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可以死了。
火寻零在靠近他,越来越近,就像一只想咬住他喉咙的狼。她的唇已经凑到东方流明嘴边了。
东方流明的脑海里,响起了一百个声音,叫他不要靠近。
可只听见“轰”的一声,东方流明脑海中所有东西都消失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亲上了火寻零。先是肌肤之间的触碰。东方流明耳根发烫,心怦怦乱跳。他觉得自己双唇触碰的是一团柔软的棉花。欲望就像挡不住的洪水,东方流明不满足于以唇轻触对方的唇,如鸟啄式的轻吻,他开始用舌尖舔舐火寻零的上下唇,他没有死去,火寻零嘴唇上也没有毒药苦涩的滋味,只有精油的香甜。而火寻零随着他的舔舐,呼吸也沉重起来。
东方流明开始用牙齿轻咬火寻零的唇,咬得很轻。火寻零的心荡漾了起来,她被吻得有些失神,东方流明的舌头趁机撬开她的贝齿,渐渐深入。
火寻零轻轻地嘤咛。
过了许久,他们才松开彼此。
“因为你的解读,我原谅你了。”火寻零说道。
因为心会动摇,所以才会痛苦。
东方流明应该配合弈棋者杀死所有求婚者,将火寻零引到毁灭的境地。但他给出了另一个可能性,用不明确的神意来暗示火寻零解决之法——她可以先选择一位求婚者作为丈夫,借此联合一方绿洲,靠他们和受害者的势力斡旋,先保住自己。这之后,她可以再想办法协调她和丈夫的关系,或者再做一次弑夫者。
可是火寻零不愿妥协,哪怕是暂时的。
“和我走吧。”
东方流明说出了他本不该说的话。
“你终于说出这样的傻话了。”火寻零说道,“可惜我哪儿也不去。”
她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十一日后,罗火洲刚做好准备,四个绿洲组成的联军便已经到位。夜里登高远眺,罗火洲的人就可以看到远处敌军的篝火,那边火焰密密麻麻,就像也有一座城一般。
战争一触即发,双方书面上和口头上已经针锋相对,都试图将对方描述成背信弃义的小人、面目可憎的妖魔,宣称自己才是正义的。
他们在嘴上打成了平手,但最终还是要靠武力说话。
联军开始向罗火洲进攻了。
战火真正燃起是在一个黎明,联军发动了攻击,他们骑着骆驼,浩浩荡荡而来。
最前面的战车上绑着一具尸体,好像是个血肉模糊的女人。
只有火寻零知道她是谁,那大概是赤特的情人。因为错误的情报,联军认为她是火寻零派来的奸细。
联军越来越近,罗火洲的反击也开始了。联军还未足够接近城墙就遭到了射击。
东方流明在城墙上搭建了床弩。两张弓被安装在床架上,这大大加强了弩的张力和强度,使用时需要用绳索把弩弦扣连在绞车上。七八位士兵摇转绞车,把弩弦张开,扣在机牙上,再安好弩箭。发射时,单纯的人力无法扣动扳机,要由专管发射的弩手高举起一柄大锤,以全身力气锤击扳机。扣下扳机后,巨大的弩箭就会呼啸着飞向敌方。东方流明的双弓弩床,射程约为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五步。
阿鹿桓还做了改造,他加了一段长筒,让床弩的射程增加了一倍,射程可到惊人的三百步,而且使用的弩箭更为巨大,拥有粗壮的箭杆和铁制的箭羽,前端装有巨大的三棱刃铜镞。阿鹿桓将其称作“光箭”。
之所以把它称为光箭,是因为长筒内使用了阿鹿桓在研究的光能,长筒内有复杂的线圈,将阿鹿桓输入的光能转化成磁力,令箭矢加速运动,在弓的张力之外,再附上一股力量,使得箭矢威力更大。
如同长枪一般的箭矢能一口气刺穿几个人,或者将目标钉入沙中。
“散开!散开!”联军的将领立刻下令。
床弩笨重不便瞄准,一旦联军散开,它就无计可施了。
于是罗火洲的第二队上场了,他们等着联军进入攻击范围。弩手都跪在地上,他们上弦时,伸直腿脚蹬弓干,脚夹弩臂,手臂借腿力腰力上弦,而后取箭咬弦瞄准射击。一排排的弩手不断分批地拉弦、上箭、射击,组成了漫天箭雨,每人都有上百支箭,这场“雨”可以下很久。
所有敢于靠近绿洲的人都会被箭矢射穿,这些箭头都在污物里浸泡过,毒素会随着伤口进入人体,导致伤口发红流脓,极难愈合。这意味着箭伤约等于死亡。
弩手们用箭雨制造出了一片禁区。
东方流明的弩由多个零件组成,请不同的匠人制作,一队匠人只需要完成一个简单的零件,最后组装起来即可。这大大加快了弩的制作速度,也提高了质量。
“撤退!撤退!”面对如暴雨一般的箭矢,联军第一次撤退了。
罗火洲的弩手们也能短暂休息一下。他们望向引领他们获胜的奇术师,却发现有个奇术师不见了。
“东方先生怎么不在?他是离开了吗?”有人问道。
东方流明确实消失了,从昨晚开始,他就没有出现过。
风擎子对他们说道:“东方流明不属于这里,他有自己的使命和战场,他离开也情有可原。你们也有你们的使命,你们已经击退了敌人,现在只需要想着再一次击退他们。”
