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寻零向那个男人简单复述了风擎子的推理。
“我的朋友,你的智慧令我赞叹不已。”男人对风擎子说道。
“你是?”风擎子问道。他大致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心跳在不断加快。
男人笑着说:“我就是你口中常提到的人。”
“果然是你!”风擎子发出一声欢呼。刹那间,他眼里冒出精光,飞奔过去,牢牢握住了阿鹿桓的双手:“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去,他们掘开你的坟墓,没找到你的尸体,我就怀疑你还活着。你去哪里了,火寻零不是你的敌人,你们一直在合伙演戏吗?”
“不不。”阿鹿桓苦笑一声,解释道,“我一直被囚禁着。”
一开始挂在城门上、被放入棺材的便不是阿鹿桓。
那只是一个替身,火寻零害怕别人通过一具假尸体发现阿鹿桓还活着,干脆就将其丢弃了。而众人没有找到阿鹿桓的下落,还以为是他的鬼魂在作祟。
“是我囚禁了阿鹿桓。在那场大战中,有人将他送到了我的手上,并附了一封信,说如果我想得到阿鹿桓的奇术,最好留下他的性命。”
当时垂涎阿鹿桓奇术的不止火寻零,为节外生枝,火寻零就让阿鹿桓“死”了。
“所以你为了奇术,偷偷留下了阿鹿桓。”风擎子问道,“那你为何还让我研究奇术?这只是你的缓兵之计吗?”
火寻零说道:“对,聘请你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稳住其他领主,让他们相信我会和他们共享奇术。另一个原因是,我确实对你有过期望,希望你能破解奇术。”
阿鹿桓的嘴很严,他不会贸然透露自己的秘密。但现在,火寻零需要奇术来对敌,当她知道风擎子失败后,只能回过头来找阿鹿桓。
火寻零开出了足够的代价,代价之一就是还阿鹿桓自由。而阿鹿桓权衡之后同意了火寻零的请求。
只因为火寻零会善待罗火洲的人民,让他们保持自由之身。但其他人占领罗火洲后,阿鹿桓的人民将会被打上奴隶的烙印,系上绳子运到其他地方,一生为奴。
而且火寻零还有他的子嗣。她发誓自己会一直保持独身,阿鹿桓和她的孩子会是她唯一的孩子,这个孩子会继承阿鹿桓的一切。
这样一来,罗火洲依旧属于阿鹿桓家族,火寻零只掌控数十年,只是岁月长河中一个小小的过客。至于阿鹿桓,他也能得到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风擎子听了火寻零的话,讪讪道:“那还真对不起了。”
“风擎子是位了不起的奇术师。”阿鹿桓说道,“我在囹圄之中已经听过你的事情了,又听了你刚才的推理。风擎子阁下,你是一位出色的奇术师……”阿鹿桓再次强调道。
“不,在你面前,我远远谈不上出色。如果说你是太阳,那我只是颗星星;如果说你是星星,那我就是萤火。”风擎子由衷地对阿鹿桓说道。
“不不,你过谦了,那个在沙漠造冰的手段,我一辈子也想不到,简直是天才之作。”阿鹿桓对风擎子说道。
两人旁若无人般相互夸奖起来。
“过誉了。”阿鹿桓说。
“一点都不过。”风擎子转过头说道,“东方流明,你有没有想过奇术该如何分类?”
东方流明突然被问到,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摇了摇头。
风擎子说道:“我认为,大致可以分成两类,现象奇术和本质奇术,世上大部分奇术都是现象奇术,奇术师观察到某种现象然后重现这种现象,形成奇术。本质奇术,顾名思义,奇术师在探求真理的过程中得到的副产物,就是本质奇术。后者当然比前者更加难得,但在世俗者眼里两者并无区别。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前者,而阿鹿桓无疑是直指本质的奇术师。因此,我称你是世界的至宝,绝不是夸张。”
两人又争执了一阵。
直到火寻零打断他们才作罢。
“好了好了,我们该回归正题了。”火寻零说道,“只要阿鹿桓出去走一圈,弈棋者就会乖乖出来吧。”
阿鹿桓叹了一口气,起身:“好吧,也只有这种方法能找到他了,他可是一个天生的藏匿者。”
当阿鹿桓走到季拓身边时,轻轻拥抱了季拓。
仿佛已经化作石像的季拓又活了过来,他低下头,泪流满面:“领主,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放心。”阿鹿桓又拍了拍这个老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鹿桓戴上面罩,在城堡中轻轻呼唤弈棋者。
快到风擎子房间时,一个瘦小、丑陋的侏儒钻了出来,很自然地站到了阿鹿桓身边。
“这是弈棋者,一位奇术师,我同他一起研究光的奥秘,他的智慧不下于你们。”阿鹿桓向其他人介绍道。
弈棋者的小眼睛不带感情地扫视他们,他对他们没有多少善意。
