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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度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身后别馆的豪华大门。御医的身份说高不高,和宫中的关系却很亲近。韩度联想到高宗时期的御医王继先,那可是一位权倾朝野、叱咤风云的人物。
不止是这一位,其他四位与皇家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李官人是贡茶的皇商;荣博士乃太常博士,执掌天子祭祀,更兼官家养子卫国公赵曮的老师;宁员外没有官身,女儿却是吴兴郡王赵抦的宠妾;曹侍郎与杨少保是好友,而杨少保正是杨皇后的义兄。
调查到这一步,韩度已经无法将五起火灾视作小案子。
他深知偏离正轨,只需要一点不起眼的火星。如果五起火灾当真是同一伙人所为,按照一月一起的频率,他们下次犯案应该是在十月。
目前看来,火灾的规模还在火隅能够应付的范围内,但韩度无法乐观起来。
在以往的潜火经历中,韩度不止一次地与连环纵火犯有过接触。
人的天性,似乎很容易对火焰带来的刺激上瘾。这种刺激若是与人心的贪婪结合,将急速膨胀,越发不可收拾,最终酿成大祸。
“头领,你快说呀!”
韩度回神,见袁青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宛若学堂里好学童生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但马上又严肃地板起面孔。
“狗鼻子,答案你自己想。遇到问题,鼻子总是动得比脑子快的话,迟早要吃瘪的。”
话音刚落,他便见袁青五官夸张地扭在一起,双手紧紧捂住了鼻子。
“好臭!”
这会儿韩度也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臭气。他循着臭味举目探去,连片菜地绿意盎然,小道上一个男人推着独轮车踽踽向前。车上放着两个大木桶。桶上盖着盖子,桶身覆盖着稻草。
不用怀疑,臭味正是从那桶里泄露出来的。
宋代吴自牧《梦粱录》载:南宋都城临安等地居民习用马桶,并已有专门以倒马桶为职业的人,时人称之为“倾脚头”。富人区的居民因吃得好,排泄物是上等的粪肥,可卖好价。因此南宋出现过倾脚头为争夺富人区的地盘而打官司的案例。 “你鼻子太灵,难怪受不了。若是没有那些倾脚头 每日运送粪水,城内早就臭气熏天了。不光是都民离不开他们,菜农更是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着呢!”
杭州童谣:“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庆春门外粪担儿。”。庆春门在南宋时期叫做东青门,东青门外有大片菜田和菜市,给蔬菜施肥需要粪肥,故称“庆春门外粪担儿。” 袁青闻言,捂着鼻子抬头望去,只见田埂间钻出几位菜农,各自挑着扁担,热切地朝着独轮车跑去。推着独轮车的男人亦停了车子,两手揭开粪桶的盖子。待菜农涌至跟前,他拿起车边一根长长的竹竿粪勺,将泔水舀到菜农的空桶里 。
那些菜农似乎都是老主顾了,纷纷将手里早就备好的铜板丢进独轮车前面挂着的铁罐子里。
哐当哐当,钱币发出清脆的源源不断的声音。
袁青慢慢放下手臂。他在廉州也见过倾脚头挨家挨户地收粪水,只是他从没有想过那些被收走的秽物还能卖钱。
不知是不是浓烈的气味刺激了袁青的大脑,他突然觉得眼前灵光一闪,今日拜访的五户人家全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了起来。
怪不得这一路上他都觉得臭臭的,原来如此。
“头领!你听我说,我有一个大发现……”袁青像是捡到了一个宝贝,特意将韩度拉到了一边,神秘兮兮地说了起来。
殷东颋总觉得身后有两道幽幽的视线,黏腻腻的,让人心里发毛。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街巷两边的店铺密密地挨着,一间修理马车的铺子将摊位侵占到了大道上,硕大的车轮就那样平放在地上。行人见怪不怪地绕开着走,几个闲汉和儿童围在车轮边,津津有味地观望匠人修车。
“东颋?”
