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大漠奇闻录
- 篮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弹丸论破·雾切3:密室十二宫
过了好一会儿,袁青突然叫了一声,跳着将帕子扔到了地上。
他眼皮也不眨地盯着火焰,实在看得出神,以至于火快烧到手指才烫得将帕子甩掉。
又等了一会儿,燃烧终于停止下来。帕子并未燃烧殆尽,残留着三分之一。
站在旁边观看的韩度蹲下身子,两指捻起球团状的黑褐色灰烬,稍稍一搓,灰烬尽碎。
“下一个。”他站起身,朝袁青说道。
袁青又点燃一块棉布,这次散发出的是类似于烧纸的气味。燃烧速度比起丝帕快得多,烧起来也更容易。韩度检查了完全燃烧后的灰烬,摇了摇头。
“下一个。”
接下来,袁青烧了一块葛布,一块罗帕,一块纱巾……地上的灰烬越来越多。
又一块帕子迅速燃烧起来,黄色的火焰之上,冒出蓝色的青烟。草木灰的气味钻进袁青鼻子。
“是这个!麻布!”袁青兴奋起来。
韩度凝神观察灰烬,灰黑色,粉末状,与起火点发现的灰烬一样。
火势扑灭后,葵组搜索了现场。史馆的东西两阁收藏着历代史书以及本朝国史。
不幸的是,东阁正好存放着上月刚刚入阁的两套《孝宗实录》五百卷,《光宗实录》一百卷。
一场大火下来,烧毁了近一半的卷书,阁内到处是纸张燃烧的白色灰烬。
葵组在焚毁最严重的东阁三楼找到了起火点。窗边的白墙上,巨大的漏斗状的烟痕触目惊心。
袁青在起火点捡到一个银镯。镯子做工精美,表面刻着一圈莲花。
韩度留意到,银镯上沾着少量灰黑色的粉末灰,与纸张的灰烬全然不同。根据他的经验,那应该是某种布料燃烧后的灰烬。
他将镯子放到袁青鼻下,示意他闻一闻。袁青嗅到了草药味,草木灰以及硫磺的气味。
若硫磺来自火药,问题就严重了。史馆日夜禁火,除非有人偷偷将违禁品带进去,否则那里不可能出现硫磺。
韩度将那种粉末收集起来。
火源点必然有两种物质:点火物和引燃物。
韩度判断,镯子上的硫磺味来源于点火物,草木灰的气味来源于引燃物。
至于草药味,袁青说不出具体的药名,只能形容那是带有苦和辛的刺激性气味,因此韩度亦无法判断来源。
韩度从最容易的入手,找来各种料子,试图通过实际测试来找出引燃物。
从测试的结果看,包裹镯子的布料是麻布,麻布燃烧散发出类似草木灰的气味。
韩度思忖着,抬眼看到远远走过来的九公和东颋。
九公和东颋今日去了史馆问询。他们从东阁守卫那里了解到,昨日进入东阁的只有三个人:秘书监陆游,右秘书少监宗礼以及史馆修撰何昊。
葵组四人回到室内,九公坐在一张背椅上向韩度禀告情况。
“根据东阁的出入记录,陆秘监是卯正三刻入阁的。宗少监辰初入阁,辰正时分出。何修撰巳初一刻入阁,巳初三刻以后出。快到午正时分,东阁三楼冒出烟火。
“守卫立即通知众人救火,冲入阁内,将还在二楼阅书的陆秘监推了出去。此后守卫上了三楼,楼上窗户大开,火乘风势,迅疾蔓延,火星落入东阁下方的直舍,又引燃了直舍的门帘。
“陆秘监不知何故,从东阁出来后又跑去了直舍。
“头领和袁青从东直舍救出的人,便是陆秘监和何修撰。小底从左秘书少监尤葆庆口中得知,宗少监、何修撰与秘书省长官陆游不和,是史馆人人皆知之事。”
陆游著《南唐书》,有史才。
去年五月,朝廷修国史,将罢官多年的陆游召入京中,主持修史,赐紫金鱼袋。
最初,陆游亲自挑选了国史馆的青年才俊何昊,令他负责光宗实录。
这本是仕进的大好机会。何昊却在长官委以重任的当日,严词拒绝,称不愿与老贼共事。
陆游作罢,亦没有追究何昊,而是另选左秘书少监尤葆庆协助修史。
上月,国史编修完毕,道山堂举行献史仪式,韩太师代天子受书。
按常理,如此重要的仪式,秘书省官员应悉数出席,偏偏右秘书少监宗礼称病未到。
事后传出,宗礼在家中宴客,对陆游多有讥讽之语,甚至提到要放火烧了新修国史。
仪式结束后,陆游请求致仕,获朝廷恩准,加赐宝谟阁待制。这位七十九岁的老人开始准备归乡事宜,无须至官署公务。
实际上,五月以来,陆秘监再未进过史馆。正是这个缘故,昨日他一早进入东阁,史馆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长官来过。
韩度越听脸色越阴沉,当九公讲到宗礼当众说出放火毁史的狂悖之语,他的眼中闪过两道寒光。
宗礼这人,他是知道的。几年前,宗礼被朝廷罢黜,去年二月才官复原职。至于何昊……
他揉了揉眉心,罕见地露出头疼的神色。
此时,袁青的声音冒了出来。
“九公,那两人为何与陆翁不和?”袁青颇为不解地问道:“陆翁明明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话音刚落,九公和东颋的目光唰唰转向韩度,却在匆匆一瞥之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别开了视线。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袁青眉间的沟壑皱得更深了,他觉得莫名其妙,更讨厌这种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你们怎么不说话?”
