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半的血液来历不明。”阿鹿桓捂着脸低声说道。
弈棋者写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母亲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关于我身世的传说,也仅仅是传说罢了。哪有什么鸟能带来孩子?”阿鹿桓苦笑道。
阿鹿桓的双亲在沙漠深处邂逅,父亲带领着他的旅团,遇到了落难的母亲。据说母亲一袭长袍,半个身子都埋在了沙子里。
“在沙漠中救助旅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只要条件允许,贵族遇到最卑贱的奴隶,也必须施以援手。母亲从生死线上回来后,到父亲跟前,向他表示了感谢。那时起,父亲的眼就落到了母亲身上,再未离开过。有一种东西,它会在某个夏天的夜晚像风一样突然袭来,让你猝不及防,与你形影相随,挥之不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称它为爱情。”
阿鹿桓的母亲是一个传奇,她也是一位奇术师。
“奇术师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常割去自己奴隶助手的舌头。我的母亲原先就是奇术师的奴隶,她没有舌头,可她有着会说话的眼睛和聪明的大脑。”
没有人教她读书写字,她就偷站在主人的背后听他诵读,靠自学将一个个字音字形对应起来。她的奇术师主人不知道她已经识字,让她得以偷看到了不少典籍。在长久的奴隶生活中,她渐渐掌握了奇术。
在掌握那项奇术后,她就杀了她的主人,重获自由,逃到了沙漠中,直到被阿鹿桓的父亲救起。
“您母亲的奇术是?”弈棋者问。
“我的傀儡啊,奇术师的秘密可不能告诉他人。”阿鹿桓说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它和转化有关。就像炼金术师吹嘘的一样,万物在满足一定条件后都能转化,只是在自然的进程中,转化速度相当慢,我们能用一些特殊的方法来催化这个过程。那项奇术正是转化之术。”
阿鹿桓的父亲爱上了他的母亲,力排众议,将绿洲交给了阿鹿桓。
可阿鹿桓并不快乐。
“他们看不透我,又怕我的后代更加难以捉摸。”阿鹿桓道,“倘若我再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那么在下一代身上只余下四分之一的血脉了。”
“血脉真的那么重要吗?”弈棋者毕竟只是个傀儡。
“这正是他们愚蠢的地方。”阿鹿桓说,“血脉什么也不是,哪怕一根细丝都比虚渺的血缘有力。”他又低下了头,“但为了让他们安心,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我只能同意。”
有时候,妥协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沙漠中的婚礼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只要双方同意,没有其他人反对,在一场宴饮后,男女就可以结为夫妇。
为防止两人抵触,铁恩安排他们见上一面,培养下感情。
昔班尼在前面为阿鹿桓引路。
“你看看她的模样,那眉眼,那暗红色的长发……”
昔班尼聒噪得像一只老鸦,阿鹿桓第一次看到昔班尼时,还以为他只是铁恩的奴隶。后来,阿鹿桓才知道他是铁恩的儿子,火寻零的哥哥。
昔班尼头发枯黄,身材痴肥,嗓音尖锐,而且他形容自己妹妹火寻零时,竟像是在夸赞一头上好的牲畜。
这很难让阿鹿桓对他产生好感。
“最妙的是那一对椒乳,恰好一手可握……”昔班尼喋喋不休地说道。
“不要再说了。”阿鹿桓尽力隐藏住自己的厌恶之情,“我已经看到火寻零有多出色了,我也希望她的内心同外表一样出色。”
“你会满意的。”昔班尼说完这句话,便跳出去和自己的妹妹火寻零打招呼,“这里的风景如何?我的妹妹。”
“非常美,看得出这里的主人拥有不错的品味。”火寻零的声音就像清风吹过绿叶,很是清新动听。
昔班尼笑道:“这个品味不错的人现在就在我身后,这是罗火洲的领主阿鹿桓。这是我的妹妹火寻零。”
火寻零向阿鹿桓施了礼,阿鹿桓也回了礼。
两人相对无言,有些尴尬。
这是这对夫妻的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他们互不相识,而且都对这桩联姻有些抵触。
没错,火寻零也不想留在罗火洲。此次,她和父兄出来只想着散心,没想到她父亲竟要将她嫁给阿鹿桓。
这是女性的悲哀,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只是博弈的筹码,但这一天实在来得太快,而且阿鹿桓名声并不好,父亲也不同她商量一下,直接替她做了主,她心中有些不快。
他们相互之间倒是没生出厌恶,但各怀心思,谁都没再开口。
昔班尼见两人像木桩子一样,杵在庭院中,便开口提议道:“夕阳也快落下了,四周也凉爽了起来,我们骑着骆驼四处逛逛吧。”
“好啊,整日待在城里,我也想去外面散散心。”火寻零赞同道。
火寻零早想出去了,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老实待在城堡里。
阿鹿桓看着火寻零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道: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个少女,将来的相处中,不能将自己对其他领主的反感施加到她身上。
于是,阿鹿桓带着两人去挑选坐骑。
骆驼是沙漠之舟,阿鹿桓的城中有很多骆驼,昔班尼对这种牲畜没有什么兴趣,随便选了一头温驯的,火寻零却看中了一匹高大的白骆驼。
见此,阿鹿桓立刻制止她,好心地提醒道:“这匹骆驼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性子太烈,没人能驯服。我本想将它作为坐骑,但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仿佛为了证明阿鹿桓所说的话,白骆驼盯着想要靠近它的火寻零威胁似的晃动着身子。
昔班尼都吓得往后退一步,随后笑道:“这不是骆驼,是披着骆驼皮的虎狼吧。”
一般骆驼都很温顺,这匹大概是特例。但它确实又威风又好看,火寻零一眼就看中了它。
火寻零却不怕这匹白骆驼:“驯服一匹骆驼有什么难的,让我试试吧。”说完便作势要骑。
昔班尼急忙拦住她:“我的好妹妹啊,这是在别人的地界,你可不能任性,万一受伤了,父亲怪罪到阿鹿桓身上怎么办?”