但东方流明还未离开。昨晚,他确实带着行李走出了火寻零的城堡。现在,他正待在一间秘密的小屋里。
东方流明拔出自己的佩剑,用布擦了擦,擦到锃亮,然后把刀刃放在火上烤,直到它微微发红。东方流明洗了洗自己的左手,又拿了一团布塞进自己嘴里。他咬紧牙关,将刀刃对准自己左手食指的根部,狠狠切了下去。
灼热的刀刃与皮肉接触,发出“刺啦”的响声,空气中冒出一股焦臭味。东方流明忍着剧痛把断指包了起来,放进一个圆筒。
他没有办法离开,便托人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带回去,也算是信守承诺,带着冶炼法回到故国了。
东方流明又洗了把脸,擦去汗水,简单包扎了下伤口。
时间正好,他披上衣服走出门去。
东方流明牵着骆驼到了街上,与约好的人见面。那是一个满是风尘气息的旅人,东方流明找上他,请他把自己的东西带回东方。
“就和之前说好的一样,路途大概要走三年,如果你能找到一个不错的向导,时间就能缩短一点。”东方流明把东西交给他。
对方玩弄着这个奇怪的圆筒。
“不要乱动。”东方流明提醒道,“它只能用特殊的手法开启,不然里面的药囊就会破裂,药水会毁掉里面的东西,你也就拿不到报酬了。”
“仅仅跑这么一趟,我真的能拿那么多吗?”对方问。
“是的,你可以带走你一个人所能背动的黄金。”东方流明说道,“不要怀疑我们东方人的慷慨。”
东方流明怀里躺着最后一枚龟甲,昨日他得到了最后一个神启。现在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仿佛有些不舍,但还是交给了信使:“你可以把它当作护身符。”
“这是什么?”对方拿着龟甲,有些好奇。
“不是什么。”东方流明说道,“如果觉得麻烦,丢了也没关系。”
听东方流明这么说,对方还是把龟甲放进了口袋。
“一路平安。”东方流明牵过骆驼,交到他手上,“无论这场战争谁胜谁负,你都一定要趁着混乱离开这里。”
“其实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他们巴不得罗火洲的人越来越少。”
“我有我的归宿。”东方流明说道。他一直关注着远处的战况。
他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向上天询问他还能活多久,上天通过神启告诉他,他活不过三年。而回到东方就需要三年,他很有可能因为一些事情死在半路上。
东方流明作为神的传话人,曾不相信高高在上的神,也曾为了自己曲解过神的旨意,但在这个关键时刻,东方流明没有加入自己的意志,而是相信了神的话语。
不对,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让他做出决定,而他决定留下来。


第十八章 最终之战
大约两个小时后,联军卷土重来。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分散了队形,举着坚盾。而弩手的体力和箭矢的数量都有限,箭雨越来越稀疏,挡不住联军前进的步伐。
弩手开始退下,他们不是罗火洲的精锐。训练弩手远比训练箭手要简单,因此大部分弩手是临时征召,临时训练的。
短兵相接才是胜负的关键,罗火洲的士兵补上了弩手的缺,列队应对联军的冲击。
队列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发,配着青铜长剑。
东方流明深知弩箭的极限,没有哪一场战役可以光靠弩箭就获胜。
当东方流明登场时,在城墙上督战的火寻零抱着自己的肚子,弯下了腰,羊水破了。火寻零不可能再待在外面,她的奴仆们将她抬走了。
“在这存亡之际,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他可真会挑时候。如果我们赢了,他就可以坐享其成。如果我们输了……”风擎子对戴着面具的阿鹿桓说道。
为了掩盖身份而戴上面具的阿鹿桓接道:“如果我们输了,他也不会有事,难道我们连一个无辜的婴孩也救不了吗?”
下方联军的第一波攻击到了,东方流明手持长剑就站在士兵中间。
士兵们的咆哮声撼动天空,像是要用声音在蓝天上撕出一道伤口。鼓点和号角声交错着、纠缠着飞舞。
东方流明身边的一位士兵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在不停发抖。
看着联军如虎狼般奔涌而至的骑兵,东方流明托了那名士兵一把。
“害怕吗?”
士兵点了点头。
“害怕的话,就唱歌吧。”东方流明说道。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今日,我守卫这里,将以此为坟茔。”
对方没能理解东方流明的自言自语,敌军已至。
“起枪!”
