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流明轻叩剑身,长剑发出清脆的鸣响。
“东方流明的剑当然不是单纯地加长。铸剑的关键是各种金属的比例。铜里配的锡少了,剑就会太软了,缺乏杀伤力;锡多了,剑就会变得太脆,易折。”风擎子道,“东方流明的剑,它的铜锡比使得硬度和韧性完美协调,虽比不上大师之剑,但也是匠人之剑的极点,两者只是侧重点不同,大师之剑独一无二,而匠人之剑能大量制造,装备到军队之中。但青铜作为一种材料有自己的局限。就像你可以用土垒起一堵墙,但不能垒出一座城堡。铁剑在吴越之地兴起了。在铁未能锻成之前,性能赶不上青铜,是‘恶金’,但一旦掌握炼铁之术就不同了。”
关于炼铁之术,风擎子补充了一件东方的旧事。楚国临近吴、越。楚王得知吴、越有炼铁术后,他专门派出使者,用珍宝讨好两国国君,终于求得了两位铸剑师——干将和欧冶子。干将和欧冶子为楚王打造出了龙渊、泰阿、工布三把绝世的好剑。而楚王派给干将和欧冶子的助手也趁机偷学到了炼铁的技术。邻近的晋国也渴望得到铁剑,晋公先试图用珍宝交换铁剑,楚王不肯。晋公便联合郑国带兵攻打楚国,索要铁剑的技术,导致楚国都城被晋公围了三年。这三年间,楚王没有坐以待毙,他命令工匠打造铁剑,装备他的军队。最后关头,楚王分发库内剩下的粮食,让士兵饱食后拿着铁剑出战。那一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晋军的甲胄和青铜剑在楚军的铁剑面前不堪一击。铁剑能轻易破开皮甲,斩断青铜,而且久战不毁。楚王由此大败晋公。①
东方流明说道:“就算有了极致的青铜剑也难以对抗铁剑,但我国与铁剑之国相隔甚远,就算用人口、城池,还有牲口,也换不到铁剑的技术,尤其是铁剑威力显现后,各国已经将其视作机密。我国虽设立了专门负责炼铁的官员,但在进度上也已经远远落后诸国了。
“我以奇术师的身份在各国游走,终于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位无名的奇术师炼出的钢铁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只可惜他病逝后,他的奇术也失传了。我经过细致的调查,发现在他死前曾接待过一个叫作哈桑的胡人。这个哈桑师承偃师,设计出了几个神奇的傀儡,但需要一些特殊的零件才能让它们动起来。炼钢的奇术师欣赏哈桑的设计,于是用最高超的技艺打造了一批零件,并存下了一些与他奇术有关的资料。看看那些零件,尤其是发条,那么长的一条金属,使劲扭曲它,也不会折断,还能恢复原状,这简直就是神迹。我为了获得那些技术,就随着哈桑的足迹,一路追到了罗火洲。哪怕是杀人,我也要拿到炼钢锻铁的奇术。
“对不起,我还是骗了你。”东方流明说完,向火寻零道歉。
火寻零露出苦笑:“我快要习惯被你们这些奇术师欺骗了。不用道歉。你可以补偿我。你们造成了罗火洲的困局,有责任收拾这个烂摊子。比如拿出类似‘死光’的奇术,使我们赢得战争。”
“不可以。”风擎子说道,“不光不能拿出类似的奇术,‘死光’也绝不能再出现。”
“为什么?”火寻零不解。
风擎子开口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奇术究竟是什么?”
