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绿洲的富足,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阿鹿桓的母亲,是他母亲用沙子换回了黄金。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只有阿鹿桓会进入地下室,偷偷炼制宝石。
阿鹿桓还在门轴里塞了一个干果壳,只要有人开门,那么干果壳就会被碾碎,正是因为这个措施,他才发觉有人偷入过地下室。
他再稍作调查,立刻锁定了火寻零。
阿鹿桓并不是一个蠢人,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铁恩的阴谋。
当年,阿鹿桓的父亲靠着宝石支撑起了罗火洲,挡住了包括铁恩在内的其他领主吞并罗火洲的阴谋。但铁恩一直没有死心,在阿鹿桓继承罗火洲后,铁恩就扮演起和蔼的长辈,骗取阿鹿桓的信任,再把火寻零送到了罗火洲……
阿鹿桓当然可以偷偷杀了火寻零,再对外宣称火寻零病逝。但火寻零被捕后告诉阿鹿桓,她已经怀了阿鹿桓的孩子。
这样一来,如何处理火寻零就成了一个难题。
压下怒火之后,阿鹿桓让火寻零给铁恩写了一封信,让铁恩来罗火洲和他谈判。
但铁恩会为了一个女儿而涉险吗?
当然会。
沙漠另一边的蒲车洲,铁恩收到火寻零的信,立马动身了。
为什么不?那是我的女儿,铁恩想。
每个父亲都应该爱他们的女儿,和粗鄙的儿子不同,女儿是珍珠,是用来宠爱的存在。
哪怕铁恩让他的珍珠去做了一个小偷,可珍珠的珍贵和美丽也不会受损,如果有机会取回那枚珍珠,为什么不呢?而且铁恩也不认为阿鹿桓还有力量继续囚禁他的女儿。
于是,铁恩率领着使团再次造访了罗火洲。
“可以看看我的女儿吗?”铁恩来不及休息一下,就向阿鹿桓提出了要求。
“这也太过于直接了。”阿鹿桓苦笑一声道。
铁恩直截了当地说道:“毕竟我是为她而来的。”
铁恩的举动让阿鹿桓有些尴尬,思索片刻后,他无奈之下唤来佣人,让他们将火寻零从监牢里放出来。
“您的女儿还在梳洗打扮,请稍候片刻。”阿鹿桓如此说道。
日头在天空走过了十分之一的路程,阿鹿桓这才带着铁恩去看望火寻零。
在华美的卧室里,火寻零穿着宽大、华美的裙子,坐在窗边,像一弯银色、忧郁的下弦月。她不像一个囚犯,依旧像一个公主。
“我的女儿,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病了吗?”铁恩关切地问道,他来回打量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火寻零的脸色有些苍白,下巴处还发了一颗豆子大小的痘。若是从前,火寻零一定会戴上面纱来遮掩,但现在她没了这份心情。
“没事,我很平安,父亲。”火寻零没有起身,显得有些无礼。对此,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好好休息吧,我的女儿。”铁恩已经明白了火寻零的处境,火寻零宽大的裙下八成藏着脚镣吧。
铁恩和阿鹿桓出了房间。
铁恩的脸黑得像化不开的夜色。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袋子,交给了阿鹿桓,说是礼物,用来答谢阿鹿桓照料女儿之恩。
阿鹿桓将袋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人造宝石。宝石的色泽有些不对,想来铁恩手下的匠人还在摸索,距离他们制造出完美的宝石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袋宝石就是铁恩的威胁。这下阿鹿桓的脸也黑了下去,黑得就像炉底的黑炭。
告别铁恩后,阿鹿桓在弈棋者面前大发雷霆,砸了不少东西。阿鹿桓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甚至连在外打扫的佣人都听到了他愤怒的咆哮。
可对铁恩,阿鹿桓也没有什么办法,双方的筹码并不对等,一个是足以供养一座绿洲的秘密,一个是出嫁的女儿。
别看铁恩这么疼爱火寻零,为了罗火洲,他甚至会牺牲掉自己的女儿。
而阿鹿桓呢,他可能都不忍心对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下手,况且真的处理了火寻零,他手上可就一个筹码都不剩了。
接下来的四天里,一条条不平等的条约被提出,每年人造宝石的量被严格控制,铁恩负责六成,阿鹿桓只能得到四成,而他的四成中大部分又要交给铁恩销售。
为了减轻阿鹿桓的反抗,铁恩并没有抢走所有的份额,可他留给阿鹿桓的也不多。当然,阿鹿桓可以公开秘方,铁恩就会一无所获,但阿鹿桓也会永远失去这份财富以及信誉。
除了答应外,阿鹿桓没有选择。