“就是他杀了我的父亲?”火寻零看着弈棋者冷冷地道。
阿鹿桓淡淡说道:“你也差点杀死我们,你不用想着找他报仇,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你我之间早就扯不清了。”
“好吧,我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火寻零妥协道。
“他就藏在我房间边上?”风擎子很惊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换言之,弈棋者其实有无数次机会杀害风擎子。
阿鹿桓说道:“这就是弈棋者的厉害之处。哈桑训练他,让他成为傀儡弈棋者。他通过机关在内部控制傀儡写字下棋。每日一维护,不过是奇术师让他能出来饮食、排泄的说辞。他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自己的存在。我敢打赌,他是这片绿洲中最明白如何潜伏、藏身的人。他靠他独特的体型和技术在城堡内穿行。”
风擎子点了点头:“没错,一个傀儡大小的人的确会是个不错的杀手。他来去无踪,可以藏身在诸多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方。现在,阿鹿桓你可以让弈棋者指认他的同伙了。”
“不用了。”东方流明硬着头皮说道,“那些案子确实和我有关。”
正如风擎子推理的,东方流明想要傀儡,弈棋者想要复仇,两人是天生的盟友。
“所以那些诡计都是弈棋者想出来的?”风擎子看着阿鹿桓问道。
阿鹿桓摇了摇头:“那些事与我无关,我一直被囚禁着,就算想插手也束手无策。不用怀疑,弈棋者也是一名真正的奇术师,他利用我和他研究的奇术来复仇,如果对方不熟悉奇术,根本解不开这些谜。毕竟只有奇术能对抗奇术。”
“对,弈棋者确实是个出色的奇术师,他构思了诡计,实施了计划。”东方流明也说道。
“但他的计划好像有些失败,某些手段也太故弄玄虚了。”风擎子说道。
其实,要替阿鹿桓复仇,弈棋者就不该选择谋杀。
罗火洲即将再一次遭到攻击,他们没了退路。
阿鹿桓替弈棋者说话:“我的这位朋友对权谋没有什么概念,奇术和棋盘是展现他智慧的最佳舞台。除此之外,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弈棋者的想法很简单:铁恩对阿鹿桓不利,他就杀了铁恩;求婚者们想侵占阿鹿桓的东西,他就除掉他们。他也想过求婚者的死亡会引发战争,但战争指向的是火寻零,阿鹿桓也许还能借此机会复辟。
但实际上,那些人也是阿鹿桓的仇敌,阿鹿桓毫无机会。
阿鹿桓继续说道:“那些手段倒也不能算故弄玄虚,你这样不信玄虚的人,大概看什么都觉得是故弄玄虚。采取各种密室就是为了制造出灵异的假象,结合那个棋盘可以吓退求婚者。没有人喜欢杀人和被杀,如果他们因为害怕我的鬼魂而退却,这当然是最好的。不过你掀了棋盘,确实让人始料不及。”
风擎子努了努嘴:“一般来说都会掀了吧,一直留着这种东西刺激自己的神经,怕是受虐狂。”
东方流明说道:“这也不一定,有些人可能会把这当作杀人预告之类的突破口,不过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没有必要细究。至于其他的布置,比如安叱奴的案子中,弈棋者将房间弄成了蓝色,如果只有一个房间是蓝色的,那也太奇怪了。于是在鸠摩罗的案子中,他又在地面撒了沙子,弄成黄色。赤特的案子里就不需要特意做些什么,直接用火熏黑即可。这样几个现场都有不同的颜色,你们也不会盯着蓝色不放了。”
“好吧,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东西的确还挺有趣的。”风擎子老老实实承认道。
很久没有说话的火寻零开口了:“说起蓝色密室,现在还没有人揭示其中的手法呢。”
弈棋者不会说话,光靠书写,速度又太慢,于是解答的重任落到了东方流明身上。
东方流明偷偷看了一眼火寻零,他心中充斥着内疚,但还是为大家解释了起来。
“蓝色房间是一系列案件的起点,也是最复杂的密室。风擎子曾经试图解决这个密室,但失败在最后一步。其实那根本不是如何搬运尸体的问题,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首先,我们要搞明白那一大片蓝色的本质。”
世界色彩缤纷,但人要留下这些颜色太难了。
颜料,尤其是绚烂的颜料并不好找。
紫色是骨螺紫,需要用腐烂的颜料骨螺与木灰一起浸泡在馊臭的尿液中才能提取;群青色颜料,需要将名贵的青金石捣碎研磨才能制作而成;黄褐色,需要研磨褐铁矿才能得到;红色来自辰砂矿;黑色则来自纯净的炭灰……
而蓝色,来自石青,与常做成绿色颜料的孔雀石一样,是铜矿的次生矿物,也是勘探者确认铜矿的依据之一。
东方流明说道:“石青中含有另一种形态的金属铜,因此用石青做的蓝色颜料当中溶解有铜。”
