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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管闲事!还有提醒你一句,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好人。”这么说着,画师脸上却带着清风霁月般的笑容。
行都多桥,都城北关门内,又有一处石桥,跨于白洋湖畔,芰荷渺然,鸥鹭杂集。景色颇佳,因地处偏僻,颇为冷清。
张婆婆凉水铺开在桥南,竹板搭建的凉棚放了三张方桌,若干条凳。其中一张方桌边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皮肤黝黑,龙腰虎步,身形甚伟;一个眼角上翘,颇似狐狸,目光冷峻。
二人皆是行商打扮,在凉水铺待了一个多时辰了。
时近正午,狐狸眼的商人朝张婆婆招手,又叫了一碗苦茶,慢条斯理地喝着,看似百无聊赖地看着风景,实则观察着桥北的一排货仓。
城内地狭价高,商铺缺少囤货的仓库。有些机灵人便在白洋湖畔修建了大量库房,租赁给城内商铺,供不应求,积起万贯家私。
一艘小型货船从南面驶来,在岸边的货仓码头靠了岸,下来一个船工模样的男人,左右四顾之后,朝着库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在左起第七间库房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随后库门打开一条细缝儿,船工闪身进去了。
狐狸眼朝另一位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站了起来。两人付了茶钱,一前一后地沿着湖畔小径朝那间库房走去。
“狗鼻子,是否想回保佑坊火隅?”韩度突然说道。
袁青一怔,有些迟疑地摇头。
韩度脸上的嫌弃更加明显:“你在凉水铺百无聊赖,长吁短叹了七次。”
袁青眼睛顿时瞪大了。
“真的吗?真的有七次?!”
韩度深深地瞥了他一眼,袁青像做错事一样,垂下头。
“我只会潜火……若是在火隅,我多少还是有点作用吧。葵组的话……”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韩头领之前不是说我脑袋不灵光么?我不明白韩头领为何要我写云头香的香方,也不明白今日为何带我来这里。”
“的确是脑袋不灵光。”韩度说得斩钉截铁。
袁青猛地抬起头来,神情里竟有了一丝可怜兮兮的味道。
任谁见了那副神情都会心软,偏偏韩度毫不动容,语气冰冷。
“袁青,我第一次见你就说过,你根本不适合潜火这碗饭。那天夜里,你虽救了我,我还是一样的看法。
“潜火兵行动,至少两人同行。你不听上级命令,擅自行动,就算是继续待在保佑坊火隅,也迟早要拖累同袍!
“独夫是没法成为潜火兵的。你要是记不住这句话,也无甚关系。葵组是你临时的落脚处,说不准哪天就解散了,你正好可以滚回老家。”
说完这句话,韩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他径直来到左起第七间库房前,俯下身子,贴耳在门板上,里面传来儿童的嬉笑声和女人说话的声音。
韩度抬手敲门,门板发出砰砰的声音。
门内的人声戛然而止。
“我乃潜火七队帐前四队第一队葵组指挥韩度,到此是为了泰和香药店的纵火案!实不相瞒,我带着十几名衙门的弓手。鲍待诏若不想连累同乡丁一山,就赶紧开门出来吧!”
里面依旧静悄悄的。韩度退开几步,站在门旁等候。今天是泰和香药店失火的第三天。他不在乎再多等一小会儿。
袁青远远地跟在后面。他像是被人训斥了的流浪狗一般,小心翼翼地与人保持着距离,却又不愿彻底掉头离开。
不出所料,库门很快就开了,船工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男人堵在门口,凛然说道:“我就是鲍大益。此事跟丁一山无关,是我强迫他帮忙介绍了藏身之处……”
大概是发现来者仅有两人,鲍大益略有迟疑,下一刻便握紧拳头,做出了攻击的架势。
几乎是他做出动作的一瞬间,袁青几大步冲上来堵在了两人中间,凶神恶煞地回瞪鲍大益。
鲍大益不由得后退一步,他撇头看向韩度。
“你到底是什么人?丁一山被你们抓起来了?”
韩度从容解下腰牌,将正面展示给男人。
“不是说过了么?潜火七队葵组指挥。你那位同乡没事,我让下属梁九公找他问了一些事。丁小哥颇有本事,又是一位义气之人,数年前为鲍待诏介绍了赁屋的李痦子,如今又暗中相助,安排了这么一处藏身的好地方。”
鲍大益沉着脸不说话。
韩度继续说道:“鲍待诏在湖州老家没有地了,现在回去反倒引来乡人侧目。你担心州府将你列为泰和火灾的嫌犯,一旦缉捕令下发到湖州,更难脱身。临安百万人口,三教九流汇聚,鲍待诏想着不如留在临安,藏木于林,等风头过去,你还能改名换姓,继续制香的营生。我说得对么?”
鲍大益冷笑:“泰和的火,与我无关!”
“是的,关于这一点,我很清楚。”
这么说着,韩度探头看向男人身后,目光落在一位朴素的妇人身上。妇人左右手分列搂着两个孩童,身旁还站着一位瞪着眼睛拿着棍棒的少年。
“刘娘子,陈姑是你从安乐坊带走的吧?”
