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明直白得让人吃惊。
火寻零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觉得每个人都可以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生命落地之后,就属于他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图明皱眉道:“但求婚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甚至我也只是一颗棋子。如果说刚才是无礼,那现在就是无耻了。我退出求婚后,我的弟弟赤特可能会顶替我。”
这根本不是退出,只是换了个人,连求婚也能换人,这确实很无耻了。
“好,我知道了。”火寻零没有追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悠悠的琴声。乌凌每晚都在火寻零窗下演奏乐曲,他是个聪明人,看似公平的四个挑战其实并不公平,最后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火寻零的心。她对谁有好感,结果就会偏向谁。
东方流明问道:“你好像不喜欢乌凌的音乐。”
“嗯,他实在太聒噪了。”火寻零道。
东方流明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琴声,就一个不学无术的贵族来说,乌凌的琴艺已经很出色了,选的曲子也很舒缓,足以充当安眠曲,说聒噪绝不合适。
没等东方流明提出疑问,火寻零就解释道:“音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隐藏着的欲望。想到他一心想强占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但他好像演奏得很卖力。”东方流明说道。
“我让侍女假扮成我的样子在窗前徘徊,他自以为取悦了我,所以才会这样。”火寻零好像很喜欢捉弄他人。
图明哈哈大笑道:“你真狠心,我那个弟弟可惨了。”
火寻零笑道:“他当然惨了,我会把对你们的怨气都撒到他身上。”
仿佛他们之间的那点不快都随着笑声烟消云散。
“对了,你们会乐器吗,盖过这琴声吧。”火寻零建议道。
风擎子好像这时才醒过来:“不过是胡琴而已,我会。”
“你居然会?”东方流明有些惊讶。
“乐器都大同小异,在商队的时候,只要晚上没事,大家都会唱歌跳舞,我顺便就学会了。”风擎子道,“拿琴来吧。”
风擎子的琴声一起,在场之人无不正襟危坐。
他的琴声立刻盖过了远处乌凌的琴声,这不是音量大小上的盖过,而且技艺上的盖过,乌凌原本还算动听的琴声,在风擎子琴声的对比下,仿佛成了杂音,很快杂音也从他们耳中消失了。他们耳中只回响着风擎子一个人的琴声,心绪也随着风擎子的音符起伏。
东方流明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两军对垒的战场、漫天飞舞的箭矢、嘶吼着的士兵们……他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长剑出鞘,东方流明将自己的佩剑高高抛起,它化作一道迅雷划破天空,又落到了东方流明手中,随着他的舞动起起伏伏。
剑舞是一种常见的舞蹈,武者相聚,动情之时,常会以剑舞相和。
东方流明是个中翘楚,他的剑光配合着风擎子的琴声,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势,宛如蛟龙入海、火凤腾空、猛虎下山。
图明眯着眼睛,风擎子的琴和东方流明的舞也打动了他。他脑海中广阔的沙漠开始起风,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飓风卷起黄金般的沙子,遮天蔽日……
图明渴望在这样的风暴中狂奔,他想像一柄巨剑般拨开这狂暴的世界。
图明睁开了眼睛,眼中似有光流转。他轻声唤来一个下人,让其取来一个手鼓。
于是,琴与剑之间又增加了鼓声,鼓声配合着两者的进退,一起描绘那个并不存在的战场。
琴声、鼓声、剑光,这三者似乎化作三头猛兽彼此嘶吼,却又彼此合作。
图明觉得自己的血越来越热,最后竟脱了上衣,赤膊击鼓。
东方流明的剑也愈发快起来,他腾空而起,剑光笼罩着他全身上下,像一团夹杂着雷火之力的云。
借着这个势头,风擎子的琴声也越发高亢……
一曲罢了,三人尽兴而笑。
图明情绪激动,大声说道:“是了,就是这个感觉,波澜壮阔,世界之大的感觉。”
风擎子的琴声能让人看到不同的风景吗?东方流明他从琴声中感受到的明明是战场……
“我们实在是太渺小了,龟缩一处,为了指甲盖大小的利益争来抢去,和蚂蚁有什么区别,世界那么大,我想四处去看看啊。”图明站起来,“我喜欢你们,奇术师!”他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东方流明。
东方流明不习惯这么亲密的举动,下意识地想挣扎,但图明的力气太大了,牢牢抓住了他。他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这个拥抱。
