燃烧的现象。也许普通人并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但袁青在廉州做过一年的潜火兵,深知没有人能够在轰燃的建筑内逃生。
“轰燃?”男人停住了脚步。这是他没有料到的理由。
就他皮肤感受到的温度,还远未达到轰燃的程度。室内烟气也没有完全下沉。那位愚蠢的潜火兵既然能一路闯进这里,至少说明他进来的时候道路还算畅通。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出去。
这么想着,男人厉声喝道:“我不知你说什么。总之,放手!”
“不放!”袁青梗着脖颈,鼓着腮帮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拽着男人衣领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凭着一身蛮力,袁青硬将人往回拖。
“周围的木料,散发着那种气味……越来越浓了,很快……很快就会……”
男人听到潜火兵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以至于听不见了。最可恶的是,身后牵制他的那股力量竟是越来越强。
若不是肩上还扛着一位昏迷的妇人,他绝不会让那名潜火兵占了上风。
就在他侧过身子,打算再给潜火兵一掌时,委屈巴巴的嘀咕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我就说我不来临安嘛,偏偏要我来。这里的人,袁青不认识,也无人认识袁青。到底还是廉州好!廉州妇孺老少,知我倒海犬袁青的鼻子,绝不会出错。”
漫漫烟雾中,谁都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两道刀锋般的视线快速扫过袁青。不知什么缘故,男人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弥漫在眼底的怀疑霎那散去,竟是风平浪静,宛如三月的西湖了。
他卸了力,配合着袁青退了回去,嘴上却没半个字的好话:“狗鼻子,你不会告诉我,留在这里等待救援吧?那只有死路一条。”
袁青不明白男人为何突然愿意退回来了,不过对方既然留下,应该是相信他了吧。
一想到这里,袁青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他的一只手仍死死拽着对方,另一只手指了指上方。
“上去阁楼。”
男人半垂眼帘,盖住了眼底的寒光,他立刻领悟了袁青的意图。
“那上面是个密室,没有窗户,想要从那里逃生是没可能的。况且,火和烟都是往上走的,你想让我们更快见阎王?”
他说这话时,袁青正将腰间的最后一个水囊扔出去。尽管这点水对付屋内的高温可谓杯水车薪,但多多少少能让人稍微清爽一点。
“我能闻到的,上面有风的气息。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他脱下自己的火背心,递给男人。
“你给她穿上,现在就上去。我来扶梯子。”
他的目光与对方碰撞在一起。袁青有些诧异,困于烈火之人,见到潜火兵如见救命稻草。那人却不一样,盯着他的目光非但没有感激和恳求,反而是旁观者般的审视。尤其是那对幽深的瞳孔映着袁青的大花脸,仿佛一面镜子,让袁青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灼热的空气中,袁青感受到一股久违了的力量从身体中涌出,那是在廉州他习以为常的东西。
男人没有点头,也没说一个字,他接过背心,按照袁青的吩咐给妇人穿上了。他转过女子的脸,袁青看到她的额头有一大块类似撞击的血迹。
袁青站在梯下,耳朵里充斥着建筑燃烧的声音。滋滋滋,是建筑木材的油脂在挥发;咚咚咚,是有人在踩踏木板;噼噼噼,是火焰在延烧……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成队的海上渔舟,随着浪花起起伏伏。海面下,一只沉船藏在五彩的珊瑚间。袁青想象着自己跳入水中,欢喜地朝着那只沉船游去。
【青儿,憋住气,憋气……】
那个遥远记忆中的温暖声音,宛如沉船中的宝藏,吸引着他一次又一次潜入海底。
他的胸口没有起伏,保持着憋气的状态。就在火苗快要窜到他的脚边时,袁青两腿一蹬,敏捷地攀上梯子,三两下消失在上方。
袁青的背火烧火燎地疼,他的背烧伤了一大块。惠民药局的人过来给他涂了药,他匍匐着,在床板上趴了一夜。
他起初睡不着。刚从一场大火中死里逃生,换做其他人,恐怕也是睡不着的。
袁青在香药作坊的阁楼上,找到了暗窗。严格说来,那与其说是窗子,不如说是一个通气孔。
彼时阁楼内除了楼下蹿上来的烟气,没有明火。
必须先找东西将楼梯口堵住,防止烟火上窜。袁青这么想着,环视一圈,阁楼内除了袁青不认识的各种工具之外,还有床铺。
就是这个了!
他正要奔过去,狐狸眼睛的男人像是早就看透了袁青的打算,率先一步抱起床铺上的被褥和草席,团起来整个堵在了楼梯口。
袁青松了一口气,向男人投去感谢的目光。对方冷静的态度,给了袁青定心丸。
他敲了敲通气孔四周的木板,从随身行囊中掏出一把手斧。
斧头仅巴掌大,锋利异常。紧接着,他转过身子,扬手将行囊抛给男子。
那人稳稳地接住了袋子,从内摸出一卷麻绳,扯出线头,将绳索中段麻利地缠绕到了妇人腰部。
袁青有些诧异,对方竟能立刻读懂他的想法。但他顾不得多想,挥斧朝通气孔砍去,四五下竟将那里劈成了一个容身的大洞。顿时,热风呼呼从外面吹进来,夹杂着远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袁青知道,眼下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热风大量涌入,如果室内有明火,转眼就能借风骤起。即使事先堵住了楼梯口,热风还是会将外面的火焰和毒气带进来,此时除了快字诀,再无其他办法。
突如其来的一声长啸在袁青脑后响起,犹如江峡猿啼,清越悠扬。
他身子一顿,转过头去,目光再次与那对狐狸眼撞在一起。只见对方两指扣合含在口中,闭目又是一声长啸。
“你……”
袁青刚开口,那人一手揽住女子腰部,一手将绳索的一端递给袁青,又迅速将绳子在袁青手腕上紧紧缠绕了几圈。接着,他攥起绳索的另一端。
两人无暇多言,合力将妇人吊了下去。
黑烟滚滚,袁青隐约见下面有明黄色的东西聚集起来。狐狸眼睛的男人大概也看到了,不知为何嘴角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来了……”
袁青好像听到对方说了这句话,与此同时,他感到从后背袭来的滚烫热度。下意识地,袁青猛地将身侧的男人推了下去。
随即,他也从洞口跳了出去。袁青刚跳出,阁楼便发生了轰燃。他只感到后背一阵剧痛,根本来不及调整落地的姿势,直直朝地面栽去。落地的刹那,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磨盘,五脏六腑俱被碾压成汁儿。
“救人!”