无奈之下,火寻零只能放弃白骆驼,选了一头普通的。
她惋惜地说道:“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驯服那头骆驼。”
阿鹿桓看了火寻零一眼,见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便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有什么好办法。”火寻零回答道,“甚至只是个蠢办法,需要三样东西。”
“是什么?”阿鹿桓问道。
阿鹿桓越来越好奇了。
“鞭子,锤子,匕首。”火寻零望着阿鹿桓回答道。
阿鹿桓很疑惑:“这三样东西都不是驯兽用具,你要它们做什么?”
火寻零笑道:“驯兽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让它畏惧你,了解你的意图就可以了。如果它不乖,我就先用鞭子抽打它;如果还不行,那就改用锤子敲它的脑袋;这样依旧不行的话,就只能动用匕首将它杀了。”
阿鹿桓看着火寻零,有点蒙了,半天没反应过来:“那我的骆驼不也死了吗?”
“不能骑的骆驼还有什么用,死了也不可惜。”火寻零说道,“当然,如果真的喜欢这匹骆驼的模样,也不是没有办法。找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骆驼同它配种,生下小骆驼,从中选出模样好的、性情温顺的从小开始驯养,虽说要花点时间,但结果总是好的。”
“不愧是铁恩的女儿,深谙驯兽之道。”阿鹿桓道。
“好了,我们赶紧出发吧。”昔班尼催促道。他对妹妹所说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于是,火寻零和阿鹿桓没再深聊这个话题,而是骑上骆驼,去看罗火洲的美景。
这一次约会,算是成功的。
十日后,两人举行了婚礼,领主们都留下来观礼,并送上了丰厚的礼物,光是礼单就堆满了阿鹿桓的桌子。
火寻零,蒲车洲驯兽者铁恩之女;阿鹿桓,罗火洲之主,两人结合了。
用几日的时光定下两个人的未来,看起来有些儿戏,但爱又如何,婚姻又如何,所谓的爱情只存在于游吟诗人的口中,不过是怀春少男少女缥缈的想象,说到底不过是情欲。喝多了酒,吹灭了灯,不都一样吗?阿鹿桓发出长长的叹息,他唯一见过的爱情,便来自自己的父母。其余那么多人没有爱情,还不是照样活着?
盛大的晚宴过后,酒精在阿鹿桓的血液里流淌。阿鹿桓打发走宾客,洗了一把脸,在仆人的搀扶下踏入新房。
阿鹿桓的灵魂就像一只飞鸟,从头颅之中跃出,踏着风不断往上,遇到冰冷的星光,再如落叶一般盘旋着下坠。
当他摇摇晃晃站稳身子,想抓住妻子的手时,从阴影处突然跑出一个老妇人,张牙舞爪,高举着一个坛子。
阿鹿桓也被吓到了,这个老妇人实在太老了,干巴巴的皮肤不知有多少皱纹,双目浑浊。
惊吓过后,阿鹿桓才想起铁恩在婚礼前对他说过,这是蒲车洲特有的习俗,在新房中,男女交合前要先饮合欢酒,而且必须由老妇调制。
老妇人用剪子剪下他们两人的头发,将两缕头发编在一起,投入火中,并取一些灰烬,撒进酒里。直到两人分享了这杯酒,老妇人才退了下去。
真是无聊的习俗。阿鹿桓在心里抱怨。
焚烧头发的怪味充盈着卧室,头发灰在嘴里残留的味道也让人不安。火寻零起身打开了窗,让清新的夜风带走异味,随后她又一脸羞涩地坐回到了床上。
诚然,阿鹿桓的新婚妻子给他带来了困扰。
日后,他们的孩子,将不单单是阿鹿桓的孩子,还是一个盗贼,会偷走阿鹿桓的祖业。天知道铁恩会不会借此插手更多罗火洲的事情。
但那些都是将来的事了。今夜,火寻零不过是朵娇嫩的鲜花,等着阿鹿桓采下。
合欢酒里下了催情的秘药,药效正在他体内燃烧,在他小腹之中燃起一团火球。他望向火寻零,透过火寻零贴身的嫁衣,看到她优美的曲线。阿鹿桓脱下她的衣服,妻子光洁的脊背像上好的丝绸,阿鹿桓用指腹和嘴唇欣赏着她的皮肤。
火寻零因为恐惧和寒冷,皮肤上立起一颗颗疙瘩。
阿鹿桓低头吻她,手在她身上游走。火寻零发抖得更加厉害,阿鹿桓的动作正在唤起她以前从没有过的感情,有什么东西要来了。不一会儿,火寻零被脱得一干二净,如被去了壳的蚌,露出雪白的肉,等阿鹿桓品尝。
在恐惧和兴奋的主导下,她交出了自己,迎上阿鹿桓的撞击,他们在痛楚包裹的眩晕中盘旋而上,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
今夜的月色真美,尤其是激情之后,苍蓝的月光打到美人肌肤之上。