图明松开东方流明,又去抱风擎子,风擎子和拘谨的东方流明不同,他爽朗地笑着,回抱了图明。两人都太用力了,不了解内情的人甚至会以为他们想勒死彼此。
“愿神保佑你们。”图明松开手,祝福道。他转过头,又对火寻零说道:“赤特是个粗鲁的家伙,我不想你嫁给他,多出点要动脑子的题,别让他赢了。”
说完,图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真是个有趣的家伙。”风擎子感叹道。
火寻零也说道:“就在刚才,我仿佛都要喜欢上他了。”
图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罗火洲,换他弟弟赤特来到绿洲。
其余人早就收到了通知,对图明的离开也未发表什么看法。
第二个挑战发布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次来自东方的两位奇术师也在场,从第一次的挑战来看,奇术是影响结果的重要因素。因此,火寻零特意把他们叫了过来。
只有安叱奴还未到场,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火寻零命人找来安叱奴的仆人,问他安叱奴究竟是怎么了。
那仆人急得满头大汗,原来,他早上已经叫过自己的主人了,但门上锁了,里面的安叱奴也没有回应。
一般,安叱奴不想被打扰时才会锁上门,所以仆人提醒过主人后就离开了。
很奇怪,安叱奴胜了一局,应该乘胜追击,为什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这件事透着不寻常。
火寻零提议众人一起移步去看看安叱奴。
四位求婚者现在都住在火寻零的城堡里,身边只带着十几个仆人,手下的士兵驻扎在绿洲边缘。安叱奴的房间就在城堡二层,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火寻零命令仆人敲门。
“安叱奴殿下,你在吗?”火寻零向里面发问道。
没有回应,而且门确实上锁了。
东方流明上前,让仆人退下,他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
“安叱奴殿下,安叱奴殿下!”东方流明大声喊道。
依旧没有回应。
安叱奴一定是出事了。
“你们来搭把手。”东方流明对左右的人说道。
他提起一口气,抱着臂膀,如攻城锤一般狠狠向大门撞去。他同另外两人,接连撞了八九下,房门才被撞开。
蓝色在他们眼里弥漫开来,慢慢充满他们的视野。
安叱奴的房间地面是一片纯粹的蓝色,仿佛有人将蓝天剪下一小块铺在了地上。
东方流明走进室内,他的鞋面顿时湿了。地面上的蓝色是一层颜料,由于门槛有一定高度,蓝颜料积在室内没有流出去。这些蓝色液体大概有半指深。
门是向内开的,外设一道半掌高的门槛,这和本地的风俗有关,这样的设计能将蛇虫挡在室外,更加安全。
换句话说,这样的设计应该也能将死神挡在门外,只是这次并没有奏效。
“安叱奴被杀了!”东方流明喊道。
听到这个,众人拥入安叱奴的房间,他们的鞋子全部都被染成蓝色。透过屏风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安叱奴躺在他的床上,一只手垂在床沿。
那是一只死人的手,毫无血色、苍白、冰冷……
火寻零靠着墙,无力地按摩着太阳穴。季拓待在门外,低着头,没人知道他脸上是怎么样的表情。其他人则跑到安叱奴的床边,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只有东方流明和风擎子被屋子里的另一样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消失的傀儡舞姬正躺在安叱奴的床边,传说中的傀儡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它的红衣也浸泡在蓝色的液体当中,浸没的边缘显示出夺目的紫色,宛如妖冶的晚霞。它仰面躺着,露出姣好的面容,眯着眼睛,仿佛沉醉在自己的舞蹈中。
“这就是传言中的舞姬啊,果然惟妙惟肖。”风擎子赞叹道。
舞姬的右手不见了,风擎子弯下腰,通过手臂的缺口查看内部的构造。
东方流明则直接将一张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将舞姬抱到了桌上。
即便历经了战火,舞姬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东方流明脱下舞姬的衣服,它下腹部有一条裂痕,伤口仿佛一道闪电,从腹部一直蔓延到胸口。透过这道伤口,可以看到舞姬的“内脏”。东方流明顺着这道裂痕,慢慢用劲,他发白的手指就像钳子般将裂痕一点点撑开。随后,东方流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夹子,从舞姬里面取出了一些部件。
“你这样没关系吧,万一装不回去,可就把它毁了。”风擎子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对傀儡不感兴趣。”东方流明对风擎子说道。
风擎子解释道:“作为奇术师,我怎么可能没兴趣,只是没到要特意追寻的程度。但它现在就在我的面前,我怎么会放过?”