“奇术是技术,前沿的技术。”火寻零回答道。
风擎子道:“不错,你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奇术不应该只到前沿,而是应该归到超前里。真正的奇术师不是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们所掌握的奇术应该在百年或者千年后再出现。所以有些奇术是极其危险的。你能想象一个三岁的孩童拿着一柄利刃,上面还喂了‘触之必死’的剧毒吗?你敢放任这样的孩童到处乱跑吗?奇术师的守则并不是空穴来风。”
奇术师不得公布自己奇术的秘密。
奇术师必须保持流浪。
奇术师尽量不露喜怒。
“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奇术师能保住自己的奇术,不让它流落在外。”
“可是阿鹿桓不是用过‘死光’吗?”火寻零问道。
“阿鹿桓是奇术师,总不可能不使用奇术吧。”风擎子说道,“不过阿鹿桓确实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他不该在战争中如此明显地使用威力强大的奇术。说到底,奇术这把喂毒的利刃不能交给孩童。但我们可以把它保留下来,日后交给能正确使用它的人,这才是奇术师的职责。我们保持着自己的神秘和高贵,让人仰望。我们展示奇术,在各地留下传说,与后世之人神交。当他们切实需要某个奇术时,会从历史的长河中翻出我们的记录,而我们的所作所为将会成为指路的灯塔。我们这些错位之人,现今只能等待。”
“可你允许东方流明带走奇术。”火寻零说道,“你曾经还提醒过我,叫我小心东方流明。”
“情况并不相同。”风擎子说道,“当时我不是不认可‘带走冶炼术’这件事,而是不认可东方流明和他背后势力的理念。时代在不断前进,它以人口、财富、技术为食。每个时代都渴望技术更迭、换代,有些奇术就化作了技术。那位无名奇术师留下了传说和线索,东方流明追寻它们来到这里。现在东方的国度已经有了粗浅的炼铁技术,那么炼铁术就是顺应时代的召唤而产生的。因此东方流明可以带走这项技术。”
“你这话的意思,仿佛在说我不是一个奇术师。”东方流明道。
“就你现在的表现,你确实不是奇术师,而更像是技术师。”
火寻零说道:“好了,我不想理会你们奇术师的什么规则,现在罗火洲已经有四位奇术师了,至少也该引发什么奇迹,解决这里的问题吧。”
阿鹿桓也说道:“实际上,寄希望于‘死光’也是不现实的,它只是概念武器,威慑作用大于实战作用,不然我也不会失败。”
“可你已经和我做了交易。”
阿鹿桓对火寻零说道:“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风擎子摊了摊手:“那还是找东方流明吧,虽然东方流明是技术师,但他是这方面的专家,除了青铜剑,他们那儿的强弩也很有名。守城战的话,弩箭应该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这……”东方流明面露难色。
强弩与青铜剑一样也属于军事机密,东方流明不便透露。
“诸国已经在仿制你们的强弩了,一些简单的弓弩技术应该已经不是秘密了。”风擎子说道,“而这里还是以弓为主,没有弩,弩的好处在于短时间内就能武装起一群人并形成战力。你可以保留核心技术,只用些皮毛。”
“那个弩真的那么有用吗?”火寻零问道。
风擎子指着东方流明缓缓说道:“我曾见过他们作战时的样子。借着各种强弩,羽箭就像暴雨般倾泻到敌阵,又像愤怒的蜂群般发起了攻击。弩兵过处,只有尸骸。”
“你加入过我方?”东方流明问道。
如果风擎子曾是东方流明的同僚,那东方流明应该会有印象。
风擎子摇了摇头:“不,那时我在对面。”
东方流明说道:“光是弩恐怕还不够。”
火寻零说道:“风擎子你推出东方流明和弈棋者,就是为了独善其身吧。你可不能这样。”
“在阿鹿桓出现前,我确实想独善其身,不过现在我会留下。”风擎子说道。
“为什么?”火寻零问道。
“因为我不能让这个世界的至宝——阿鹿桓再次死在战争里。”
第十七章 神的话语,人的意志
罗火洲立即开始了准备。在备战时,火寻零还遇到了一件“小事”。
火寻零的手下报告道:“我们抓到了一个女间谍,一个手法相当拙劣的间谍。她买通了一个侍女,想借身份进入城堡,但那侍女前脚刚收了她的钱,后脚就把她出卖给了我们。我们原想顺藤摸瓜,揪出更多的间谍,但监视几天后发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和她联络。于是我们就趁她在您食物里下毒的时候,当场抓获了她。只用了一些小刑,就撬开了她的嘴巴。她没有受过间谍的训练,与您只有私怨。”
“你确定她没有说谎吗?”火寻零问道。
火寻零的手下说道:“我们善于分辨谎言,尤其是对方受刑之后。”
“她说了些什么?”火寻零问。
“她是赤特的情人,因为赤特的死,想找您复仇。”
“找我?这么说来,她认定是我杀害了赤特?”火寻零问道。
“应该不是,以她的头脑和知识量来说,她根本就找不到杀害赤特的凶手。她只知道赤特是因为向您求婚才死的,因此只能找您复仇。对于她的说法,我们也核实过了。她几乎是和赤特同时来到罗火洲的,而且她的房子是赤特的一位仆人帮着置办的。”
火寻零支着头问道:“按照律法,我该拿她怎么办,绞死吗?”
“绞死太轻了,应该施晒刑。”
晒刑就是将一个人的衣服扒光,关入木笼,放置在室外,不给任何饮食。几日后,受刑者就会被晒死。死前,受刑者的皮肤会变得又黑又干,就像一只老蜥蜴。
“这样对一个女人也太残酷了。”火寻零问道,“除了死刑,还有什么适用的刑罚?”
