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特摸着自己的胡茬,说出了天马行空的想法:“安叱奴确实被谋杀了,但杀人的是人吗?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地方是个密室。”
火寻零的父亲铁恩被害之后,阿鹿桓增强了城堡内的防护,加固了门窗。这次的现场和火寻零父亲被害的情况很相似,但这次的密室比之前还要“密”。城堡内的每扇门边缘都加装了铜皮,门槛也是。门关上之后,连一点缝隙都不会有。至于窗户,一、二层房间的窗户都加装了栏杆,被分隔成小块,间隔只有拳头大小。
东方流明补充道:“而且不是普通的密室,严格来说,算是双重密室。”
“这怎么说?”火寻零问。
“我们打不开门,是因为门从屋内被闩上了。但凶手用的根本不是门闩,而是舞姬消失的右手。”东方流明说道。
凶手将它当作门闩,闩住了大门。东方流明撞门时,还把它撞断了。
东方流明心疼地拿出手臂,把它和舞姬放到了一起。
放好手臂,东方流明才接着说道:“门只能从里面被闩上,凶手杀了安叱奴之后要怎么逃走?这是第一重密室。这一地的颜料,是第二重。安叱奴的尸体上没有颜料,说明颜料是在安叱奴死后才布置的。凶手可以站在桌椅上布置颜料,但事成之后要如何离开?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没有蓝色颜料的痕迹,除非他会飞,变成鸟从窗户飞走了。”
“他也可以一直留在现场,没有离开,假装这是密室。”风擎子说道。
大家四处查看过,找遍了屋内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却都没发现有人。凶手也不可能趁他们不注意跑了,或者混入他们中间。毕竟,这里到处是来来往往的仆人。
赤特道:“之前我就说过了,安叱奴不是人杀的,凶手还在这里。”
“在哪儿呢?”风擎子反问道。
赤特指向桌上的舞姬:“从安叱奴的伤口上可以看出,凶器是从下方刺入,刺穿了他的心脏。要么刺客是趴在地上突然袭击了安叱奴,要么凶手很矮小,只能从下方刺入。舞姬恰好符合这一身高要求,并且它身上还带着血迹。”
由于舞姬穿着红衣,东方流明和风擎子没能发现上面的血迹。
傀儡真的会杀人吗?
“这是无稽之谈,它只是一个傀儡。”乌凌说道。
“总之屋内只有它一个。”赤特说道,“罗火洲真是块神奇的土地,这里有召唤雷电的魔鬼,再多个杀人的傀儡又有什么问题?”
“傀儡杀人?”鸠摩罗说道,“难道是幽灵作祟?”
“不对,傀儡只有在人的操控下才会行动。”乌凌说道。
赤特道:“但是哈桑的傀儡是不同的,它们是自动的。”
“在场的诸位都看过或者听说过傀儡的表演。”乌凌又说道,“不得不说,那四个傀儡的确是杰作,但它们也还处于我们想象之内,绝不是妖魔。”
“也许加上惨死的阿鹿桓,它们就是妖魔了呢?”鸠摩罗说道,“说不定阿鹿桓的幽灵还在罗火洲盘旋,他附在生前最钟爱的傀儡身上,来向我们复仇了。”
“胡说八道!”乌凌白着脸反驳道。
“天知道阿鹿桓还有什么秘密?”
…………
东方流明盯着舞姬,不理会其他人的争论。舞姬傀儡出现后,东方流明的魂魄仿佛都被它吸走了。
他挣扎了片刻,终于向火寻零提出了请求:“我可以带走舞姬吗?”
“当然可以。”但火寻零又道,“只是舞姬被卷入了凶杀案,就算它不是凶手也是重要证物,至少现在,我不能让你带走它。”
遍寻不见的傀儡突然出现在杀人现场,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那要等水落石出,我才能拿到舞姬吗?”东方流明问道。
“是这样的。”火寻零又提高了声音,面向所有人说道:“诸位请安静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说。安叱奴的死有太多疑点,傀儡是如何出现的,凶手是如何离开的,他为什么要杀害安叱奴,为什么要将地面染成蓝色……这样吧,我将第二个挑战更改成找出杀害安叱奴的凶手。”
鸠摩罗提出异议:“我倒不是怕了凶手,但要是我们一直找不到凶手怎么办?难道你就一直不决定要嫁给谁吗?”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火寻零说道:“那我再增加一个期限,如果一个月内还没结果,我会宣布新的挑战,最后谁获胜的次数最多,谁就是我的丈夫。”
除了命案,城堡内还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小事。看管阿鹿桓奇迹室的仆人发现阿鹿桓最后留下的棋局变了。
原本白棋有一个王和四个小兵,现在只剩下三个小兵了,而对面的黑棋也少了一枚骑士。
消失的白棋王是否代表阿鹿桓,消失的白棋小兵是否代表舞姬,而消失的黑棋骑士是否代表安叱奴?没人知晓。
仆人不敢隐瞒,将这件事报了上去。罗火洲中诡异的氛围又加重了几分,一个巨大的阴影盘旋在绿洲上空。
另一件事情则要更悄无声息一点,一个黑影躲过人流,趁着夜色,来到绿洲之中最肮脏的垃圾角。
他从袍中掏出两根细细的丝线,它们就像蟑螂的两根触须一样,在月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金属的光泽。
黑衣人将金属丝揉成小团用力丢了出去,没有人能找到它们了。
第五章 生者夜谈
夜色终于又降临了。
“两位,这里就只有我们了。”
火寻零依旧召见了两位奇术师。
她放下手里的酒杯,对两位奇术师说道:“我已经知道风擎子见识过沙暴了,那东方先生呢,你遇到过沙暴吗?”
