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红晕,他终于放心了,因为现在他是唯一的求婚者,将注定是火寻零的丈夫。
他没想到自己会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胜利。
“那真是太遗憾了,赤特殿下其实是一位不错的对手。我要向他送上我的哀悼。”乌凌转过身,惺惺作态地对火寻零说道,“那么筛选求婚者的事情都结束了吧?”
火寻零摇了摇头。
“什么,我不是已经赢了吗?我是胜利者!”乌凌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不妥,立刻道歉,“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了。”
“就现在这个状况来说,你还只是幸存者,那四个挑战还未结束,等它们结束,你才是胜利者。”火寻零说道。
乌凌道:“这是不是有些浪费时间了?不过是个过场,我们完全可以省略。”
“这不是浪费时间。你应该明白,还有两具机巧傀儡没有出现。还记得棋盘上的棋子吗?四具傀儡可能正对应着你们四位求婚者,就算弈棋者作为坐偶没有行动能力,无法杀人,三个现场也该留有三具傀儡,舞姬和琴师已经出现了。那杀伤力最大的武士呢?”
乌凌瞪大了眼睛,他终于记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现场没有发现武士吗?”
“没有。”火寻零说道,“它没出现,代表行凶还会继续。你是希望我先嫁给你,然后再次成为寡妇吗?”
乌凌的脸色转阴了。
“我们需要时间调查,最好能消除这个隐患。而且你是最后的得益者,在没有证实你与这些谋杀无关前,恐怕你还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火寻零说道。
“我问心无愧,我不是凶手。”乌凌道,“按你说的来吧。”
过了几日,火寻零发布了她给求婚者的第四个,也就是最后一个挑战——在一个月内,找出杀害赤特的凶手。
但乌凌已经不再调查了。也许是惧怕傀儡的复仇,他整天窝在房间里,也再没有充当夜莺在火寻零窗下弹琴。
也许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几十年后,史书上只会记载乌凌在四个求婚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火寻零的丈夫,并带领罗火洲走向繁荣。其余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在前几个案件中活跃的风擎子也安静了下来。随着研究的深入,风擎子更在意奇术背后的真相。
风擎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他杂草似的头发比以往更加凌乱。
“季拓,你就不能告诉我更多的东西吗?”风擎子哀求道。
“不能了。”季拓冷冷道。
“我给了你这么多好吃的!”风擎子痛心地说道,“我还偷偷打开了你的镣铐,让你能在我这儿自由行动!”
季拓还是摇头。
“说吧,你还要什么?”风擎子苦苦哀求道,“我甚至可以去杀求婚者。”
季拓再次解释道:“我都说了‘不能’,不是‘不愿’。我只是一个管家,又不是奇术师,实在不明白那些东西,也没记住什么东西。”
风擎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的双眼开始流血。
季拓赶紧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干脸上的血痕。
风擎子一边哭一边认命,他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线索,比如奇怪的药水、扭曲的金属丝、死光的目击证词……
阿鹿桓的羊皮卷上甚至还留有他的研究方法:
一、永远不接受任何自己不清楚的真理,只要没有经过自己切身体会的问题,不管有什么权威的结论,都可以怀疑;
二、可以将要研究的复杂问题,尽量分解为多个比较简单的小问题,一个一个地分开解决;
三、将这些小问题从简单到复杂排列,先从容易解决的问题着手;
四、将所有问题解决后,再综合起来检验,看是否完全,是否将问题彻底解决。
有了这些,理论上风擎子可以继续深入研究了。但风擎子的研究满是枯燥的实验,不时的狂笑和叹息,还有无数的呓语……
与其讲述这些,倒不如再回到阿鹿桓身上。
这是阿鹿桓的世界,也是阿鹿桓的故事。
第十三章 阿鹿桓与弈棋者
“真想拆开你的脑子看看。”阿鹿桓对弈棋者说道。
“如果你想杀我的话,尽可如此。”弈棋者写道。
阿鹿桓也只是随口一说,他才不愿冒险毁掉弈棋者。破坏一个出色的大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种罪行,哪怕这颗脑袋不是神造,而是人造的。
奇术师和傀儡的故事有很多,其中一些讲述的就是有人出于好奇打开机巧傀儡,在打开的一瞬间,傀儡所有零件都掉了出来。无数的齿轮和管线,除了它的创造者,没人能理解它们的作用。不,或许连创造者也忘记了它们的作用,就像神造人,也只用最简单的元素,在这里摆上心,在这里塞上胃,又在这里挂一个肾,最后吹了一口气。神也没有想到这些小小的造物能做出那么多事。制造傀儡也是一样的,当一个机巧傀儡完成,它已获得自己的独特性,倘若它有心,那它可以解析自己,但倘若它没有心,那就没人能理解它了。
但是,也有人说这不过是奇术师的阴谋,只有用特殊的手段才能打开机巧傀儡,不然它就会自毁,以此保护奇术师的秘密。
鉴于奇术师喜欢割去助手的舌头,这一说法也有一定可能。
阿鹿桓往弈棋者的头脑里投了几枚宝石,又开始问它问题,测试它的智慧。
“比水重的就浮不起来吗?”