“可以砍去她的手脚。”部下说道,“如果她用右手下毒那就砍去右手,左手下毒就砍去左手,两只手都用上了就把双手砍去。”
火寻零摇了摇头:“算了,既然她是一个蹩脚的间谍,那就放过她吧。给她一匹骆驼和一壶水,为她指明狐胡洲军队帐篷的方向就让她走吧。”
那位手下还想多说几句。
火寻零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就这样吧。”
随着孕期的增加,火寻零的精神也越来越差,她又想睡了。
“等等,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火寻零改了主意。
她让手下在放赤特情人离开时,装作无意间透露出一些军情。如果敌军得到军情出来探察,倒可以打一场小小的伏击。
做完这件事,火寻零回到自己的卧室睡下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醒来后,却把梦的内容忘记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据说人会不断地做梦,你以为你睡得很好,实际上,你已经做了一夜的梦,但只有万分之一的梦会被人记住。
火寻零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准备去见东方流明一面。
又是黄昏时分。黄昏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白日的忙碌和烦心随着太阳暂时消失,但天地之间还残存着热量和一丝光明,似断未断、似绝未绝,是个红褐色的美梦。
“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东方流明来到火寻零的面前。
自那次见面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会面。
“人要习惯背叛。”火寻零说道,“况且我还有问题想问你。你是如何解读第二个神启的?”
人在迷茫时会寻求神的意见,但解读权却在人手上。神意只占三分之一,三分之二都属于人意。
在第一个挑战时,东方流明已经和弈棋者接上头了,第一个占卜其实是在为后续的案件造势。只可惜风擎子是个不信神的家伙,他对这种事情只有好奇,没有敬畏。他一直认为没有鬼怪,所有事情都是人为,导致东方流明的神启没达到预想的效果。
神启的意义在于解读。
“那你又是如何解读的?”东方流明反问火寻零。
“我觉得这是一个转机,一个地方有蛇有鼠意味着冲突,我的敌人间能爆发冲突,那就是我的机会,我只需要想办法让蛇鼠见面。”火寻零说道,“现在轮到你了,别说你无法解读,就算看到一块白石,不同的人也能看到不同。”
“实不相瞒,在我眼里,你会招致毁灭。我只看到你处在绝境当中,老鼠或者狼群会夺走你的生命,但在死前,你还可以喝水,也许……仅仅是也许,喝水不会让你死亡,你能一解干渴,继续和它们周旋。”东方流明转过身,去看沙漠边缘的红日。
等他再回头时,发现火寻零已经低下了头。
“怎么了?”东方流明问道。
火寻零的脸色有些发红:“我想小解一下。”
“我替你叫人过来吧。”东方流明急忙说道。
“算了,来不及了,你扶我过去吧,反正就在不远处。”说完,火寻零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怀孕后,胎儿会压迫腹部的脏器。这不是火寻零自己能控制的。
东方流明再一次抓住了火寻零的手。
绿洲内的“方便”之处是最洁净的,东方流明一直很欣赏这个构造,一个陶制的大缸,里面装了半缸沙子。清洁则使用某种植物的叶子。这种叶子在新鲜时被揉皱,然后再阴干,干叶子不会发脆,反而会变得柔软,虽然不合适书写,但适合用来擦拭。一旁还放有另一桶沙子,以供方便者用沙子掩盖污物。
东方流明站在外面,试图不去听里面让人动摇的声音,可就算他脑海里塞进全沙漠所有的沙子,都无法阻止淅沥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一次触碰、一段声音就能让他浮想联翩。
东方流明等了一段时间,时间走得很慢,仿佛已经过了一个寒暑。
火寻零出来了,她满脸通红,想来这对她而言,也是件让人害羞的事情。由于身体不便,火寻零走出来时踉跄了一下,被东方流明及时接住了。
火寻零跌进东方流明的怀里,抬头时正对上东方流明的眼睛。
在短暂的对视后,火寻零开口说道:“我在风擎子那里拿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东方流明不清楚火寻零想说什么。
“风擎子那里什么都有,身上仿佛带了一个百宝囊。”火寻零突然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我向他要了一小罐蛇毒,少得就像花蜜一样。在沙漠里,蛇就是死神,只要一小口就能毒死一个人。而且蛇毒通过伤口渗进血管一样有用。”
东方流明这才注意到火寻零的妆容,她的嘴唇娇嫩得像花瓣一样,透着水润和殷红。
“你现在就像是死神。”东方流明感叹道。
有时候,人会不可遏制地爱上那些能杀死自己的东西。
“是吗?”火寻零用指腹抚摸着自己的嘴唇,“风擎子教我,先用精油涂抹嘴唇,堵住自己肌肤上可能的口子,就能通过触碰悄无声息地杀人了。”
她在诱惑东方流明,她的嘴唇在东方流明眼里就像可口的樱桃……因为水土不服,东方流明的嘴唇有些皲裂,有时他舔舐自己的嘴唇,还能尝到血的味道。而且前不久,他已经交出了有关弩箭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