妇人浑身一颤,惊恐地扫了韩度一眼又迅速埋下头去。
“不用怕。”韩度缓和了语气:“葵组已经查清了真相,包括泰和一年前的火灾。”
刘七巧的眼圈立刻红了。她看了看丈夫,又回看韩度,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向前踏出一步。
“韩指挥料事如神。奴家擅作主张,引来这场祸事,差点害陈姑丧命。”
“擅作主张?”鲍大益愈发糊涂,他不明白自家娘子在说什么。
韩度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鲍待诏,你家娘子说的应该是往我家投信这件事。”
韩度转而又看向刘七巧:“大约十天前,你家相公酒醉归家,说了一些醉话,内容大概是关于香药店一年前的火灾真相吧?刘娘子日常照顾陈姑,又听了丈夫的那些话,对陈姑生出了恻隐之心,这才请人写了匿名信,让花童送到了我家里。我说得对么?”
“韩指挥……究竟是如何查到的?”
“这个不难,古有按图索骥,今有按字寻人。梁九公打听到刘娘子不识字,宁员外家的赁屋周边,代写书信的摊子总共有四家。昨日,九公带着书信过去问了问。那位代写书信的秀才还记得刘娘子。”
韩度顿了顿,细细观察着刘娘子的神色,见她神情没有方才那般恐惧,便继续说道:“至于陈姑的藏匿处,我想,大概是盐桥运河上的某艘船上吧。”
刘七巧闻言,惊叫出声。
“啊!今早就是你们从门缝里塞信进来的?那信上说你们已经找到了陈姑……”
说到这里,她又迟疑了起来,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又用力摇了摇头:“不对。两个时辰前我特意去见了陈姑,她还在那里。”
韩度脸色一变,声音低沉下来。
“刘娘子,陈姑到底在哪里?”
鲍大益闻言,惊诧万分。他叉手一拜,请韩度稍等片刻,自己拉过妻子,低声询问起来。
很快,他回到韩度跟前。
“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我带你们去找人!”
白洋湖南面,连通着城内运河,正午的阳光晒得河面金灿灿的。一艘小型的空货船在运河入口靠了岸。
韩度跳上岸,袁青留在船头,船尾鲍大益扶橹而立。
军巡铺负责巡警火烛与盗贼。北宋汴梁城的军巡铺三百步一处,南宋临安城两百步一处,日常轮守五名铺兵,领头人为巡铺长 韩度快速走入岸边一处军巡铺。 少顷,韩度带着两名铺兵走出来,三人又上了货船。嘎吱嘎吱的摇橹声再度响起。
沿着运河一路向南,货船飞似的航行到盐桥一带。运河支流如网交错,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如织。
货船经过盐桥之后,向东驶入一条支流,又航行了半炷香的工夫,远远望见前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一根长长的竹竿从芦苇丛中斜伸出来,竹竿上晒着渔网。
竹竿下,乌篷小舟露出小半个头,一个青衣男人正捂着一个女子的嘴,强行将她从船篷内拖出来。
“糟了!”袁青单手在额前搭着凉棚,极目远眺,焦急地叫出了声。他认出来,船头女子正是陈姑。
货船离乌篷小舟还有七八个船身的距离。眼看着青衣男人要将女子推下船去,货船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
袁青急得跺脚,恨不得生了翅膀飞过去。不料晴空一声霹雳弦惊,小舟上的男子突然发出惨叫,身子向后一仰,直直栽入河里!
袁青转头,惊见韩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弓。
他双目聚着两点寒光,明明站在摇晃的船头,却是身姿如松,脚下稳如陈钟。凌厉的气势衬得那一身行脚商人的装扮格外扎眼。
就在袁青怔怔入神的时候,韩度垂手落弓,侧过身子,将长弓还给了一旁的铺兵。
那铺兵也和袁青一样,瞪着眼睛,呆呆地接过了自己的武器。
我的头领是神射手!袁青在心里欢呼起来,目光与那名铺兵撞到一起,不由得咧开了嘴。此刻他热血上头,望了一眼河面,躬身正欲跳下船去,又突然顿住了。
袁青转头,兴奋地朝韩度说道:“头领,快下令让我去抓那个落水男子!我倒海犬袁青,水性也是廉州第一!”
话音落地的同时,韩度用嫌弃的声音下了命令:“你要是抓不住的话,就不要回来了。”
扑通一声,袁青纵身跃入了水中,奋力朝着落水的男人游去。
货船逐渐靠近小舟,韩度跳上舟头,扶起了陈姑。
一个多时辰后,城南的钱塘江港口,临安府推官黄擎带着一批弓手登上了泰和香药店的货船。
除了都城,泰和在地方亦开有多家分店。这艘货船满载熏香,即将运往浙东的几座大城市。
宋代征收商税的机构。 货船出港前,场务 对货物进行检查是例行公事。然而今日尤为特殊。除了港口的场务监当官和随员,临安府推官和潜火七队的人也在。
“这边!”袁青在空气中嗅了嗅,示意弓手跟上。他敏捷地在货舱里穿来穿去,最后停在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
“下面。”他指着货舱的地板。
弓手们面面相觑,一动不动。
韩度冷冷开口:“撬开。出了事我负责。”
黄擎闻言,立刻命令下属动手。
几块木板相继撬开,下面竟是一个小小的密舱,厚厚的绢帛用麻绳捆成了卷筒状。
袁青将手伸进绢帛内,转眼就摸出了一个琉璃细颈瓶。透明瓶子内,装着紫红色的液体。袁青转身将瓶子递给韩度。
韩度揭开盖子,狐狸眼睛勾起了细小的弧度。
“罗监当,大食国的蔷薇水,好像不在泰和的出货清单上吧?”
