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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那个将九公绑到船上,想要暗中除掉他的人。但是中途出了变故,他便借官府的力量来追捕九公。”
“我明白了,那人正是葛家书铺火灾的元凶!因为九公查到了真相想要复仇,那人便抢先一步,先除掉九公?”
韩度没有回答,他蓦地举起木桨,挡下两支飞来的火箭。
“东颋,到船舱里去!”韩度朝船尾喊道。东颋松开摇橹,快速钻进了船舱。
袁青回头,只见追来的船已经近在咫尺。
追兵的船大,速度也快。袁青自小在海边长大,知道以他们这条小船的速度,是绝对逃不掉的。
他伸长脖子,见江岸灯火点点,浪大风急,江风中带着海潮的咸味。
“头领,你信我不?”袁青突然对韩度说道,黑乎乎的面庞看不真切神情,只有两个眼白异常分明。
韩度注视那一对像是浮在半空中的眼白。
“我的人,焉能不信?”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袁青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钱塘江中。
东颋恰好从船舱出来。一个大浪打来,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被韩度扶住。
“呆头鹅!你做什么?夜潮快要来了!”东颋跺了跺脚,朝着浪涛中起起伏伏的黑影喊道。
潮声滚滚,袁青似乎是没听见,越游越远。
“倒海犬,翻江倒海,不会有事的!”韩度说道:“现在要担心的,可是我们自己。”
东颋抬头,深深瞥了韩度一眼,又看向后方。追兵的大船已经靠上来,三名弓手张弓搭着火箭,箭头直指他和韩度。为首一人朝着他俩喊话:“贼头梁升在哪儿?”
他似乎并不认得韩度,注视着两人的眼神就像注视着两个小贼。
八月十七日,钱塘江边,夜潮将至。漆黑的木屋内,两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布团,发出呜呜的声音。月亮从云后露出一角,玉光从木棱窗照进来,满室地面上铺满了五寸见方的绘纸。
“满潮皆是贼……满潮皆是贼……”一个老人应和着江潮,缓缓吟唱着童谣。
月光下,老人的花白胡子仿佛张扬的银须,根根遒劲。
“贼呀贼~”
咿咿呀呀的歌谣声没在隆隆的潮声中。
潮声勾起九公的回忆。钱塘江大潮分日潮和夜潮。白日里,朝廷惯例在八月十八的日潮前,出动水师进行江上演练。
多年前的八月十八,他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轻而易举地盗得大量金银首饰。那时他尚未被人称作九公。
人们要么呼他梁九,要么鄙夷地喊他一声“贼配军!”
暗地里,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号:“飞天檐鼠”。
他自认贼就是贼,哪管什么名头,不过是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三十三年前的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给怀孕的月娘赎身。月娘是东城妓楼的行首,与他相好已有一段时日了。
他特意存下了一大笔钱,等过了八月十八就金盆洗手。
游人随着日潮散去而散去。他满载而归,估摸着为月娘赎身的钱已经凑够了。
他返回竹屋,却见柴门的门缝儿里插着一封信,展信一看,犹如晴天霹雳。
信件是妓楼的妈妈托人带来的,告知潮来之际,月娘胎动难产,嘱咐他见信立刻赶过去。
他方寸大乱,心中不知默念了多少遍观音保佑,疾奔而去。
彼时的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怀揣金银喜滋滋地从江边返回的途中,月娘艰难诞下一位早产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将婴孩交给月娘的姐妹代为照顾,拿出大部分积蓄为月娘赎了身,剩下的钱将月娘好生安葬。
他唯一留下的物品,是一块白玉牡丹玉佩——他盗来送与月娘的。月娘很是喜欢,总是将它随身佩戴。
他将月娘的身后事办妥,抱回孩子在竹屋里坐了半夜。婴孩嘬着他的手指睡着了,一脸安详。
梁升望着怀中婴孩,心中无限酸楚。到了下半夜,他狠下心来,将婴孩放入一个竹篮,又将竹篮放到了葛家书铺门前。
梁升在孩子襁褓里留了一封信,告知孩子乃八月十八所生。
他当然舍不得自己和月娘的孩子。短短几日,他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总觉得是自己做了贼,生了罪孽,累及月娘。
他是没资格做孩子父亲的。他思来想去,想到了棚桥的葛家夫妇。他去葛家书铺买过历书,知那对夫妇善良宽厚,又无子女。
他的选择没有错。老葛夫妇将那位潮神送来的孩子视作亲生,爱若珍宝。他则每日前往棚桥,远远地观察那一家人。
到了腊月二十四,店内无人,葛英明一手将婴孩抱在怀中,一手拿着拨浪鼓逗弄,那孩子发出咯咯的笑声。
他终是没忍住,装作买书的客人,走进了那间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屋子。此后,每年这一天前往棚桥购书,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为了洗清过往罪孽,他彻底抛弃了飞天檐鼠的身份,多行善事,侠义助人。
后来,他听说竹园山巷某家绸缎庄遭了火灾,只有一个孩子得救。他蓦然想起,他带在身上的牡丹玉佩,正是从那家盗取的……
轰隆轰隆,夜潮来了!
