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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诵军规呢!”殷东颋扫了一眼那个高大的身影,语气就像是看戏的观众。
袁青没有注意到教场边的两人,他一边跑步,一边振振有词地背诵着潜火七队的军规。
他已经跑了一百三十五圈,离韩度罚他的三百圈还远着呢。然而袁青脸上毫无怨恨之色,黝黑的脸上挂着傻笑。
他到底还是留在了葵组,虽然代价是沿着南教场罚跑三百圈,另加两日内背熟军规,若是日后再犯,绝不姑息。
袁青跑完三百圈,尚有体力,回返营房拿出信纸,给家乡的徐翁写信。他喜滋滋地告诉徐翁,自己要跟着韩头领继续潜火,继续调查火灾。
另一边,九公笑眯眯地注视着埋头写信的袁青,从十几本崭新的历书中,随意抽出一本,惬意地翻看起来。
一个戴着竹笠的男人走进城北僻静的深巷,对着某间屋子的后门唤了三声猫叫。
木门轻轻打开了细缝儿,男人取下斗笠,只露出一双左右四顾的眼睛。
——他竟然还用三角巾罩住了口鼻。
面罩男确认四下无人,侧身闪入房内。破草席上,侧躺着一位盲了左眼的男人,自娱自乐地摇着骰子掷于席上。
面罩男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草席边缘,面罩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双方交易的中间人,相当于现代的中介。 “不愧是都中有名的牙人 ,介绍的人都很有用。这是今次的酬劳。”
盲眼男仿佛没听见似的,将骰子捡起,在两指间玩弄着。
面罩男亦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待脚步声彻底远去,盲眼男坐起,伸手勾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子。
男人咧嘴一笑,将布袋团在手心里反复掂量了几次。他在临安做了三十多年的牙人,什么客人都见过,还未做过今次这般赚钱的买卖。
他不过是向委托人介绍了一个训猫高手,一个专朝路人腰间钱袋下手的小偷,轻轻松松便赚了这么一笔巨款。
那位客人更是神神秘秘,从不露脸。
罢罢罢,他不过是个低贱的牙人,只管赚钱就行了,管那么多做甚。
这么想着,盲眼男起身,一手拿着钱袋,出门朝熟悉的赌场走去。
第八章 焚书殇(上)
九公深夜留书后出走,韩度气急:
他万万没想到,三名部下中最稳重可靠的九公,竟不告而别……
而九公出走的原因和背后的秘密,将为葵组带来什么样的挑战?
钱塘江的“满潮皆是贼”又暗藏了什么往事?
楔子
钱塘江潮,天下奇观,八月为盛。中秋后潮势壮大,行都男女老幼倾城而出,观潮佳处悉数被贵族豪民重金租下。
这年中秋,时近午时,浙江亭附近已经聚集了众多引颈观潮的都民。潮来时,观潮者随之骚动,惊呼雀跃。
浙江亭内,一男子突然冲出人群,翻越栏杆,大喊一声:“满潮皆是贼!”,纵身跃入江中。鲸波万仞,瞬间将男子的身影吞没。
众人皆骇然。
两天后,潜火七队葵组公房。
桌面突如其来的震动,差点让烛台倒下。
“这是什么意思?逃兵?”韩度气急,方才一掌将信纸拍在桌上。
殷东颋和袁青低头沉默,垂头丧气。
九公昨夜他留下一封信,失踪了。
韩度的眼前,晃动着那张薄薄的信纸。
“年老体衰,不堪重用,自请脱离潜火七队帐前四队第一队葵组。”
落款是“嘉泰三年八月十六日夜,梁升。”
签名的地方,戳了一个鲜红的指印,仿佛一团小小的火。
与此同时,城东南。四个壮汉抬着一顶大轿,不疾不徐地朝着候潮门走去。轿夫个个膀大腰圆,目光沉沉,神情冷肃。
轿子是一顶竹轿,没有丝毫装饰,青色的轿帘垂下了,窗帘也闭合着。
轿子一颠一颠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坐在里面的是一位大胖子。
此时,正是八月十七日上午,城内诸多闲暇人士,邀约着去江边占个观潮的好位置。
出候潮门直通江岸的道路上,都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谁都没注意到,一顶竹轿下不断滴下血迹。更不会有人想到,轿内绑着两个男人,布团塞口,动弹不得。
其中一人,正是九公!他紧咬牙关,脸上薄薄一层冷汗,五官扭曲着。
他的双手反绑身后,一手死死掐着后腰的肉,皮肤周围早已是一团触目惊心的青紫。
另一只手的食指,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了,一个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猩红的液体。
血滴落到轿底,从竹缝间浸出。
九公竖着耳朵,潮声越来越大。看来,他们是朝着江边而去。
九公闭上眼睛。
他的眼前浮现出葵组三人的脸,九公面有愧色,轻轻摇头,三人的脸消失了,继而又陆陆续续出现了往昔岁月里的故人面容……
他歪着头,定睛想要再看清一些……
轰!轰!