监当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搜!”
绢帛一一摊开,一瓶瓶蔷薇水暴露在人们眼前。
韩度和袁青还在凉水铺喝着苦茶时,梁九公和殷东颋走进了一家私营的香药作坊。作坊主人带着两人,来到一处封闭的砖室。
室内蒸汽弥漫,花香袭人。地上摆满了圆形的竹簸箩,铺着各色香花的花瓣。
一个缠着头巾,肩有披帛的男人站在巨大的陶制蒸瓮前,正专注地看着火候。
“潘远,过来。”主人招手。
那人抬起头来。
透过阵阵香雾,东颋看到了一张浓眉大眼的方脸,正是几天前州桥下拿着油饼的人。
那日没有抓住他,东颋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安木匠闻了韩度带回的百花香后,确定方脸男身上就是那种香气。都内制作百花香的名店,不足十家。除去泰和,殷东颋和九公一一访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此时此刻,殷东颋眼前的百花香匠人,与潘远的画像完全重合在一起。
傍晚,州府衙门的东厅,赵知府坐堂,潜火七队葵组指挥韩度站在堂下。泰和香药店火灾相关人等,此刻都聚齐在东厅外,翘首望着厅内动静。
宋代衙门上,民见官不跪。 首先上堂的,是原本列为嫌犯的鲍大益。只见他站得笔直,并不慌乱 。
知府一番例行问讯之后,韩度上前质问鲍大益:“你自陈火灾与你无关,为何要携妻儿逃跑?”
“草民自知调查下来,店里众人皆会以为草民是最后一个见到陈姑的。草民还有一家人需要养活,与其被抓,不如先逃跑。况且……这次的火灾虽与我无关,一年前的火灾却是草民放的火。”
“什么?!”知府茫然,不知这事又怎么和一年前扯上了关系。
韩度将收到的匿名信和去年火灾的档案呈给知府,讲述了来龙去脉。
知府一拍惊堂木,喝问鲍大益:“去年那场火,不是和一个叫潘远的人有关么?现在你怎么说是你放的火?”
“草民这么做,都是听了店里的安排。店长柳行舟跟我说,搞一场微不足道的小火,早早扑灭就行,不会有事的。草民只是一个小小的工长,不敢违抗命令。”
韩度厉声说道:“纵火无论大小。一旦火起,是大是小,不是人说了算的!你在放火之前,知道这是为了陷害潘远吗?”
鲍大益面有愧色,缓缓点头:“草民最初以为,柳行舟与潘远之间,或有仇怨。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韩度转身面朝知府:“属下的人,已经找到了潘远。知府可宣他上堂。”
“潘远上堂!”
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走上来,二十岁左右,衣衫带着浓郁的花香。
“小民真名叫做陈时,乃观桥陈氏香药铺陈钟之子,韩指挥所救妇人陈姑之弟。”
赵知府听糊涂了。三天前的见廉堂上,泰和香药店主事提过一嘴,陈姑之弟是个赌徒,欠了赌债逃出临安城。他如何又成了潘远?
韩度看出赵师择的疑惑,上前说道:“还是由属下来为知府解惑吧。”
“赌债一事,子虚乌有。葵组询问了陈家的邻居,陈家儿女都是一心一意继承祖业,埋头制香的匠人。属下调查过,陈时身边根本没有泼皮无赖之类的狐朋狗友,又怎么会被这些人引诱着染上赌瘾?”
知府闻言,举目望向厅外。余承学与柳行舟俱在人群之中,碍于距离太远,看不清神情。他收回目光,落在堂下。
“陈时既有祖业,一年前为何化名潘远,受雇于泰和香药店?”
“说来惭愧,草民和阿姊自幼跟随家父制香。两人所学工艺技巧,没有区别。然草民所制熏香,品质总是稍劣于阿姊。
“家父仙逝后,顾客上门往往点名要阿姊所制香品。草民深恨才气不足,家父将祖业交给我,我不能光大祖业,反而累及阿姊,害得她迟迟不能出嫁。思来想去,草民决心出走求艺,打磨自己。
“都内香药名店颇多,不乏一流的制香师。草民多看多问多学,以勤补拙,早一日学成,便早一日让阿姊放心。
“泰和香药店乃都中第一名店,加上家父在泰和又做过十年的暗之制香师。去年春季,草民瞒着阿姊,化名潘远,找到了泰和的余主事,请他让我留在店内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