他听到九公的声音,转头见九公站在木作行行会的门口,白眉下那对细长的眼睛含着关心的意味。
“没事。”东颋随口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并没有看到可疑之人,也许只是他多心了。
东颋和九公拜访的是临安木作行行会的行首,施良才。黄六娘年纪小,想不出自个儿父亲有什么仇人,便让东颋去找施叔叔。施良才和黄老爹是二十多年的老友,不能直接问黄老爹的事,问他准没错。
两人被一位年轻木匠引至后室。施良才正和三个徒弟围在一个八角木塔的模型前,热烈地讨论着。九公上前略略交谈了几句,施良才让三个徒弟出去,又叫仆人端了两杯热茶,招呼着两人坐下。
“黄七的仇人?我和他这么多年交情,还真没听说过。”老木匠连连摇头。
果然如此。东颋有些泄气地想到。他和九公暗中问了黄老爹身边多人,无一例外都说黄老爹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加上他的木作手艺高超,在雇主之间亦享有极高的声誉。
九公将身子微微倾向主人家,神态就像一位坐在村口闲话家常的老人。
旧称工匠头目。亦称手工业作坊业主。苏轼《与程天侔七首(之五)》:“……差一人押木匠作头王皋暂到郡外,令计料数间屋材,惟速为妙。” “怨恨埋在心里,隐而不发,那么周遭的人就难以察觉。只有将怨恨付诸了言语或行动,或咒骂或捶打,仇恨才算作显了形。也就是说,种了因,未必结果。老朽现在不问果,只想问问施作头 ,黄老爹身边有没有什么事,可能引起他人的怨恨?就算是多年前的事也不打紧,施作头尽管说来听听。”
这番循循善诱,施良才觉得甚有道理,垂眸思索片刻。
“梁效用提醒了我。我想起一个人来……那人叫做康安,是黄七的徒弟。”
话音刚落,东颋急切问道:“此人长什么样子?”
他每五日为六娘授课一次,常在黄家出入,从未听过黄老爹有这么一位徒弟。
“高高瘦瘦的,脸上没有几两肉,感觉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周围的人都叫他康猴儿。”
接下来,施良才将康安的来历细细道出。十一年前,黄汉林从街上捡回了流浪的康安,收为徒弟教授木造技艺。施良才在黄家初见康安,估摸着他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瘦瘦弱弱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那孩子也是争气,跟着黄七数年,竟将黄七的本事学了七八成。黄七嘴上不说,心中对这个徒弟甚是看重,每次去工地,必定带着康安。六年前的秋末,黄七突然怒气冲冲地找上我,说他识人不明,收了一个孽徒,已将康安逐出师门!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却不说,只将康安的画像交与我,让我知会整个木作行会,绝不可介绍任何活计给康安。我认识黄七这么多年,头一次看他发那么大火。他为人宽厚,在康安的事情上却做得很绝。康安上了木作行会的黑名单,任凭他手艺再高,在临安是绝对混不下去了。”
施良才这话说得毫不夸张。临安城汇聚百工百匠。几乎每一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行会。行会制定行规,规范从业标准,并对成员进行统一的管理。正因为行会极其专业,但凡需要雇人做事的,无论公私,常常交由专门的行会处理。
譬如康安这样的木匠,想要揽活儿,亦需通过行会中介。若是某人品行不良或严重触犯了行规,一旦被所属行会除名,基本等同于在那一行内断绝了活路。
殷东颋完全理解了施良才的意思。照此说来,康安对黄家抱有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康安还在临安城中吗?”东颋追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多年来,行会从没收到过关于康安的任何消息。退一步讲,就算他还留在临安城中,也必定跟木匠这个身份无缘了。”
东颋琢磨,康安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六娘已满十岁,对父亲这位徒弟肯定是有印象的。他回头再找六娘问问。
这边九公接着问道:“施作头最后一次见到康安,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待我想想……噢……对了,是六年前的夏季,吴山北麓的一处宅邸。初春,黄七接了一个大活儿,为宫里得势的某位中贵人修建别馆。我带人送了一批上好的蜀地木料过去,黄七恰好不在,康安正拿着营造图纸看着。”
“那处宅邸后来是不是着过火?”
东颋诧异地看向九公。施良才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佩服地朝九公拱了拱手。
“不愧是韩指挥看中的人!”接着,施良才压低声音,凑近九公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听说那年九月,刚完工的别馆发生了火灾,烧毁了几间偏房。不过,限于别馆主人身份特殊,官府刻意压着消息,并未宣扬出去。”
听到这里,东颋亦明白过来。临安城南的吴山一带,是有名的富人区。宫里的宦官能到吴山购置土地建造别馆的,无外乎就是在官家跟前得了宠的。那些当红的宦官,不仅可以在宫外置产,甚至可以娶妻纳妾,收养儿孙。虽说朝廷明面上颁布过禁令,限制宦官置外产,但那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
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九公听到吴山别馆,一下子就能想到那里发生过火灾。
九公此时已是一副勘破了天机的模样。作为专事火灾调查的潜火兵,他没有继续询问吴山那场火灾的详情,却是换了话题,问起康安幼年的事。
“施作头是否听好友说起过,他捡到康安之前,康安是在哪里讨生活?”