漫天的潮水从天而降,瞬间将所有人都卷走了。
九公想喊想追,却发现喊不出来又动不了。
潮水翻卷,卷起无数墨点。九公睁大眼睛,那些不是墨点,是乌贼!满潮的乌贼!
摇晃停止了,轿子嘭地落地。
九公从幻境中回到现实。他咻地睁开眼,眼珠黑沉沉的,仿佛凝着一层黑油,半点火星就能爆燃起来。
他之所以落入这境地,还要追溯到八月十六日早上……
那日,估摸着袁青快要结束晨练,九公踏出营房,往府衙食堂领取四人份的早饭。
他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返回帐前统制司,正疾步穿过正厅前的庭院,远远见一位妇人抽噎着从外面进来。
那妇人二十七八岁,素白裹胸,外面套着一件竹月色褙子,发髻斜坠。许是悲痛至极,妇人脚步虚浮,走得摇摇晃晃。
九公只觉得妇人身形异常熟悉,定睛细看,认出妇人乃葛家书铺葛潮信之妻。他心里顿时一紧,急急迎了上去。
“单二娘,出了什么事?”
妇人见是九公,原本竭力含在眼里的泪水决堤一般,汹涌而出。
“九公……今日府衙叫奴家来……来……”单二娘仰着头,抽噎得几乎厥过去:“为奴家官人……收尸!”
“哐当!”
九公手里的食盒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几个馒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巨大的声响惊得单二娘停止了抽泣,抬起泪眼,九公正蹲在地上收拾一片狼藉。
“未必是你家官人,单二娘且宽心。待老朽收拾好,陪你同去。”
听到九公沉稳的声音,单二娘稍感安心。她一位普普通通的平民女子,听到官府传话早已是六神无主。
若不是遇到九公,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如今,她能依靠的人,唯有这位穿着戎装的老人家了。
日上三竿,葵组三人饿着肚子,不知九公去了哪里。
袁青耐不住,跑去府衙食堂找,东颋亦跟了过去。
转了一圈,未见九公踪影,二人又回转来,却见九公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厅内与韩度说着话。
袁青拔腿便要上前,东颋扯住他的袖子,示意他先别动。凭借画师的眼力,东颋远远察觉到九公的异样。
二人蹑手蹑脚地蹭到墙角下,竖起耳朵静听里面的动静。
九公压着嗓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有别于往日,透着一股哀伤。
“小底与棚桥葛家书铺的上代店主葛英明是老相识。
葛家书铺除了售书,也做刻书印书的买卖。葛氏刻印的历书,是临安响当当的铁招牌。
小底每年年底都会去葛家书铺购买来年历书,算来整整三十五年了。
老店主有个独子,名叫葛潮信,继承了其父的制书手艺,雕版印刷的技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到最后,九公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圈微微发红,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葛潮信十六岁考中秀才,偏偏父母先后染上风寒,病趋沉重。
“葛家老店主临终前,小底特去探病。也许是病糊涂了,老葛竟将儿子托付小底照拂。
“小底不过是个厢军兵卒,自知没那个资格,仅是嘴上应承了。
“不久,老葛夫妇双双病逝,葛潮信守孝三年。守孝期满后,葛潮信不再考取功名,专注于经营书铺。
“潮信自幼嗜书,邻里给他取了一个诨名,叫做葛书虫。自打潮信做了店主,书铺收入大半用来收集历代书籍珍本,为此他还专门盖了一间藏书室。
“今年二月七日,葛家藏书室失火,书铺连同住宅全都化作灰烬,一家人不得不暂时搬到郊外寺院借住。
“八月十六日丑时,葛潮信的尸体在下游江边被夜钓的渔民发现。黄推官已经找人验过了,确定死因是溺亡。
“那群渔民里,恰恰有昨日目击葛潮信跳江的人。黄推官叫葛家亲属前来认尸,以自杀结案了。”
“黄推官处理此案,并无不妥。”韩度的声音传来:“九公特来找我,想必是怀疑那场火的起因,想要葵组介入调查吧?只是这案子是今年二月的,彼时葵组尚未成立,火灾的案子惯常由主管刑狱的推官调查。我记得府衙的档案里,二月份并无起因可疑的火灾。”
“小底知道,所以才来请求头领重启调查。”
袁青在外面瞧见九公弯下有些驼背的身子,朝着韩度深深一揖。他再也忍不住,几步奔入厅内,也学着九公的样子叉手朝着韩度一揖。
“袁青也求头领调查葛家火灾。”
韩度像是早就等着袁青自己跳出来,好整以暇地斜眼瞥向门外。
“还有一只墙角猫,还不赶快进来?”他说到猫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咬牙切齿。
话音刚落,殷东颋抬脚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子凛然就义的气势。
“东颋也求头领调查葛家火灾。”
“你们两个。”韩度冷峻的视线扫过一黑一白两个人:“不问青红皂白就想让我重启调查吗?”
