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错了?”赤特道。
“在我看来,你的推理是错误的。”风擎子说道。
乌凌立即说道:“他的推理当然是错的!”
赤特指出乌凌是凶手,乌凌当然不会认同他的推理。
“你可能真的错了。”
随后是火寻零,跟着是东方流明。他们都没认同赤特最后的推理。
看到全员否定,赤特也不再挣扎了,他低下了头,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调查只能继续。
赤特和乌凌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案件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罗火洲中的其他事务倒是和之前一样,乌凌还是在夜间为火寻零演奏乐曲,只是他来来回回都是那几首曲子,让人倍感乏味。
火寻零也还会在晚上悄悄溜出来,听东方的来客谈起远方的事情。
不过今晚,东方流明带了些东西过来。他在月色下提着篮子,坐到了火寻零身边。
东方流明说道:“我从风擎子那里拿来了一些冰,不得不承认,比起奇术师,他更加适合做一个厨师。光凭这个,他就可以名留青史。”
东方流明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容器,看起来是个木匣,打开木匣,里面还有一个小匣子,冒着寒气。小匣子里是两个小碗,还有两个汤匙,碗内是白色的云状物。
“这是什么?”火寻零好奇地问道。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风擎子用牛奶、果汁和蜜糖做的,又冰又凉。”东方流明说道。
“它有些像白云。”火寻零点评道。
“你可以尝尝。”东方流明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其中一个碗,吃了起来。他闭着眼睛像是在享受。
“如果靠美食就能让人名留青史,那史书上最多的应该是厨师。”火寻零反驳道。
可当火寻零拿起碗,用汤匙舀了一点送进嘴里时,她惊讶地说道:“天啊,怎么这么好吃!你说得对,这东西绝对可以让他名留青史,这比面还出乎我的意料。这叫什么?”
“比起云,它更像是雪,而且是一种糕点,我觉得可以叫作‘雪糕’。”东方流明说道。
火寻零不断地往嘴里送雪糕。“不行,我有点头晕。”她睁大了眼睛,吃惊道,“你该不是下了什么药吧!”
东方流明笑了起来,说道:“是你吃得太快了。”
“哈哈,它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就吃快了点。”火寻零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我还以为你会排斥这个。”东方流明说道。
“为什么?”火寻零歪着头问道。
东方流明说道:“因为赤特不是提到用冰来保存尸体吗?尸体总是会让人反胃。”
“这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人用冰来构思杀人法,有些人用它做美食。冰只是冰而已。”火寻零说道,“不过你们东方人的确对美食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你以前吃过这个吗?”
“我吃过类似的。”东方流明回答道。
“是什么?”火寻零好奇地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
火寻零笑着道:“说说吧,我想知道。难道这是你的秘密吗,我可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很奇怪,黑色的秘密并没有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其实真的没什么。”东方流明露出一个苦笑,“在冬天最冷的那几天,白色的雪就会从天而降,覆盖大地,到处都是。当我还是孩子时,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至今还记得饥饿的滋味,像是无数的蚂蚁在你骨头上爬,空虚难挨,让你把能找到的东西都塞进嘴里。饥饿的孩童当然不会放过新雪,我们会把新雪捏成饭团的样子,再撒上盐。”
火寻零问道:“但雪和冰一样都是水,会饱吗?”
“不能啊,只是用咸味和寒冷欺骗自己的肠胃,让自己好受点罢了。”东方流明说道,“有一次,我不小心吃多了‘雪饭团’,它们吸干了我体内的热量,我整个人冷得就像块冰,那滋味太可怕了。”
“风擎子曾提到过你的姓氏,你难道不是贵族吗?”
“出身高贵和生活困苦并不相悖。在战争中,什么都可能发生。前一日,你还住在大宅之中,起居都有人服侍;后一日,爱你的人便可能死在兵刃下,你的人头也成了明码标价的东西,只能东躲西藏……”东方流明说道。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火寻零试着转移话题,“谈谈你的姓名吧,风擎子说过,你是伏羲氏的子孙。”
“嗯,伏羲是上古的贤者,传下东方这个姓氏。而我的名,我并不知道它的含义。在我家乡只要是有名者,他的名字必有意义,这里面藏着双亲对他的期望和祝愿。但我的双亲过世得早,我无法确认自己名字的含义。过了很多年,在一场大战后,我趁着君主与他的将军在帐内庆功的机会,偷偷溜了出来看星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火寻零问道。
“深邃空明的夜空中,划过了一颗流星。它像火花点燃了我的眼睛,我在想,如果多几颗会不会更美。”东方流明摇了摇头,“这根本就不用想,漫天流火,一定会更美,就像春日的花田。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取来了两个火把。”
在此时此地,东方流明也站了起来,手里拿了两个火把。
“你想干什么?”火寻零好奇地问。
东方流明用行动回答了火寻零的提问,他让两个火把相互摩擦,火星纷纷下落,就像一场火焰的“雨”。
“我想这就是‘流明’,这就是我,流动着的光。”他的眼睛映射出火光。
火星落下,还未来得及着地,就消失不见,却留下了美丽的身影。
火寻零感叹道:“真美啊,我很喜欢这个解释。你刚才提到的君主,就是让你来这儿的人吗?”