骤然之间,鼓声号角大作,令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前排的士兵抵着巨盾半跪在地上,盾牌之间伸出长枪,形成一堵刺墙。联军的骑兵速度丝毫不减,用血肉冲击刺墙。两军排山倒海般相撞,对方不畏死的冲击使得防线一次次松动,侥幸不死的骑兵从地上爬起来,闯入防线内厮杀。
这就是战争,就是痛,就是伤,就是死。
东方流明丢下已经无用的长枪,拔出自己的佩剑。
他同一般的奇术师不一样,深知战争痛苦的他,抱着以战止战的想法投入世间。他绝不高高在上,待在安全处看士兵厮杀,宁愿置身于前线。
他制造兵刃,鼓动战争,也切实感受痛苦。能活到现在,正证明东方流明是位出色的战士。
蛇是死神,沙漠的士兵喜欢给自己的兵器绘上蛇纹,希望能更快更狠地夺走敌人的性命。但现在,东方流明的长剑比蛇纹的弯刀更像死神。东方流明如刀尖一般切入敌阵。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连削铁如泥的宝剑都崩了刃。现在,他手上握着捡来的弯刀,使得很不趁手。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东方流明割开一个人的喉管,对方的鲜血喷射到他脸上,他的呼吸中都透着血腥的甜味。
可同样,他身上也带了无数的伤,他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痛苦使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我为大义而活,至少死要死得任性一些。
也许黄泉路上会遇到故人或敌人,他们会问我,我为何而死。
我为美而死。我可以这样回答。
伴随着死亡,东方流明心中最后一丝内疚和遗憾都散去了。
风擎子看着东方流明倒下去,长叹道:“可惜啊,我们奇术师本不该参与战争。东方流明,你距离世界的真理越来越远了!”
此时,火寻零躺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喊叫着,生产的痛苦像要把她整个人撕开一般。她的汗水打湿了头发,浸湿了床单,她的嗓音也哑了,不断地喘息着,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医师们往她嘴里灌着提神补气的药水,鼓励着她:“再加把劲,就快要出来了。”
突然,火寻零感到一阵心悸,她的身体仿佛被刀剑刺穿了。终于,她平安诞下一个男孩。
战斗结束了,看着触目惊心的伤亡,双方准备开启新一轮谈判。
当然联军对外宣称,要再给火寻零一次机会。火寻零也没有反驳这种说法,总体来说,她还处于劣势。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在战场中间位置设立了帐篷,参战的每个绿洲都派出人手来建造、守卫会场。
火寻零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出席,她派出自己的使者和风擎子一起参会。
风擎子要了一口大鼎,仓促之间,火寻零无法制作合乎风擎子要求的鼎,于是重铸了阿鹿桓遗留下来的钟,做成了鼎。
进入帐篷的每件东西都要经过检查,除了鼎,风擎子还带了厨具、肉食和面食。食物也接受了检验,确认无毒后,才送进去。
“不知道奇术师来此做什么?”有认识风擎子的护卫问道。
“火寻零命我在和谈时为诸位准备点心,权作娱乐。”风擎子回答道。
西夜洲的领主多子者希尔保特看见这些食材,道:“这是要做传说中的面吗?”
风擎子的面食早就传遍了沙漠,但据说还是风擎子做的面最为正宗。
更何况,交战之中,一方人员甘愿为另一方服务,本就是一种讨好,一种示弱。对联军方而言,无疑是一件快事。
风擎子点了点头。
会议开始,风擎子就在一旁处理食材,除了他的助手,还有一个卫士盯着风擎子的一举一动,防止他对在座的领主们不利。
和谈进行得并不顺利,罗火洲的使者只有一张嘴,敌不过十几张嘴的狂轰滥炸。而且,他们给出的条约也极为苛刻,仿佛罗火洲不是来和谈的,而是来投降的。
风擎子的肉汤已经熬好了,他打开布袋准备和面。
这时,参会者也准备休息,想看看风擎子是如何把面团变成一根根细细的面条,只见风擎子在板上搓揉面团,直到面团有了韧性。
然后,风擎子再将面团一点点拉成略宽的长条,滚上一层干面粉,握住两端,两手同时上下摆动,甩动几十下,面条越来越长,再将一端与另一端合并,再拽出新的一头,继续甩动,反复几次,一根一根细面条出现了,在空中如银丝,如瀑布,如银河般舞动。
是了,他们的厨师做面只是把面团压成面饼,用刀切成条,而不是拉出来的。
“太神奇了!”
“居然可以这样细,这样轻。”
众领主由衷地发出赞叹。
“接下来,我下面给你们享用。”风擎子满脸堆笑地对他们说道。
面条在肉汤中滚了几下,很快就熟了。
雪白的拉面浸在褐黄色的汤中,深红的肉,绿色的蔬菜,混着香料均匀地撒在汤中,香气扑鼻而来,让人迫不及待想拿起筷子尝一尝。
罗火洲的使者先随手取了一碗,大快朵颐起来,其他人也动手了。他们夹起拉面一尝,香、咸、鲜、辣,恰到好处,肉也煮得十分软烂,一碗下肚,令人回味无穷。领主们慷慨地给出赏赐,甚至有人想请风擎子去做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