宋代收养弃婴的机构。慈幼局于南宋理宗淳祐七年(1247年)创立于临安,是世界上最早的官办孤儿院。宝祐四年(1256年),在临安慈幼局运作成熟之后,宋廷下诏要求“天下诸州建慈幼局”。此文中,将历史上官办慈幼局的时间提前到了宋宁宗时期。 “那孩子是个孤儿,好像是在钱塘门附近的某所慈幼局 长大的。”
九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木作行,九公即向东颋提议,去那慈幼局看看。
临安城中有多所慈幼局,好在施良才给出了大致的地址,两人很顺利地在钱塘门附近找到了唯一的一所慈幼局。
慈幼局的管事听到二人来意,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此人原是慈幼局雇佣的乳母,姓乔,如今年岁大了不再充任乳母,仍留局中做些煮饭、浆洗衣物的杂务。
许是正忙着的时候被叫来,妇人走来的时候嘴里不住抱怨着,脸上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九公向她问起慈幼局是否收留过叫做康安的孩子,妇人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双手,一边翻着眼皮。
“军爷莫不是为难民妇?局里这么多孩子,月月都有人送来的弃婴,就咱们几个妇人照顾还照顾不过来呢,哪能一个个都记得的?”
东颋见状,上前向妇人作了一揖,好言说道:“俗话说,养恩大于生恩。乔大娘亲手带大诸多弃儿,不知积累了几世阴德,令人敬仰。百忙之中我等前来叨扰,还望恕罪。只是此事,唯乔大娘帮得上忙。大娘可否再想想?”
东颋几句话哄得乔大娘心里仿佛淌了蜜。她原本只注意到跟前的九公,这时见一个俊美小生上前搭话,温言细语,举止又十分得体,立刻红了面皮,态度一百八十度逆转,变得无比配合。
“康安呀,这孩子可怜哟。吃奶的年纪就被人扔在了钱塘门外,送来的时候虚弱得跟个没毛的小赤鼠似的,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若不是我一口口将他奶大,怕不知早成了哪里的孤魂小鬼儿。”
“他在慈幼局有没有相好的朋友?”九公问道。
乔大娘扭过头,仿佛九公不存在似的,只含笑注视着东颋,看样子她是只打算跟东颋说话了。
东颋心中苦笑,面上还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将九公的话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乔大娘忙不迭地回道:“算是有一个吧。康安性格懦弱,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加上身子瘦弱,长到七八岁还总是受其他小孩的欺负。欺负得最狠的,是一个叫熊野的孩子王,长得壮实,年龄和康安差不多,块头却顶得上两个康安了。这孩子报复心极重,就算是慈幼局的大管事教训了他,他也会想着法儿报复,直把人搞得心力交瘁烦不胜烦为止。次数多了,也没人敢管他了。
“有一次,我撞见熊野破天荒地和康安玩在一起,康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竹篾,变着花样儿编一些小玩意儿,熊野跟着他学,两人关系竟然就这样好起来,最后可说是形影不离了。”
九公扯了扯东颋的袖子,又朝他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东颋会意,弯腰将耳朵凑近九公。
“你问问她……”
东颋起身便又问道:“康安和熊野都是什么时候离开慈幼局的?”
“两人满了十二岁之后。”说到这里,乔大娘叹了一口气:“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虽说朝廷每月送些钱米来,可孩子大了,食量猛增。慈幼局抚养幼儿,大了也就管不着了,要管也是有心无力,少不得放出去一些,让他们自个儿谋生路。”
“此后两人都没有回来过吗?乔大娘再未见过两人?”
乔大娘摇头,大概是不忍东颋失望,紧接着她又补上一句:“对了,我记得两人放出去的前一年,一位流浪画师在咱们这儿逗留了半月。他为众小儿画过像。那些写真都还留着,官人若要看,我这就去取来。”
“不用劳烦,大娘告诉我画纸在哪儿,我们自己去就成。”
东颋婉言谢绝,却拗不过乔大娘的过分热情,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库房。
不承想,他在那里看到的,竟是自己老师的画作!
圆形的朱印盖在每张肖像画的左下角。红框内,是四个小篆“五湖闲人”。
东颋仿佛被拨动了心中的琴弦,弦音勾起了久远的回忆。童年时代,引导他拿起画笔,在纸上绘下人生第一笔的,就是那位自号“五湖先生”的画师。
五湖先生最擅长肖像画。因此,东颋最开始学的,也是肖像画。
东颋捧着老师多年前的画作,心潮澎湃。老师一笔一画丝毫不见懈怠,至真至诚,皆在方寸之间。无论是瘦弱的康安,还是壮实的熊野,寥寥数笔,仿佛真人就在眼前。
东颋离了慈幼局,心中仍是震动不已,以至于九公连叫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小心脚下!”九公抓住东颋的手肘,将他往街道内侧拉了两步。
他回过神,目光瞄到道旁的沟渠,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脚掉到沟里。
“东颋见了那些画,心神不宁,莫非画中藏着什么秘密?”
“九公多心了,只是普通的肖像画罢了。”尽管这么说着,东颋还是将画师乃自己的启蒙师和盘道出。
“五湖先生教了我三年,后来主动请辞,又去周游四海了。原来他离开明州之后,还在临安的慈幼局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