正因为没有选择,阿鹿桓只能在私下里加倍咒骂铁恩。
他甚至想杀了铁恩。
咒骂和诅咒没有丝毫作用,除非它们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
死神听到了阿鹿桓对铁恩的诅咒。
在沙漠的神话传说中,死神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它盘在产床上,等待女人分娩,待婴儿出世,就会在婴儿的脚脖子上咬上一口,注入毒素。因此每个人必有一死,蛇毒发作之时就是那人的死期。当蛇吞下死者的灵魂,借由蛇腹消化完他一生的罪孽后,死者才能转生。
也有人想逃过死神的追杀,所以沙漠中的住民会关闭房门,试图将蛇拦在屋外,把产妇关在房里生产。孩子成了老人,在病危之际,也会想办法阻挡死神的来临,尽可能找地方躲藏起来。
但这世界不存在蛇到不了的地方。它能通过各种缝隙进到屋内,带走生命。
这一天,死神吐着信子,拜访了铁恩。
铁恩同他儿子昔班尼住在同一间房内,靠走道一侧的门窗都关着,屋里点上熏香,用于驱赶蚊虫,帮助睡眠。
“死神”悄悄溜进了屋内,借着淡淡的月光,他蹑手蹑脚绕过昔班尼,到了铁恩的面前。他用多毛的手捂住铁恩的口鼻,没等铁恩苏醒过来,另一只手就拿刀迅速割开了铁恩的喉咙,就像用热刀划开油脂块那样果断、快速。
铁恩挣扎了几下,幅度不是很大。他才刚睁开眼睛,根本来不及,也不能呼叫,他的生命便和喷洒的鲜血一道流出了他的身体。
昔班尼翻了个身,继续睡。他根本没有发现父亲的异状。
于是,凶手趁着月光,又溜了出去。
这一切才不过几十个呼吸的时间。
过了许久,昔班尼耸动鼻翼,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血腥味在熏香中格外刺鼻,空气中出现了黏稠的潮湿。昔班尼终于醒了过来,他轻声呼唤父亲,但父亲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起身往父亲的床铺走去,看到了父亲可怖的死状,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铁恩躺在血泊中,身体还在毯子上微微抽搐。
仆人们听到尖叫后纷纷赶来,想进入屋内,可门锁着。等昔班尼拖着被吓软的双腿去开门,又过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铁恩最后的抽搐也停止了。
阿鹿桓的城堡乱了套,一位领主被人谋杀了。
如此恶劣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作为唯一的证人,昔班尼却像是被吓傻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当时卧室内门窗紧闭,只有对外一侧的窗户开着。
夜风是夜神的恩赐,没人会拒绝,但是能透过那些窗户的只有月光和夜风,也许还有夜枭,唯有这长翅膀的精灵才能到达离地数丈高的窗台上。
“不对!”昔班尼突然抬起了头,“人能进来,顶上吊一根绳子的话,就能从窗户偷偷进来……”
那么凶手只可能是城堡里面的人。
“你吓糊涂了,窗口那么小,哪有人能够进来?”阿鹿桓说道。
出于安全的考虑,城堡高处的房间对外窗户都偏小,人不可能通过窗口进出。
看来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找到凶手了。同时,铁恩的死讯正飞速向外传播,甚至囚室中的火寻零都得到了消息,当即要求面见阿鹿桓。
阿鹿桓略一迟疑,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妻子,两人的关系注定破裂了。
但他又想,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是注定的,那又何必挣扎,便硬着头皮去见了火寻零。
“你杀了他?”火寻零诘问道。
火寻零更加憔悴了,她的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里却闪着仇恨和愤怒的光,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审问的语气。
阿鹿桓摇了摇头,否认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火寻零怀疑地看着阿鹿桓,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深。
“放我出去!”她的情绪突然崩溃,“如果你没有杀他,那就放我出去。一个人死后,他的儿女应当在他身边为他祈福,你难道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吗?”