“我的运气不错,一路上没有遇到,但我也从旅者的口中听闻过沙暴的可怕。飓风中的沙子刮在人身上就像细小的刀刃。如果你的肌肤裸露在外,不用多长时间就会变得血肉模糊。”东方流明回答道。
“是的,据说最大的沙暴能将一个人吹成白骨。而且沙漠的地形变化也是由那些沙暴引起的,在你面前的沙山也许在一场沙暴之后就跑到你背后了,所以在这里,地图是无用之物。”火寻零说道,“罗火洲正处在一场巨大的沙暴当中,任何人都可能被吞噬殆尽。我需要你们的智慧,帮我躲过这场无形的沙暴。”
东方流明回道:“作为您的顾问,我很荣幸为您排忧解难。”
风擎子也说道:“这件事牵扯阿鹿桓,我也愿意献上一份力。”
火寻零问风擎子道:“季拓真的一直在你掌握之中吗?”
风擎子挠了挠头:“我没掌握他啊,他只是我的助手。”
“他真的和安叱奴的死没有关系吗?”火寻零问。
“当然没关系。”风擎子诚恳地说道,“他一直和我待在一起,而且他戴着镣铐,一走动就会发出‘咣当咣当’的噪声,怎么可能偷偷跑去杀了安叱奴。”
火寻零点了点头:“这倒是。”
东方流明问道:“现场又有什么发现?”
火寻零回答道:“安叱奴房间里的宝石全部都不见了。”
因为火寻零提出的挑战,每个求婚者都收集了大量的宝石,并且宝石本身就是常见的装饰物,一个贵族屋内有宝石很正常,没有宝石才不正常。
“我们还在一些首饰上发现了凿撬的痕迹,盗贼不仅拿走了单独的宝石,还把首饰上的宝石撬下来带走了。”火寻零又说道。
“是他的仆人干的吗?”东方流明问道。
仆人趁主人死亡,卷走主人的财物,这种事情在沙漠中也不罕见。
火寻零摇了摇头:“我们审讯了安叱奴的全部仆人,也搜查了他们的房间,都没有发现宝石。”
风擎子挑了挑眉:“我听说,傀儡的能源来自宝石。所以你认为这和阿鹿桓有关,想从季拓身上找到突破口?可惜了,在我看来,季拓和这事没有关系。”
“对,奇术师的傀儡是以宝石为能源驱动的,所以消失的宝石可能是被拿去给其他傀儡用了。”火寻零说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仿佛阿鹿桓还在这里,他操纵着一切。说起来,我做了一个怪诞的梦。”
“解梦不是我的专长,让东方流明来吧。”风擎子说道。
东方流明仔细倾听了火寻零的梦。
这个梦与安叱奴的死有关。她梦到了之前的战争,罗火洲四处都回荡着嘶吼和惨叫。阿鹿桓的宝库里,哈桑的三具傀儡活了过来——舞姬在一旁跳舞,琴师捧着它的琴替舞姬伴奏,身形高大的武士站在队伍最前面,踩着琴师的节奏杀人,并护送同伴到了奇迹室。
弈棋者坐在棋盘面前,一动不动。舞姬、琴师、武士来到弈棋者身边,拉扯着弈棋者。弈棋者仿佛受到热情的感染,他身上的木纹渐渐消去,画出来的假肢也变成了能活动的真腿。
见到这幅场景,舞姬的舞蹈更加妖娆,琴师的琴声也更加热烈。
四具傀儡避开战火,走进城堡的深处,藏了起来。随着战争的平息,傀儡们也像是陷入了沉睡。
直到火寻零入城,安叱奴、乌凌、图明、鸠摩罗四人向火寻零求婚。
复仇的火焰就像一朵花一样,吸收了罗火洲内的愤怒、不甘和痛苦,现在它终于盛开了,花色比彩霞还要鲜艳,也比血液还要阴沉,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和少女的体香。阿鹿桓收藏的傀儡从这朵花的花蕊上跳下来,舞姬开始跳一支死亡之舞,她手里的舞纱在风中游动,正像一条蛇。它在安叱奴的门前停下了舞步,溜入房间,隐藏了起来。随后,安叱奴来了,他一无所知,进入了自己的房间。突然,一道黑影朝他冲了过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胸口一痛,热量和力量都随着那一处疼痛快速流失。安叱奴想要大声呼救,但一块纱巾却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对纱巾的触感很是熟悉,在家时,他常和美姬厮混在一起,她们几乎浑身赤裸,只披着薄纱。她们会用薄纱轻抚他的肌肤,也会用薄纱缠住他的脖子,让他暂时窒息,帮助他到达高潮。
但现在,薄纱激不起他的性欲,只有无尽的恐惧。纱巾越来越紧了,安叱奴开始抽搐,他感到名为死亡的蛇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安叱奴停止了抽搐,彻底死去。舞姬松开安叱奴的尸体,将其拖到床上,优哉游哉地布置起舞台。
它将地面染成自己喜欢的蓝色,又收集了屋内所有的宝石,为自己的同伴供能。接着,它取下自己一只手,充当门闩,闩住了门。完成这一切后,舞姬躺在一片蓝色之中,停止了运作。
“这梦还真挺奇怪的。”东方流明说道,“不过,确实有很多人认为傀儡才是真凶,这正是凶手想让我们相信的。”
“两位相信吗?”火寻零问道。
毕竟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傀儡。
风擎子率先摇了摇头:“我这个人性子别扭,人家越想让我往什么地方想,我偏偏就不那么想。这世界,唯有意识能真正肆无忌惮。”风擎子哈哈大笑,叩着桌面又说道,“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不知道东方流明你知不知道?”