“不是他的命令,是我自愿来此的。”
“之前,我曾问你,你的目的是什么。”火寻零说,“现在你能告诉我更多的事情吗?我只是对你好奇而已。”
东方流明迎着火寻零的目光,眼睛发亮:“我记得那时候风擎子说了他的目的,还有如梦一般的理想,他想要太阳永不下落。而我的理想,”东方流明低沉但坚定地说道,“则是将破碎的大地连起来,消除你我之分。并在大地四方筑起城墙,将猛兽隔绝在外,所有人都住在城墙后面,不用惧怕野兽的袭击,城内房子像鱼鳞一样排列,人人有家,孩子们不再流浪……到了那时候,我们会疏通河道,让洪水不再泛滥,再挖出干净的水井,供所有人饮用。我们还会铺设四通八达的道路,驾着马,哪儿都能去。世界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人们不会再相互憎恨。我们会把更多人纳入‘我们’当中。”
“听起来这是一场艰苦的战争。”火寻零说道。
据她所知,所有的融合都需要战争。
东方流明说道:“会有不少痛苦和鲜血,但变革就是这样的,牺牲总是在所难免。”
“对,牺牲总是难免的。”火寻零并不讨厌这样的话题,“至少你的梦是美的,只是路途太险恶了。”
东方流明感慨道:“路都是靠人走出来的。”
东方的战争和沙漠的几乎是两回事,它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特点。在深夜谈论太多有关杀戮的话题会影响睡眠,现在夜也深了,火寻零从地面草叶上蘸取了一滴夜露,看着它像颗宝石般落在自己的手上。她说道:“来吧,再念些什么,就像此前你在车上给我念的,作为今夜的终点。”
东方流明沉思片刻,从脑海中找出了一首长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我能感受到韵律之美,但还是需要你的翻译。”火寻零说道。
“这首比之前的要复杂一点,它讲了一名男子对一位女子一见钟情,却无法靠近,女子在河的另一侧,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河的另一侧,听起来并不远。”火寻零评价道,“如果真想靠近,总有办法能做到的吧。”
东方流明对火寻零的评论,没有提出反驳。
这一夜就此终了。
东方流明最后也没有说出口,有些距离是永远也不可能越过的。


第十二章 于黑暗中寻找光明
关于死亡,赤特想过很多,他小时候不得父亲喜爱,只有一位老妪照顾他。那时,躺在坚硬床板上的小赤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
也许是一次风寒,他由于缺医少药,死在角落;也许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过错,没人知道他高贵的身份,或知道他不受宠爱,而肆意欺凌他,导致他惨死;也许他在野外被毒蛇咬伤,来不及救治就在毒素的折磨下死去;也许他登高时不小心失足重重摔下,成了一摊烂泥……
在他那么多想象中,困在火中化作灰烬,是最不堪最苦痛的死法之一。
可他偏偏躺在火焰之中离开了世界。
上午,赤特的房间起火了,浓烟从大门的间隙冒出来,在外面的仆人察觉之后,立刻叫来了巡逻的护卫。门没闩上,他们很容易就闯了进去。
赤特的床燃起熊熊大火,出于舒适的考虑,床上铺了大量的织物。狰狞的火舌包裹着赤特的身体,而愈发高涨的火焰开始舔舐天花板。
沙漠中空气干燥,城堡虽是石质的,但还有不少易燃的东西。如果救火不及时,火焰会吞没周边的一切。
仆人们用水和沙子及时扑灭了大火,遭难的只有赤特的大床和旁边的一些柜子、凳子。
但也已是一片狼藉。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还被倒上了沙子。
赤特的床上有两具尸体。由于最近的案子,赤特不敢一个人睡在城堡中,所以屋内常伴有一个奴仆。凶手也许是为了方便,将他们两人的尸体堆到了一起焚烧。
火灾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播。
很快,该到的人都赶来了。
不对,风擎子没来,只来了季拓。
据季拓所说,风擎子是真的忙于奇术无法出席。
东方流明代替风擎子验了尸,尽管两具尸体都经过焚烧,但尸体上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
“刀口和安叱奴的案子一样,都是从下往上刺入的。”