袁青被问住了,愣在那里。还是东颋反应快,朗朗应道:“我们相信九公。只要九公有理由就行了。”
袁青闻言,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韩度坐在圈椅上,单手支颐,一副为难的模样。他转头看向九公。
“九公的理由呢?”
九公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他想起单二娘在丈夫的尸体前哭得悲天跄地,一声又一声唤着官人。
待单二娘稍稍平静了,九公将她扶至一侧,细细询问了葛潮信跳江的缘由。
单二娘抽噎着,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递与九公。
九公打开一看,是城中专卖与小儿玩耍的绘纸,一文钱一张。
九公将柔韧的纸张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黄纸上简单的几条墨线仿佛有了生命,勾勒出滚滚而来的钱塘大潮。
狂暴的滔天怒涛中,点点乌贼起起伏伏,渗透着一丝诡异。
九公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线条,清晰的印刷残留着墨香。他认出来了,这正是葛潮信擅长的雕版印刷。
整个棚桥,只有葛潮信才能刻印出这般线条简洁却情绪饱满的绘纸。
火灾后,葛家搬到南郊六和寺借宿。一家人能够逃出生天,本是不幸中的万幸。
单二娘想着,自家官人印书的手艺还在,总能重振旗鼓,再创家业。不料她低估了那些藏书在丈夫心中的分量。
葛潮信仿佛变了一个人,整日闷在屋内,两眼发直,盯着虚空,嘴里咄咄怪事:“怎么就着了火?怎么就着了火?……”反反复复,状若疯魔。
葛潮信爱书如命,进入藏书室前,总是焚香净手,小心翼翼到连翻书都是戴着手套。
每次离开藏书室,他亦不忘锁门关窗。葛潮信实在想不通藏书室是如何起火。
“奴家官人月初出门,莫名带着一身伤回来。那天开始,官人便没日没夜地制作这种绘纸,一边印刷一边念叨,说什么火灾是乌贼放的火……奴家全当那是官人的疯话……”
说到这里,单二娘垂泪良久,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中秋早上,官人说要将那些绘纸拿出去售卖。奴家原以为官人是振作起来了,谁知……谁知……他带着一沓绘纸出门,就再也……”
单二娘掩面痛哭,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九公将单二娘送回寺院,又带着那张绘纸返回府衙,径直找上了韩度。
此时,九公当着葵组三人的面,将葛潮信的绘纸拿出,小心翼翼地展开,仿佛那张绘纸是蝉翼做的,一碰即碎。
“老朽的理由其实很荒唐。”九公声音哽咽起来:“老朽辜负了葛家老店主的托付,没有照顾好那孩子……
“潮信到底是老朽一年年看着长大的,他说火灾是乌贼放的火,老朽信他!
“若纵火的是一只乌贼,老朽便要亲手抓了那只乌贼。若是满潮的乌贼,老朽就算是放干了钱塘江江水,也绝不放过一只!”
公厅内静悄悄的,良久,袁青吸了吸鼻子,也沙哑着嗓子喃喃说道:“管它是乌贼还是墨鱼,咱们葵组一定会查清楚的,是吧?”袁青红着眼圈看向东颋,又看向韩度。
“我不接受这个理由。”
韩度冰冷的拒绝,让室内温度骤降。
葵组指挥从圈椅上站了起来,目光一一扫过三位神情错愕的下属,最后停留在九公身上。
九公的眼底波涛汹涌,却紧抿着嘴唇隐忍着什么。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潜火七队葵组是为大宋子民效力,不是为了满足个人欲望的私兵!”韩度声色俱厉,挥手让三人都退出去。
“头领,你怎么……”
袁青还想说什么,被九公一把拉住了。
他用眼神示意袁青什么都别再说了。
等到三人都到了外面,九公对袁青说道:“此事是老朽糊涂了,韩指挥说得有道理。袁青不可再去纠缠韩指挥。”
他说这话时,好像真的释怀了,眯着眼睛微笑着。
“老朽还有事处理,先走了。”
袁青愣愣地望着九公离去的背影,他总觉得不对劲。
“喂,呆头鹅,你之前不是说想去棚桥买字帖练字么?”
“呃?”袁青转头,困惑地看着殷东颋。他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
东颋瞪起两只漂亮的眼睛。
“你的字写得跟狗爬一样。为了我的眼睛,我就大发慈悲陪你去挑选几本好字帖吧。”
袁青眨巴了几下眼睛,他突然明白了东颋的意思。
“多谢东颋哥!”袁青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如果他真有尾巴,此刻一定摇成了一阵旋风。
袁青的笑脸纯粹又灿烂,殷东颋一愣,直觉得阳光一阵晃眼。
棚桥一带,书铺林立。临安是大宋三大印书中心,许多外地商人甚至海外人士都来这里购书。
棚桥区别于官方印书,多为民间私坊刻印,内容更趋平民化,种类亦更加丰富,因此人来人往,很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