九公站起身,右手紧紧握着一把短匕,白刃的银光晃动着,像是潮水的浪花。
“满潮皆是贼……满潮皆是贼……”他唱着歌谣,一步一挪地缓缓走近五花大绑的地老鼠。
“呜呜呜!”地老鼠拼命扭着身子,想要做出磕头求饶的姿势。
九公取了地老鼠嘴里的布团。
“说!你是怎么放火的?”他逼问道。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说实话!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去做的!”地老鼠斜着眼睛,用下巴尖指着旁边同样是五花大绑的男人。男人闻言,也开始红着脖子呜呜叫唤,似乎是在咒骂。
地老鼠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管继续说道:“起初,他雇佣我去偷书,谁知葛潮信在藏书室装了铃铛,害我差点被巡检抓到。这人买书不成,偷书又不成,一气之下,便下令烧书——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说到最后,地老鼠缩着脖子,露出畏惧的表情。
“我也是迫不得已……他家在朝中有靠山……”
“这么说,那天放火烧屋,完全是那人的主意?你怎么做的?”九公瞥了旁边的男人一眼,顺着地老鼠的话问道。
地老鼠连连点头。
“都是他的主意!二月六日深夜,我潜伏在葛家房梁上,见葛家人都去睡了,便跳下房梁,打开藏书室的铁锁,将门虚掩。
“次日一早,我又扮作货郎,诱骗葛家幼子将火药玩具带进藏书室点燃。
“我本以为这事已经了结,谁知半年后,葛潮信竟然找上门来。我这才知道泄露消息的正是我那位好雇主!
“他呼朋唤友,前往六和寺玩耍,又将此事拿出当做笑谈。谁知恰好被借住寺中的葛潮信听了去。”
说到这里,地老鼠打了一个哆嗦。他至今还记得葛潮信找上门时的怒容。
葛潮信并非因为藏书被烧而怨恨。真正让他无法原谅的,是对方竟然利用他最疼爱的孩子来放火。
地老鼠赶紧将此事告知了雇主,让他早做应对。果不其然,八月一日,葛潮信写了状纸,前往府衙告状。
葛潮信毕竟是个书生,不知临安知府早被人买通。赵师择收了状纸,怒斥葛潮信诬陷好人,将他乱棒打出。
葛潮信状告无门,将满腔的冤屈融入一张张雕版绘纸。
“满潮皆是贼!”九公听到这里,怒吼一声,猛地转身扯住罪魁祸首的头发,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那是他儿子葛潮信投江前,发出的最后的控诉——这朱紫盈廷的朝堂之上,哪个不是贼!
白刃没入皮肉中,划出血痕。
男人已经吓得瘫成一团烂泥,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九公,等等!”带着浓重喘息的声音传过来。
九公眯起眼睛,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逆光下,他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那是谁。
“你怎么来了?”
“我来寻九公归队。”黑影急急走到月下,全身湿透了,紧贴着皮肤的衣衫不断向下淌着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在冷光下黑亮黑亮的,朗朗眉眼间凝着关切与担忧。
“别动!”
九公一声呵斥,袁青刹住了脚步。
“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袁青下意识地摸了摸湿漉漉的鼻子。
“你告诉我的。”
潮声掩盖了袁青的声音。窗外巨浪翻天,海天一线。这里是江边的一处观潮佳地,矗立着一栋木造的二层小楼。
袁青站在临窗的位置,思绪回到了两天前的中秋夜。
当晚,皓月当空,临安人家无论贫富,皆祭月拜月,又江浙地区特有中秋放灯的习俗。
梁九公带着殷东颋、袁青出候潮门,至跨浦桥放灯。
三人未着戎装,皆平民服饰,看起来就像是某家翁翁带着两位孙儿至江边过节。
沿江点着无数灯烛,灿然如星。临安人家携老扶幼,涌至江岸,将燃着蜡烛的花灯放入水中。
袁青从未见过这般热闹,杵在江边,左顾右盼,只恨两只眼睛不够用。
“呆头鹅,这么大个儿挡在这里做甚?还不快快将手里花灯放了?”