人们认为只有比水轻的才能漂浮在水面上,比如木材,比如羽毛……但阿鹿桓明白这是错误的。
弈棋者反问道:“什么是重?”
这个时代中,轻重还未被准确地定义。
阿鹿桓想了想:“同样体积下,比水轻的为轻,比水重的为重。”
“回答之前的问题,可以。”
阿鹿桓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什么?”
“铜碗。”弈棋者回答。
弈棋者说得没错,铜比水重,但铜碗确实能漂浮在水面上。可见浮还是沉,并不取决于重量,而是由其他因素主导。远方的贤者在不久前提出了一则定律。一月前,阿鹿桓阅读珍贵的羊皮卷时才看到,并赞叹不已。
一个机巧傀儡从哪儿得到的这些知识呢?
“你能理解铜碗和浮力?”阿鹿桓问道。
“我能。”弈棋者写下了有关浮力的公式。
阿鹿桓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尽管它只是个傀儡,不,或许是傀儡才好,不像那些有求于他,但又无法理解他,或是害怕他的人。
弈棋者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兴奋的男人,心中也泛起了点点涟漪。
弈棋者的名字就是弈棋者,他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只不过是以机巧傀儡的方式活着。
比起其他傀儡,弈棋者简直太简陋了,他没有华丽的外表,成不了装饰物,也没有炫目的才艺可以在宴会上展现。
他只会下棋,只会写几个字而已,而且每次最多仅区区十四个字,写不出一首诗或者一个笑话。
阿鹿桓是特殊的,他承认智慧是最昂贵的。
这让弈棋者心动,是啊,弈棋者在其他方面都很糟糕,唯独智慧是举世无双的,再没有第二个机巧傀儡能拥有这个。
在对弈时,阿鹿桓喜欢与弈棋者交谈,并非玩弄玩具一样,让弈棋者单纯地写字,而是真的在与弈棋者交谈,询问一些看法,有关人与神,有关智慧,有关万事万物于冥冥之中遵循的规律。
阿鹿桓脑袋里装了形形色色的东西,像他这样的人,不是天赋异禀,就是精神异常。
近几年,他一心想着解开光的奥秘。
“那时我在总结水的运动,做了很多的实验。”阿鹿桓说道,“起因是我看到水槽中的水波,圆形的水波一圈圈向外扩散,会越来越大,而它在遇到不大的障碍时,会绕过障碍继续传播。”
阿鹿桓又道:“出于好奇,我想知道水波越过障碍的能力有多强,于是进行了另一个实验:在水槽中放入了一个有孔的障碍屏,水波通过孔产生了新的水波,而且和原来的水波一样。我将其称之为‘水波衍射’。”
“然后呢?”弈棋者问道。
阿鹿桓说道:“我又在不改变波源的情况下,将障碍屏的孔从大逐渐调小,可以看到衍射现象越来越明显。那段时间,我可真是做了不少有趣的实验。因此,我又发现了一个现象。我在障碍屏上开多个孔,相当于有数个一模一样的波源,而改变孔之间的距离,能导致两种不同的情况:波与波之间相互干涉,它们相合,水波高度会增加;它们相反,波会抵消。”
“这与光有什么关系?”弈棋者问道。
阿鹿桓走到一边,倒了杯淡酒,喝了下去。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阿鹿桓还是不能平静。
“那是个夜晚,我百无聊赖,不知为何,我就想着用光源代替波源试试,于是,我在一顶帐篷中进行了类似的实验,你觉得我看到了什么?”
“有些光斑变强了,有些光斑消失了。”弈棋者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没错,光是什么啊?”阿鹿桓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像在舞蹈,像在发表最动人的演说,“光是一种‘波’。光波和水波类似,鱼在水里可能无法察觉到一些水的奥妙,人在光中,也不了解光的奥秘,而我揭开了一角。”
他继续说道:“想想我会获得多大的成就,多少人会铭记我的名字,你觉得我现在已经做到了吗?”