铁恩的死,阿鹿桓应该算是过失的一方,加之沙漠中的习俗确实如此,在这里,铁恩的儿女只剩下昔班尼和火寻零。
“好吧。”阿鹿桓叹了一口气,打开了火寻零的枷锁,“不要怪我,我会替你们找到凶手的。”
火寻零没有再说什么,她冲出囚笼,赶往父亲铁恩的身边。
阿鹿桓命人整理过铁恩的遗体,做完细致的检查后,才送还给昔班尼。
从检查结果来看,铁恩绝对是被谋杀的。他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个致命伤。
昔班尼失魂落魄地坐在铁恩的尸体前。
火寻零轻蔑地看了哥哥一眼,将目光放到了父亲身上,他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缝合了,神情安宁,仿佛只是睡着了。火寻零的眼神软了下来,眼眶湿润了,悲伤像狂风一样笼罩着她的心灵。
火寻零跪在铁恩面前替他祈福,昔班尼见妹妹这副样子,也挪着身子跪到火寻零身边。两人开始祷告,再没有离开过。
但到了黄昏,蒲车洲使团中有六人以回家报信的名义,想要离开罗火洲。昔班尼和火寻零就藏在队伍中,并强闯了关卡。
跪在铁恩尸体前的只是两个替身,他们趁下人不注意早就完成了替换。
出了罗火洲,他们飞速赶路。阿鹿桓的人没能追上他们。
三天后,昔班尼终于受不了了。
“休息一下吧。”他发出一声呻吟,“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三天了,夜也深了,休息一下吧,我腿上的皮都快磨没了。”
火寻零自己也疲惫不堪,她看了看其他人,示意大家停下来。众人下了骆驼,裹上毯子,不一会儿就发出阵阵鼾声。
但安静没多久,又起了骚乱。引起骚乱的正是火寻零和昔班尼。
“走廊上有护卫,门窗都关着,屋里只有你和父亲。”火寻零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昔班尼不满道。他本来想早点休息,结果却遭到了妹妹的诘问,心头生出一股怒火,恶狠狠地瞪着火寻零。
“哥哥,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可他却不怎么喜欢你。”火寻零冷冷地说道。
昔班尼道:“父亲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我宁可死的是我,也不想父亲出事。”昔班尼反问道,“那你呢?你的丈夫才最可能是凶手。”
“他偏偏最不可能。”火寻零直截了当地说道。
昔班尼发出冷笑:“为什么,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而不相信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
火寻零轻蔑地扫了昔班尼一眼,说道:“很简单,父亲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他心存内疚才会释放我。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他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将我们杀害,以绝后患。可他没有那么做,所以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
“这也不能说明我杀了父亲。”昔班尼怒道。
“第一,只有你有机会;第二,你也有动机。父亲不喜欢你,他死了,若无其他意外,你就能继承绿洲,同时还能独占宝石的秘密。”火寻零说道,“正因为这点,我丈夫便不会杀死父亲,他选择妥协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而现在则是要失去全部,并等着迎接我们的怒火。不要再狡辩了……”火寻零咄咄逼人。
“我没有!”昔班尼涨红了眼睛,猛地起身,想要拔刀。软弱的他想用沉甸甸的兵器为自己的无辜加几分底气。
月色下,火寻零面色一寒,她抽出了细剑,剑身如一道流光。
昔班尼还不及拔刀,便眼见火寻零将细剑直直刺入了自己的胸口。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火寻零居然真的下了杀手。
火寻零擦干剑上的血,收剑回鞘,没有再多看自己的哥哥一眼。
昔班尼的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血染红了黄沙。
出逃时,火寻零带上的随从,都是她可以信任的。所以火寻零大声宣布道:“我的哥哥昔班尼,死在了逃亡路上,杀他的是阿鹿桓派出的追兵。继续休息,我们明早上路。”
真相就此彻底淹没在黄沙之中。火寻零带着父亲和哥哥的死讯顺利回到家乡,以雷霆手段控制了蒲车洲,成为女领主。
站稳脚跟后,火寻零发布了战书,说她的丈夫沉迷于巫术,与恶魔做了交易,先是囚禁了她,杀害了她的父亲,又在逃亡路上,用巫术害死了昔班尼。
由于阿鹿桓古怪的爱好,他在领主中风评不佳。火寻零靠外交手段和利益成功组织起一支联军,战胜了阿鹿桓。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火寻零说道,“全部的真相。”
东方流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早就意识到火寻零的崛起之路不简单,但没想到其中会有如此波折。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东方流明说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些事都说出去吗?”
火寻零轻轻地笑道:“反正不会有人相信你,而且……”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在某些人口中可更加卑鄙无耻。”
“可那些不是真相。”东方流明转念一想,“不过你说得对,真相也许并不重要。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也许是因为我想让你了解我。”
火寻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东方流明说这些,她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
东方流明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所有人都在毁灭边缘求生,奋力捕捉快乐的泡沫。
第十一章 所谓伊人
赤特走在集市内,与人群擦肩而过,他腰间的弯刀就像独狼的尾巴垂在一边。
只要没有战争,集市就一直那么热闹,商人兜售着自己的商品,娼妓们露出洁白的胸脯和大腿招揽生意,街道上弥漫着烤肉和美酒的香气,悦耳的歌声阵阵传来。
正是这些嘈杂,提醒每个人,自己还活着,正身处活色生香的人间。
“你们一定要跟着我吗?”赤特转过身对两个部下说道。以往他出来找乐子,只带一个护卫,现在跟了两个,而且还全副武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以至于行人都刻意避开了他们。
“现在局势紧张,我们还是跟着您比较好,大人。”赤特的护卫担心地劝说道。
“你们见过妖魔正大光明地出来害人吗?”赤特一挑眉,满不在乎地说道,“再说了,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指着其中一个护卫,“你可以回去了,剩下那个换一身不显眼的衣服跟着我。”
换了衣服,减了人数,赤特二人混入了人群,逛起街来。
由于宝石贸易的关系,罗火洲算得上一个热闹的绿洲。战火的影响也在一天天消去,这地方似乎又恢复了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