阿鹿桓和火寻零有了一段蜜月期,在这期间,他暂时放下了弈棋者和研究。
见新婚夫妇如此甜蜜,八位领主也陆续离开了。罗火洲重归平静,至少是表面上的平静。
第十章 火寻零的故事
谁也不知道,火寻零背负着秘密的任务。她踮着脚尖,在城堡内悄悄地游走。
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刚刚下了一道命令。她命令所有仆人和她玩捉迷藏,若是谁被她找到,那少不了一顿鞭子。
对于火寻零来说,成婚前后的生活并无不同。她成了阿鹿桓的妻子,新婚那夜,比起疼痛,快感更让火寻零印象深刻。
如此想来,火寻零应该很满意才对,但实际上,她并不满意。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只鸟从一个笼子到了另一个笼子里而已。
由于婚礼上的神圣誓言,火寻零拥有阿鹿桓的一半财富,而阿鹿桓拥有火寻零。
但火寻零也记得阿鹿桓对她说过的一段话。
“我同你共享这片绿洲。”阿鹿桓曾郑重其事地对火寻零说道,“这里只有两处地方你不可随意进入,一处是地下室,那里栖息着祖先的魂灵,你不能去打扰他们,另一处就是我的奇迹室,我不希望里面奇奇怪怪的东西吓到你,或者被你失手毁掉我的珍品。”
那时,火寻零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从阿鹿桓手里接过一串钥匙。靠那一串钥匙,火寻零几乎能到罗火洲的所有地方。
但她还是对那两个地方有着强烈的好奇。
城堡的地下室落了一把大锁,门两边各雕刻着二十一只异兽,它们张牙舞爪地守护着这里。外人闯入就会遭到诅咒,闯入者的灵魂会永堕地狱。
而在阿鹿桓的奇迹室里,据说塞满了离经叛道的东西,甚至还有邪神的造物,只消一眼,心智不坚定的人就会陷入疯狂。
出乎种种考量,火寻零先选择了奇迹室。
奇迹室里面没有火寻零想象的恐怖,虽然有很多奇怪的东西,但根本没有邪神的造物。
方桌上是一个个方盒子,用金属线相互连接着。火寻零试着触摸那些金属线,结果指尖感受到了刺痛感,像是被不知名的小虫咬了,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火寻零含住自己受伤的手指,继续往前走,便在窗前看到了弈棋者——丈夫心爱的机巧傀儡。
它可有够丑的。
火寻零听说过它。它和余下三具傀儡都是鬼故事的主角。
对于城堡的下人来说,城堡内多了几个会动的机巧傀儡绝不是什么好事。深夜里,一想到有一群会动的非人之物,便会令人瑟瑟发抖。一些明明该在原处的东西,隔天却到了另一边,也许仅仅是下人记错了,但和机巧傀儡扯上关系后,这类故事总是更容易传播。
得益于此,火寻零对这些傀儡并不陌生,她将宝石投入傀儡。
“神奇的傀儡啊,告诉我谁是这片沙漠中最美的人?”
咔咔咔……傀儡动了。
“我不知道沙漠中还有谁比您更美。”
火寻零抿嘴笑了。她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没有再继续发问。她丢开弈棋者,翻看阿鹿桓的羊皮卷,却见上面鬼画符一般,写着、画着可能只有阿鹿桓能看懂的文字、符号。
真是无聊啊。
火寻零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错过了最伟大的奇术。
火寻零逛遍奇迹室后,便清理掉自己留下的足迹,退出了奇迹室。
她要的东西不在这里。
那段时间,阿鹿桓正忙着领军消灭附近一伙盗贼,回来后没有发现奇迹室中有什么异常。他休息了几日,和火寻零温存了会儿,就又一头栽到了奇迹室当中。火寻零则抓住机会,继续在阿鹿桓的城堡里探险,想要刺探出更多的秘密。
但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火寻零的行为还是被阿鹿桓发觉了。他心痛地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是铁恩派来的间谍,为他刺探罗火洲宝石的秘密。
可火寻零已经成功了,她潜入地下室,发现那里不是阿鹿桓祖先的埋骨地,而是他母亲的工坊,地下室藏着他母亲奇术的秘密。
那项奇术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大致就是用纯净的沙子为原料,凝出类似宝石的东西,添加不同的药物,让它染上不同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