催促之声从身后传来,袁青赶紧蹲下身子,将手中小灯推入水中。那灯乃羊皮所制,小巧可爱,名曰“一点红”,中秋夜往往有数十万盏浮于江面,蔚为壮观。
“真漂亮啊,我们那里可没有这种风俗。”袁青慨叹着,目不转睛地看东颋放灯。
九公亦将手里的灯放入水中。
“八月既望,钱塘潮入巅峰,至十八日最盛。江浙放灯,以迎潮神,非独为美观。”九公撑着膝盖直起身子,笑盈盈地说道:“袁青还未见过钱塘大潮。老朽有个熟人,屋宅位置绝佳,小楼临窗可一览江潮,往年总是租赁给城中贵人。老朽今年托他为咱们留了位置,到了八月十八,袁青可大饱眼福。”
“太好啦!”袁青围着九公打转儿,笑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
“那天头领会和我们一起么?今日他也没来。”
“呆头鹅,头领在京中有家人,中秋佳节当然是和家人团圆了!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们这样,孤家寡人地漂泊京城么?”殷东颋白了袁青一眼。
袁青这次倒是反应迅速,歪头质疑:“不对啊。东颋哥你是明州人,我是廉州人,九公不是临安本地人氏么?九公的家人呢?”
他这一番话出口,连平日伶牙俐齿的东颋也应不上了。葵组成立已有一段时日,东颋从未听九公提过家人。他愣在原地。
“呵呵……”九公捋了捋胡子,望着袁青和东颋:“老朽和你二人一样,也是孤家寡人。”
“咦?”袁青眨巴着眼睛,露出好奇的神色。
九公抬脚,缓缓往城墙方向走。
他举目望向城中灯火,花白胡须随风而动。
“老朽年轻时呀,遇到一个算命师,说老朽孤星坐命,注定一生无妻无子。”
袁青不懂什么叫孤星坐命,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袁青在义社长大,那里有不少和他一样的孤儿,加上徐翁对他关怀备至,他早将义社当做自己的家,从未感到孤独。
想到九公没有家人,袁青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九公,你不嫌弃的话,我和东颋哥给你当孙儿。”他泪眼婆娑地说道。
“呆头鹅,你怎么拉上我?哪有人上赶着给别人当孙子?”殷东颋红了脸,羞赧地看了九公一眼,垂下头去。
九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招手叫住一位路过的挑担小贩,掏出钱袋。
“老朽请客,你俩随意挑吧。”
小贩将担子放下,只见里面大小瓷罐,装着各色蜜饯和糖饯。
临安流行的甜食糕点,属于节庆食物。 袁青挑了一份宜利少 ,东颋一份蜜金橘,九公选了珑缠茶果。三人各自捧着一个纸袋边走边吃,说说笑笑,玩月游赏,好不惬意。
彼时彼刻,三人尚未意识到,葵组即将迎来潮水般的冲击。
此时此刻,在江潮中翻滚了一番的袁青,像是经历了潮神的洗礼,身形挺拔,眼底一片清明。
“九公的气息,在那艘船上断掉了。如果九公上岸了,我的鼻子必定还能捕捉到九公的气息。但是我什么都闻不到。
“唯一的可能,就是九公跳进江中,泅水而去。”说到这里,袁青踏前一步,双手比划着:“九公还记得头领让我暗记的潜火地图么?那时我怎么都记不住,是九公每天夜里耐心教我,告诉我临安何处有好吃的,何处有好玩的……
“临安城的每一坊,每一条河流和道路,九公都帮我在地图上做好特殊的标记。那张潜火地图,现在牢牢烙印在我心里。
“按照地图的内容,候潮门外,包括浙江亭一共有十三处绝佳的观潮点。除了官府控制的土地,还有几处私宅。
“我刚刚才想起来,小船停泊的位置,沿江往上游走,不到三里的距离就是一处观潮点,乃一处二层楼的民宅。
“东颋哥的潜火地图画得极为精细,精细到十三处观潮点的建筑也一一绘了出来!中秋夜里,九公说过,你找朋友预订了一处观潮的小楼。
“我的记性不好,但九公说的话,袁青都记得的!”
九公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看着袁青,那个十八岁的潜火兵泪眼汪汪,一副被抛弃了的表情。
“九公,我和东颋哥都是你的孙儿。九公,不要在你孙儿面前杀人啊!”袁青委屈巴巴地恳求。
“不是!”九公强硬地说道:“老朽早跟你说过,老朽是孤星坐命。何况,你一个良家子,何必傻到给一个老贼当孙子?”
“九公不是贼!”袁青像是被触怒到了,大声吼了出来。
九公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你难道没听韩度说起飞天檐鼠?”
“说了,那又怎样?”袁青瞪着眼睛,执拗地摇头:“我袁青不认识什么飞天檐鼠,我只认识潜火七队葵组的九公!
“相处这段日子,我与九公同食同睡,九公是什么样的人,袁青很清楚!九公是个好人,不要为了一个坏人丢了自己性命。
“九公,袁青还想跟着你学很多东西,跟着你一起去火场,一起去查火灾案子……”
“狗鼻子,你忘记加上我了。”
话音一落,韩度从袁青身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袁青眼睛一亮,憨憨地笑起来。
“头领,你追着我来的?”
“黑龙入江无处寻。不过,既然你能想到,我韩度自然也能想到。”
韩度还是平常脸色,平常语气,只是狐狸眼睛里藏着锋芒。他亮出那枚牡丹玉佩,月光下,白玉如冰,仿佛凝结着水晶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