东方流明撬开尸体的嘴巴说道:“气管内没有烟灰、炭末附着。应该是死后焚尸。”
如果死者是在死前遭遇大火,由于呼吸的作用,在尸体的口、鼻、咽喉、气管内应该可以见到烟灰、炭末。但赤特和他的仆人都没有。
“但是尸体呈斗拳状。”一旁的宫廷医生提醒道。
“这确实是烧死的一大征象,但无论是生前被烧死还是死后焚尸,都可能出现斗拳状姿势。你多烤些野味就明白了。”东方流明说道。
“能判断出死亡时间吗?”火寻零问道。
东方流明摇了摇头。
死亡时间是最难确定的,尸体被火烧过,而他们判断死亡时间的方式是看尸斑和尸僵,高温把它们都毁掉了。
判断一块焦煳的肉是否新鲜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现在,他们只知道赤特是昨晚二十一时睡觉的,平时他会在八时左右起床洗漱。
由于他有贴身仆人伺候,所以其他仆人也没有前去服侍,哪知道竟发生了火灾。
最重要的一点是,火灾发生前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接近过赤特的房间。
乌凌说道:“所以凶手可能是在深夜犯案的,那时赤特已经睡了,他的奴仆也在打瞌睡,凶手趁机杀了他们。”
“那为什么上午才起火?这又是一个密室。”东方流明打开窗户,检查了一下,发现内窗上了锁。
沙漠内的建筑几乎没有防水的要求,一般会设计成两面窗,以兼顾防风和遮阳:关上外窗,能隔绝热气,但多少还能透进一些阳光;关上内窗,才会将光线完全阻隔。
赤特的房间恰好是有内外窗的。
“门窗上锁,然后没人靠近吗?”火寻零苦思。
看来这又是一个棘手的案子。
东方流明问道:“现在能确定真的没有人接近吗?”
火寻零说道:“能。”
起火是由守在门外的仆人发现的,赤特有起床气,如果仆人稍有过错,他就会借机大发雷霆,所以仆人们都会提早半个小时,准备好东西等在门口。
“半个小时内没有人进出,然后突然起火,这确实又是一个密室。之前有蓝色、黄色密室,这回的密室又是什么颜色呢?”东方流明皱起了眉头,“四周都被熏黑了,门窗紧闭,那姑且称之为黑色密室吧。凶手一向喜欢故弄玄虚。”
“对,这个凶手很喜欢故弄玄虚,不单是设置密室,你们看看墙上和地面上。”乌凌指着墙说道。
房间的地上和墙上零星散布着一些宝石,其中粘在墙上的宝石和黄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把它们连在一起,便会成为一行文字:
复仇是我唯一的动力。
“这是之前安叱奴房间里消失的宝石,还有一些是赤特的。”火寻零转头问道,“起火会不会和什么装置有关?”
“有可能,但我没看到什么装置的痕迹,也许是被大火烧了。”东方流明在火场内查看各种灰烬,“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火寻零好像想到了什么,让人将门关上。
屋内变得一片黑暗。
“果然一点亮光都没有。”火寻零叹息道,“看来和阳光也没有关系了。”
众人继续勘查现场,赤特的房间在二层,他的窗户上也装有栏杆,没有人能钻进来。大概是木材质量的关系,加之热风吹拂,内窗上有些开裂。从这些孔洞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内窗的皲裂和外窗的缝隙并不对应,阻拦了外面的光线,也就是说,这确实是一个黑色的密室。
凶手又将黑夜截取了一段存放在这里,再次制造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谋杀现场。
突然,乌凌提出了一个问题:“我在想,这真的就是赤特的尸体吗?这两具尸体已经被烧得面容模糊了。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比如仆人偷了主家的东西,找具身形差不多的尸体,放一把火就潜逃了。”
“从尸体的体型和佩戴的什物上看,两具尸体分别是赤特和他的贴身仆人,当然你说的情况也有可能。但城堡内没有其他人失踪,并且将一具尸体悄无声息地运进城堡也不容易。”火寻零说道。
“若是赤特自己做的呢?可能他自己提前准备了替身……”乌凌道。
“那么赤特的动机是什么?他此前一直想娶火寻零,假死的话,不就等同于自动弃权?”东方流明说道。
“那么你们认为赤特真的死了?”乌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