“是哪个故事?”东方流明问道。
风擎子微微一笑:“《列子》中‘偃师造人’的故事。”
周穆王西巡,偃师为周穆王献上了一个人,并称这是他制作的优伶。优伶和真人一模一样,并能按偃师的指示唱歌跳舞。穆王让妃子及宫内侍御与他一起观看。在表演时,优伶向周穆王的妃子抛了个媚眼。穆王大怒,认定优伶是真人,要杀掉偃师。偃师连忙分解开优伶,证实优伶是用皮革、木料、胶水、油漆、各色颜料等材料拼凑起来的,肝、胆、心、肺、脾、肾、肠、胃,以及筋骨、四肢、关节、皮肤、汗毛、牙齿、头发等,全是假的。
偃师已作古,他的奇术却留了下来,传承他技艺的人都被称作“偃师”。
“优伶的心肝都是人造的,它的一举一动也受人的控制。抛媚眼的自然不是优伶,而是优伶背后的偃师。”风擎子说道,“广泛流传的只有光怪陆离的前半段,却没有残忍血腥的后半段。故事的后续是,那个妃子最后与偃师私通,两人都被处以极刑。”
“你想说什么?”火寻零问道。
“所有指向傀儡的东西都可以是虚假的,就像偃师的傀儡一样。背后的人才是真实的。”风擎子说道。
“你认为一切都是人为。”火寻零点了点头,“两位都不相信所谓的鬼怪吗?”
“不相信,黑手当然是人,鬼怪杀人不用这么复杂。我们先从简单的说起。”风擎子问东方流明,“你怎么一进去就知道安叱奴死了?”
“理由有三,第一,我们在外面叫了安叱奴的名字,他没有任何反应;第二,屋内的景象十分诡异;第三,透过屏风的缝隙,我可以看到安叱奴那只苍白的手和床上的血迹。这三点就足够让人联想到死亡。我相信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东方流明轻咳两声,说道。
“我最看重的是第二点——屋内诡异的景象。安叱奴的案子其实包含了三个部分:第一,安叱奴死在密室之中;第二,傀儡舞姬突然出现;第三,屋内的宝石全部消失。屋内的景象只和死亡有些关系。”风擎子说道,“断首之颈莫再斩,画蛇添足不可为。”
火寻零没听懂风擎子最后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流明解释道:“就是不要做多余之事的意思,风擎子是说现场的布置是多余的。”
风擎子说道:“是的,但这只是我们看起来觉得多余而已。凶案现场没有多余的东西,其存在必定是有道理的。杀人是件苦差事,就我来说,你费尽力气杀了一个人,已经很辛苦了。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去搞其他东西,所以只要是凶手搞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有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火寻零追问道。
“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提出几种假设。比如凶手是为了掩盖地面上的痕迹,诸如血迹、脚印—— 一些可能暴露他身份的痕迹。”突然,风擎子摇了摇头,“不对,血迹和脚印应该都可以擦掉。但如果是擦不掉的痕迹,那倒上颜料也无济于事。”
火寻零也打开了自己的思路:“会不会是为了掩盖原有的颜色。我举个例子,像是凶手先在地面上写了什么字或者把什么东西给涂成了蓝色,安叱奴前去查看,结果被埋伏着的凶手杀害了。”
“这也是一个方向。”东方流明说出自己的推理,“但问题在于,为什么要把地面全部染蓝,凶手是对蓝色有什么偏好,还是说因为蓝色醒目?或者说蓝颜料容易获得,它的某些特性能帮上凶手?”东方流明继续说道,“凶手用的蓝颜料是石青,一种与孔雀石伴生的矿料,不是什么名贵的矿石,城堡当中应该也有不少储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