“上云梯,水牛袋!”
……
有人过来,将袁青抬上了担架。他恍惚中听见各种嘈杂的声音,还有无数在眼前晃动的明黄色帽缨。
袁青的视野变得更加模糊了,他好像看到一只巨牛飞到了半空中,砰的一声巨响,牛肚子里喷出瀑布般的水流。袁青猛吸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是在城外的潜火军营房里了。
出人意料的是,王桐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王桐板着面孔拿起一旁的食盒,打开了盖子。
“你扔在望火楼里了。我平生最恨糟蹋食物的人。”
袁青早就已经闻到味儿了。他垂首看去,果然是他最爱的江鱼包儿,原本热乎乎的面皮已然冷硬,褶子上的鱼油也失去了膏脂的润泽,干巴巴的。
尽管如此,包儿还是成功勾起了袁青的食欲。临安的江鱼包儿是用钱塘江里的四季鲜鱼为馅,加入胡椒、香葱等调料,和着香软的面皮,鲜美滑腻,口齿留香。
袁青如同一个饿了很久的饥民,两口一个,风卷残云般地将两个包儿咽下了肚,引来王桐一阵侧目。
等肚子稍微饱了一点儿,袁青终于想起了正事。
“火呢?我救的人呢?班头他们呢?”他连珠炮似的问出好几个问题。
王桐神情复杂地看着袁青。尽管他还是一副不太待见袁青的模样,眼中却没了那抹轻蔑。
“你擅自行动之后,潜火七队赶来接替了我们。临安府直属七队,一次就出动了三队人马。搭材队的云梯、水军队的水车、帐前四队第一队的潜火兵,蔚为壮观,一个时辰内就把火势控制住了。现在班头他们留在现场搜寻余火。”
说到这里,王桐的目光落到袁青脸上。他嫌恶地扯了扯嘴角,扔给袁青一块干净的白帕。
“天亮后任班头会来带你走。擦擦脸,换身干净衣服,不要丢了咱们保佑坊火隅的体面。”
“去哪儿?”也许是吸入了太多毒烟,袁青的脑袋尚不太清醒,就像喝醉了酒的第二天。
“你忘记你违反军纪,擅自行动的事了?”王桐不耐烦地反问:“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适合当潜火兵。无视命令,就算救出人又如何?你记得这句话,夜路走多了,迟早遇鬼。”
“……”
王桐站起身,收拾了食盒,转身出去了。
袁青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帘门外。他晕晕沉沉的大脑后知后觉:王桐还没告诉自己,作坊里救出的两人现状如何!
也罢,只要那两人得救,违反军纪又怎样?他认罚便是。大不了,挨上几十军棍,说不定会把他打发回廉州呢。
一想到这里,袁青反而轻松下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好像做了一个好梦,梦见回了廉州,徐翁笑眯眯地吃着他带回的江鱼包儿。
袁青万万没想到,两个时辰后,他在临安府的衙门里,见到了被他救出的男人。
“你,你是那个狐狸眼睛的男人!”袁青诧异地叫出了声。
深夜的香烟缭绕中,白襕衫的男人梅花锦帕覆面,只露出一对狭长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独自冲进作坊的潜火兵。
现在,男人毫发无损地站在袁青面前,玉面修容,竟然也是一身绛红的戎装。
与袁青不同的是,他的白笠子上是明黄色的帽缨,那是临安城潜火军最精锐的部队,潜火七队的标志。
“狗鼻子,从今日起,你就是临安府直属潜火七队,帐前四队第一队葵组的成员了。我是你的长官,葵组指挥韩度,字长文。你在潜火七队的第一个任务,是随我一同前往荐桥,调查泰和香药店总店的起火原因。”
韩度说完,微微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掠过倒海犬的棕色面颊,将新下属目瞪口呆的神情尽收眼底。
第二章 香药灼(一)
袁青入京不到半月,一举升入潜火七队,成了大宋潜火军最精锐部队的一员。
这小子的感觉太敏锐了,活生生就是一头野兽。
恐怕全临安城有秘密的人,在他跟前都藏不住。
都中瓦舍间,常有艺人弹唱:“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八字道尽世间求进之人老死不得志的幽怨和不甘。
十八岁的袁青,尚未有机会听到那样的唱词。纵使听见了,他大概也很难理解词中深意。
作为一名无父无母的偏郡小卒,袁青入京不到半月,便如山火趁狂岚,一举升入潜火七队,成了大宋潜火军最精锐部队的一员。
这样的晋升速度,实在令人咋舌。
早在家乡廉州的时候,袁青便听过潜火七队的大名。一般的潜火军,受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和三衙司节制。
潜火七队却直属临安府,只受临安知府的调遣。
所谓七队,为水军队、搭材队、亲兵队以及帐前四队,共计八百七十六人。
这支不足千人的部队,每位士兵均是通过了严格选拔,通过了不啻女娲炼石的考验,层层淘汰最终万中选一的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