东方流明将从舞姬体内取出来的零件放在桌上,其中有大小不一的齿轮、长短不一的细杆,还有奇怪的金属片。
这些就是舞姬的本质。
正如人创造傀儡一样,神在创造人时,也不过是用更多更精巧的零件来构建自己的造物。
所谓的死亡也许只是什么重要零件坏了,只要更换零件,死去的人还能再回来。
傀儡的精致,让他们感受到了自己和神的距离,奇术师用如此复杂的零件制造出的傀儡依旧比不上神所创造的生物。
风擎子好奇地将手伸进舞姬体内,他碰到一个突起,按了一下,舞姬的眼睛也对应地眨了一下。然后,他又试着动了其他地方,每动一处,舞姬某个身体部位就会相应地动一下。
“真是神奇。”说这句话的时候,风擎子正在观察舞姬的手,它的手指能灵活张合,“为什么它的动作这么流畅?我来看看。”风擎子说着拿走了东方流明的夹子,取出一根长长的东西,半透明,黄褐色,有着不错的韧性。
“这是牛筋吧,用牛筋来蓄力和传动?”风擎子道。
东方流明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出色的创意。如果这样的话,确实可以解决传动上的一些问题。”风擎子高兴地说道。
两位奇术师越交流越是欣喜,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凶案现场。
“咳咳……”鸠摩罗阴沉着脸,用咳嗽声提醒两位奇术师。
火寻零也对他们说道:“两位请先将傀儡放到一边,看看安叱奴的尸体吧。”
“人的尸体都一个模样,舞姬可只有一具。”风擎子言语中带着些不满,但还是走到了床前。
安叱奴还算俊俏的脸因为死亡的痛苦而扭曲,像一片枯黄的叶子般皱在一起。他仰躺在床上,一只手垂在床边。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插在他的胸膛上,这应该是他的主要死因。
但在安叱奴的脖子上还缠着一层纱,皮肤上有被勒过的痕迹。纱是红色的,应该是属于舞姬的。
“我可以拔掉匕首吗?”风擎子问道。
众人点头,于是,风擎子拔出了安叱奴胸膛上的匕首。匕首没有特殊的地方,外面几枚银币就能买两三把。从伤口上看,凶器从下方刺入,刺穿了他的心脏。
风擎子又将尸体翻过来,检查了下。除了刀伤和勒痕外,安叱奴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浑身上下也没有沾到一点蓝色。
“诸位,都看过尸体了吧?”火寻零命人将安叱奴的尸体搬出去,做更加详细的检查。
火寻零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奇术师和医师们通过尸斑和眼球的情况,初步确定了安叱奴的死亡时间。
安叱奴应该是死于三个小时前。东方人使用的是十二时辰,与沙漠中使用的计时方法不同,但它们之间的转化并不复杂,一个时辰恰好等于两个小时,而且两者的计时工具出乎意料地一致,都需要用到影子和水滴等工具。
火寻零原定在八点宣布第二个挑战的具体内容,但到八点半,安叱奴还未到场。剩下的人来找他,结果发现了他的尸体。他们验尸时已经是九点了。
也就是说,安叱奴死在黎明时分——六点左右。这和事实相符,七点时,他的仆人去叫他起床梳洗时,安叱奴没有反应,说明他那时已经死了。
鸠摩罗说道:“毫无疑问,安叱奴是被谋杀的。如果凶手是人的话,那他应该就在城堡之中,这里出入口不多,每处都有守卫。外人很难混进来杀害安叱奴。”
“我能问下诸位那个时候在干什么吗?”火寻零说道。
“你是在怀疑我们吗?”乌凌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确实没其他人可以怀疑了,六点那个时候,我应该演奏完了最后一首曲子准备回去休息了。我想有很多人可以为我作证。”
乌凌所言非虚,他的作息时间与其他人不一样。乌凌每夜都去火寻零窗下演奏乐曲。当然,谁也没有这样的体力和精力演奏整整一夜。一般来说,乌凌会分四次演奏:第一次是在刚入夜的时候,太阳的余晖彻底散去,月色笼罩大地;第二次是二十时左右,夜空之中有风声、虫鸣声、远处宴乐声,乌凌的琴声就像一汪清泉;第三次是深夜二十四时,那时万籁俱寂,乌凌会献上一首催眠曲,若火寻零还没睡,那刚好可以帮她入眠,如果火寻零已经睡了,也不会被惊醒;第四次是黎明时分,也就是在六点左右,这次演奏仿佛是为了证明乌凌坚守了一夜一般。随后,乌凌会回去吃点东西,睡到午后,再起床面见火寻零。如果火寻零还只是个单纯的小女孩,怕是早就被乌凌俘获芳心了。
风擎子说道:“我一天到晚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研究奇术,昨夜更是通宵达旦。季拓和我在一起。”
季拓在一边点了点头。
另一位奇术师东方流明说道:“我待在房里睡觉,没有人能证明,但如果我到安叱奴的房间来,很多人都会发现我。”
没错,东方流明到安叱奴的房间只有两条路可走,而它们中间恰好设有岗哨。
其他人都表示自己的情况和东方流明一样,都待在各自的房间睡觉。
图明的弟弟赤特皱眉说道:“说到底,询问这个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要做一件事情,还需要亲自动手吗?”
为获得绿洲的利益,各方都投入了不小的力量,求婚者不光拥有明面上的奴仆,暗地里安插的人手也不会是小数。
谁都可能杀人,或许他们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够了。
也就只有东方流明和风擎子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但他们又是奇术师,说不定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杀人现场如此诡异,凶手绝对不是一般人,因此奇术师的嫌疑也难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