殷东颋立刻瞪了他一眼,那双会说话的桃花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这时韩度开口了。
“国史馆是朝廷重地,尤其是东西两阁,守卫森严,人员进出须登记在册。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东阁到底是怎么起火的,但既然在起火点找到了镯子,说明一定有人在那里逗留过。陆游、宗礼、何昊是起火前唯三进入东阁的人,务必严查。”
九公点头。
“今日,陆宗何三人均未出现在史馆。小底和东颋拿着银镯,询问了史馆的其他人,无人认得那个镯子。”
东颋绘了镯子图样,张贴在秘书省各处,期望有认得镯子的人前来提供线索。
“那镯子是妇人饰品,也许是出入秘书省的官吏买给家眷的。”
东颋接着九公的话说道:“下午,九公和我再去拜访陆宗何三人。若是无人指认银镯,就得一间间询问临安的金银饰铺子,少说也要花费一两月的时间。”
韩度听完,便让袁青下午也跟着去问讯。
“待我面圣完毕,再与你等议论。”
“面圣?”九公抬起了眼皮。
“新修国史入库不到半月即遭焚毁,损失近半。幸大内另存一套,可备份补抄。然而事关国史,到底是干系重大,宫里来过人了,命我申时入宫觐见。”
“这么说……”东颋斟酌着问道:“是官家要亲自过问了?”
韩度神色肃穆,微微颔首以作回应。这起火灾若处理不好,很可能引爆一场朝廷危局。
炎炎夏日,他仿佛闻到了弥漫在庙堂内外的浓烈的火药味儿。
大宋的官员,常常是身兼数职。
譬如宗礼,乃工部员外郎兼秘书少监。又譬如何昊,实录院检讨兼国史馆同修撰。
昨日火灾,何昊被烟气熏倒,身体无甚大碍,清醒后喝了两大碗糖水,今日若无其事地到实录院坐班了。
袁青跨过公房的门槛,见一位二十余岁的绿袍官员坐在书案后,提笔写着公文。
九公上前与那人道了来意,他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口的袁青和东颋,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探向后方,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
“天气炎热,三位军差先吃茶吧。”这么说着,他拿起一旁的白瓷壶,往茶盏里注满凉茶:“冷底吃一盏。”
袁青正口渴,暗道这位官员真是和善,对他们这些兵卒毫无鄙夷之态,便乐呵呵地上前。
他埋头正欲拿起茶盏,旁边一只白玉般的手突然伸来,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袁青吃疼地捂住了自己的手,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殷东颋,不知对方为何阻止。
殷东颋翻了一个白眼,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呆头鹅,好话赖话听不出么?”
袁青不解,又去看九公,九公神情肃然,也朝他轻轻摇头。
袁青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九公回头看向何昊,换了一副笑脸。
“劳烦何修撰屈尊斟茶,只是我等公务在身,还请多多担待。”
何昊便把茶水往地上一泼,冷笑了一声。
“你们的韩指挥怎么没来?”语气颇为不善。
“头领另有公务。”九公不卑不亢地回道。
“我看他是心虚,不敢来面对我这位老同学吧。也对,当初他在太学犹如过街之鼠,实在混不下去了,跑去隔壁武学当了一介武夫。呵呵,如今正好给他家太师当看门狗了。”何昊乜着眼,言语刻薄至极。
袁青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胸口腾起一股闷气。他见这人斯斯文文,却是如此无礼。
何昊注意到袁青面有愤愤之色,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跟着那姓韩的贼头同流合污,免得遗臭万年。”
话音刚落,袁青一跳而起,额上青筋暴出,龇牙咧嘴,仿佛怒目金刚。
“你这家伙,不识好歹!头领冒险将你从火中救出,你不感谢便也算了,竟口出恶言!”
“哼!”何昊起身,狠狠甩了甩官袍袖子,轻蔑一笑:“我要是早知是他,宁愿烧死在火里,还落得一个干净!”
袁青气得耳朵通红,正欲上前扯住对方理论,耳边乍然一道惊雷。
“袁青!”