“这又代表了什么?”火寻零问。
“门槛和门都包着铜边,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弈棋者构造出一个完美的密室。接下来的内容就完全是奇术的范围了。”东方流明说道,“弈棋者有种叫作伏打药水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在盐水中放入两块不同金属——用金属线连接能得到有趣的现象,最简单的就是发热,如果用手直接触摸金属线有时会产生刺痛感。”
风擎子插嘴道:“我翻过阿鹿桓留下的资料,其中一块羊皮卷磨损得特别厉害,上面记载的就是伏打药水。”
阿鹿桓也说道:“那不过是我的一次尝试。那个时候,我苦恼于光能的提取和传输,为此配置了不少药水。”
东方流明继续说道:“药水、金属丝、石青溶液,这些东西加起来产生了奇妙的反应,铜会从石青溶液中析出,就像晒盐一样。安叱奴房间的门边上不是有一个陶瓶吗,弈棋者把药水藏在那里,再从陶瓶里伸出两根金属丝,一根为阳,一根为阴。阴极粘在铜门上,铜门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阴极,阳极放入蓝颜料中。门槛和门之间紧贴着,缝隙内充满了颜料,然后发生了不知道什么原理的反应,铜在药水的作用下于阴极析出。铜缓慢地生长,便将门槛和门‘粘’到了一起。不过,由于门槛和铜门下端本该是平滑的,用过这个诡计后,安叱奴房间的门槛和铜门现在摸上去会有些毛糙,这算一个小瑕疵。”
靠撞击直接开门,“撕开”金属会留下痕迹。
东方流明怀疑风擎子其实已经看穿这个诡计了,毕竟他掌握着五羊检验法。只是他不想泄露他研究阿鹿桓奇术的进度。更有可能,风擎子已经完全破解阿鹿桓的奇术了。
“在安叱奴的案子中,是你抢先撞开了大门,也是你最先进去。”风擎子道,“因为你觉得安叱奴的门由你撞开会比较好。用门闩的话,固定点在中间,而用石青溶液的话,固定点在下面。在剧烈撞击时应该会感觉到不同,所以你就抢先撞门了。进去后,你又借着调查的机会,将门后两根金属丝藏进你宽大的袖子里。”
“没错。”东方流明点头道。
“那么舞姬的手臂呢?”火寻零问道。
东方流明顿了一下,接着解释说:“弈棋者只是拆下舞姬的手臂,把它折断放在了门闩的位置上,造成门被闩上了的假象。他只需在杀害安叱奴后,布置好这一切,从房门直接离开。”
“凶手布置的时候,蓝色颜料不会沾在脚上吗?”火寻零问道。
“他只需要把石青粉末放在地上就好了。所以他身上和脚上不会沾到蓝颜料。反正没有人一直守在安叱奴门口,凶手可以偷偷从门溜出去。之后利用管子透过窗户向屋内灌水,石青颜料溶解变成石青溶液,溶液和金属丝接触发生反应,把门‘锁死’。”东方流明说道。
火寻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不错的诡计。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东方流明。”火寻零道,“我能理解弈棋者的动机,那你呢?实不相瞒,在我眼中,你对奇术并不狂热,不像风擎子。为了奇术真的就可以杀人吗?”
或者说为了奇术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
“因为弈棋者手上有东方流明想要的东西。”风擎子说道。
“傀儡?我已经知道傀儡与武器有关了。”火寻零说道,“但是从那些娱乐用的傀儡身上能得到什么厉害的武器?能让东方流明这么上心?”
弈棋者扯了扯阿鹿桓的衣角,在他手心写了一行字。
风擎子歪着头看着他们两个。
阿鹿桓向风擎子解释道:“弈棋者告诉我,东方流明是为了冶炼术。”
“就只是为了冶炼术?”火寻零不解。
东方流明还没开口,风擎子就说道:“冶炼术已经很重要了。和沙漠中小打小闹的战争不同,真正大规模的战争,一些细节往往就能决定成败。在连年战乱中,各国都将军力提升到极致,为加强武力也在各方面做到了极致,比如培育战马,定制军服、铠甲,规定各种军规……这重中之重当然就是武器。就像曾经的吴、越两国,频繁交战,对武器需求很大,因此培养了一批优秀的铸剑师。他们国境内又有上好的矿藏,所以冶炼术是诸国中最强的。据说吴越有五把传世的青铜剑:三把长剑,两把短剑,长的为湛卢、纯钧、胜邪,短的是鱼肠、巨阙。后来,阖闾想刺杀吴王僚,但吴王僚的盔甲很坚硬,只有鱼肠才能刺入。”
火寻零问道:“阖闾和吴王是谁?”
“这不是重点,你只需要知道吴王是很重要的人,只有特定的剑才能杀死他,鱼肠就是这样的好剑。也就是说,欲成其事,必利其器,这就是武器的重要性。鱼肠剑是大师之剑,左右过天下大事。这是剑的魅力。东方流明的国家之所以能崛起,也和他们使用的武器有关。东方流明,给他们看看你的剑。”
东方流明拔出了他的佩剑,剑身光亮平滑,剑刃磨痕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