“罗火洲的主人,最贤明、慷慨的领主。”弈棋者写道。
“但换了一位领主,你也会这样回答他。”阿鹿桓皱眉道,“我的曾祖父曾是沙漠中最富有的人,他用的所有器皿都由赤金打造,甚至连他的居所都被贴上了金箔,可现在谁还记得他?最富有的人常有,而财富不是永恒的,知识才是。”他指着书架上的一份羊皮卷说道,“我确信发现浮力定律的阿基米德,他的名字将永远闪耀,直到人类文明的终结。因此,追逐真相才是真的、善的、美的。”
“我想知道光。”阿鹿桓道。
“水到处都是。光,有黑暗。”弈棋者写道。
“水不是到处都是,这不对。”阿鹿桓道,“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水会流动,会漫得到处都是。但我的傀儡啊,你没看到光的流动性。你发现没有,从来也不存在绝对的黑暗,只要是和外界有接触的地方,我还没见过绝对黑暗的存在。就像现在,屋内没有点灯,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没有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也并不是完全的黑暗。”阿鹿桓继续说道,“如同水从高处流到低处,光也遵守一定规则。如无意外,光应该是呈直线的,会衍射绕过障碍,而且中途也还会散射。”
“散射?”弈棋者问。
“就像你抓起一把沙子朝某个方向丢去,少量沙子会落到他处。”阿鹿桓说道。
阿鹿桓的思维又跳到了别处:“光蕴含了巨大的力量,仔细想来,神最先创造的就是光,倘若没有光,一切都将凋敝。少时我曾跟随商队,去过东方,那里的气候与沙漠完全不同。这里数年才会有一场大雨,更多时候,我们靠地下水来灌溉。而那里有一个雨季,会接连下雨。如果雨季过长,那么阳光不足,那年就会歉收。植物生长需要足够的光,食草动物以草为食,肉食动物以食草动物为食。由此可知,光是哺育万物的基础,光不足,植物无法正常生长,光过多,就像沙漠,植物也无法生长。生物体内都存在光能,世界是通过光能驱动的。你的造物主是个天才,他说过‘能量不会凭空产生’。”
弈棋者写出了自己的猜测:“您想利用光能?”
“现在我们对于光能的利用,都过于原始,最简单的当然就是燃烧,通过燃烧将光和热再度释放。不同的物质储存能量的能力不同,所以你会发现有些木材燃烧的效果好,而有些很糟糕。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更加直接有效的方法来储存、使用光能,那将多么有趣。就在前不久,我得到了一种神秘的药剂……你见过闪电吗,见过它落到地上摧毁一切的样子吗?我搞不明白云层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闪电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强的光,云层遮蔽天空,白云渐渐变黑,雨水形成,云层吸收的光在挤压间汇聚,变成高亮的光蛇。雷电,多么可怕的东西。它就是浓缩的光。如果有容器能存储光能,用闪电来传输,再温和地释放出来,那该多么美啊。”
倘若不温和地释放,那就是闪电,是举世无双的利器。
先前已经提到世界上大部分的物质都拥有光能,但如何提取和传输,让阿鹿桓伤透了脑筋,他甚至翻阅记载巫术的典籍,希望能找到一个方法。
然后,那份药方就出现了。
阿鹿桓喜欢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他从这些东西里翻出了一卷手记。
手记的主人是名叫伏打的炼金术师,据他所说,在盐水中放入两块不同金属,用金属线连接,就可以得到有趣的现象,最简单的就是发热,如果用手直接触摸金属线,有时还会有刺痛感。
“我试着重复伏打的实验,替换各种金属和溶液。”阿鹿桓道,“我尝试着做多组实验,结果金属线与金属线相触,冒出了极小的闪电,闪电落到我的羊皮卷上引起了一场小火。”
“量变达到质变。”弈棋者写道。
“是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从这些普通的物质中可以提取闪电,只要增加伏打组的数量,闪电的力量就会增加,但伏打药水本身能产生的光能很有限,就算数十组在一起……”
“优化配方?”
“没错。”阿鹿桓说道,“这正是我在做的。”
利用光能是一项巨大的工程,阿鹿桓将其分成数个问题来处理,诸如光的保持、传输、压缩、转换……他从药水中找到了唯一一个突破口,自然只能走下去。
阿鹿桓和弈棋者尝试了上百种搭配,终于得到一种比伏打更加有效的配方,将铅和铅合金放入硫酸中,用橡胶分隔两边。
刺啦,刺啦……电光在阿鹿桓手上流转。
二十组铅酸液也就只能达到这种效果。
光能能靠铜传播,酸液和金属能释放出能量,然后呢?
阿鹿桓盯着弈棋者,弈棋者空荡荡的眼睛盯着酸液。
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鹿桓发出一声叹息:“算了,你也不过是个傀儡,再来和我下一局棋吧。”
下棋……等等,阿鹿桓恍然大悟:“果然只有你能解决我的问题。”
弈棋者写道:“我只是一个机巧傀儡。”
“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动力源究竟是什么吗?”阿鹿桓意识到,他想要的能源不就在机巧傀儡之中吗?奇术师将宝石化作了傀儡的驱动力。
“你知道你如何消化食物吗?”
阿鹿桓一愣,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如何消化食物,又如何从食物中获得能量。阿鹿桓打量着弈棋者,奇术师给了其他机巧傀儡力量和技艺,只有弈棋者得到了智慧。阿鹿桓不打算拆开它,但他还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