九公低吼,矮瘦的身躯此刻竟散发出骇人之气,面色冷硬似铁。
“你又忘了军规?你要是敢在这里动手,军棍打死。”老兵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缓慢挤出最后四个字。
袁青从未见过九公露出这样凶狠的神色,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慌忙低下头,两只脚扣着地板,目光不知道放哪里。
“出去。”细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感到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
袁青嗅到画师身上好闻的墨香气,他稍微冷静了一点,知道自己给九公和东颋哥添了麻烦,便灰溜溜地退到了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九公和东颋从公房出来。殷东颋眼尖地注意到墙檐下呆站着的高大人影。
“九公,你看。”东颋抿嘴一笑:“有个呆头鹅也想学达摩祖师,面壁思过呢。”
九公顺着东颋的手指看去,果然见袁青对着墙壁站着,正唉声叹气。
“袁青,过来!”
袁青马上转过了头,看见九公和东颋明显地眼睛一亮,却没有迈步,而是怯生生地站在原地。
“哎呀,九公,你又看。好端端一个八尺男儿,倒学起小媳妇儿扭捏起来。”东颋不客气地又嘲了一句。
袁青的黑脸瞬间变成了紫红色。他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
“九公,东颋哥,我错了。”他走到两人跟前,埋着头,两手捏着衣角。
他听到九公叹气的声音。九公的年纪与养大袁青的徐翁相近,在葵组,袁青最怕惹九公生气。
“袁青,这事老朽不能袒护你,须得禀告头领。他要如何罚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袁青猛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道:“乱棍打死,还是说把我赶出去?”
“噗嗤。”东颋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信啊?不过,赶出去却是有可能的。除非你将功赎过。”
“怎么个赎过法?”
此时,三人正走在秘书省的园林内,穿梭于假山之间。
“你在何昊身上,是否闻到硫磺味?以你的嗅觉,只要那人碰过含有硫磺的东西,就算是隔了一天,洗了澡换了衣裳,你也能闻出细微的味道吧?”九公见四下无人,低声询问。
“没有。”袁青摇头,态度肯定。
“这么说,何昊说的都是真的了,他应该不是纵火人?”东颋说着,看向九公,似乎是征询九公的意见。
他们刚才询问了何昊火灾当日在史馆的活动。
何昊称,他上午进入东阁,是为了查阅一册唐朝史籍,没想到在二楼遇到了秘书监陆游。对方似乎也是来查阅史书的。
因他与这位长官素日不和,碰见了便欲转身离去,不料却被对方叫住,不得不听了好一番劝勉激励之语。
事后,何昊只觉烦闷无比,无心再在阁楼待下去,速速拿着书册离开,回东直舍翻看起来。
他夜里常读书至半夜,不知不觉在直舍内沉沉睡去。后面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醒来已经是在自家屋子里了。至于陆秘监为何也在东直舍,他并不清楚。
东颋将银镯拿给何昊看,他并不认识。
“何昊说的是真是假,咱们亲自去问问陆秘监就能知晓了。”九公背起双手。
袁青的脑子总是要迟几步。他冷不防地问道:“何昊和韩头领有什么过节?”
东颋径直往前走,不理他。
袁青干脆绕过东颋,上前缠住了九公。九公拗他不过,张望四周之后,这才低声说道:“过节就在那盏茶里。”
袁青瞪大了眼睛,他想起刚才东颋哥阻止了他吃茶,又联想到戏文里诡计多端的奸诈小人。
“那茶水有毒?”
他觉得何昊不是个好人,此刻想来两腮还气鼓鼓的。
九公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缓摇头。
“袁青刚入京城,难怪不知那句民间讥语。都中卖浆者,常呼‘冷底吃一盏’,百姓皆笑。何昊斟茶时,不是说了这句话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
九公还是摇头,声音放得更低了。
“冷既寒,谐音韩;盏,谐音斩。那句话是要姓韩的吃上一斩!”九公说着,手掌在脖子上一抹,做出斩首的动作。
袁青愣住了。
这句话带给袁青的震撼,不亚于当初接到调令要他去京城。
他蓦然想起,陆老翁曾跟他说过:“街边妇孺,皆知韩名”。
难道那不是美名,而是恶名么?
他站在原地,直着眼睛口中喃喃:“我亲眼见过韩头领挽弓一射,救下陈姑,也亲身跟着头领潜火救人。头领是好人!京中百姓为何咒他死?”
殷东颋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他故作嗔怪地说道:“所以说你是呆头鹅。好人坏人,哪是那么容易分辨的。”
九公拍了拍袁青的后背,示意他往前走。
“其实那句话,咒的不是韩头领,而是韩太师。不过,很多人因为厌恶韩太师,连带着厌恶头领,这叫恨屋及乌。你之前跟着头领去过太师府,应该知道吧?韩头领是太师的侄曾孙。”
袁青点头。
“头领跟我说过,他和太师是亲戚。”
“那就对了。”九公举目向前,三人马上就要走到秘书省前面的官厅了:“官署人多。咱们前往六官宅的路上,老朽再慢慢跟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