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全起见。作为他的同谋,这是必要的,伯爵夫人。兰巴尔多·奇第在他被谋杀的前一天曾要求拜见伊尔·莫罗。他可能是希望通过认罪来挽救自己的生命。他是个熟练的伪造者,但对人心难测、世态炎凉这些方面却显得迷茫、无知和愚蠢。如果他得以和伊尔·莫罗交谈,不仅这一切阴谋会失败,而且阴谋者也会被逮捕、折磨和处死。”
莱昂纳多微微张开双臂。
“狄奥达托神父不知从哪获知了这件事。我猜是通过弗朗切斯科·桑索内神父,方济各会的首领。耶稣埃特会和方济各会常有交流,他们都是贫穷基督的教会,他们的会众群体受到同样崇高的宗旨所驱使,至少在言语上是一致的。”
* * *
“是的,是的,真是一场精彩的辩论,”卡特丽娜说道,在桌子上放了一只肥硕的烤鸡,“我很高兴卢多维科大人向你表示感谢,致以敬意,而且原谅你。但是他什么时候能付钱给我们呢?”
“他已经开始了,卡特丽娜。”萨拉伊边说边递出他的盘子。“哎哟!”他的指关节被猛地敲打了一下。
“长者先来,小贾科莫。莱昂纳多,要我给你切一小块吗?”
“妈妈,你也是炼金术士吗?你是用魔法石,还是靠用手触碰一个南瓜,来得到这只鸡的?或者它是一生下来就等着被宰割的动物?”
“噢,莱昂纳多,你太固执了。小贾科莫,你刚才在说什么?谁开始了?”
“兄弟会的教士们,卡特丽娜。他们今天付钱了。1200里拉归主人,400里拉给安布罗基奥大师。”
“安布罗基奥与这有什么关系?那个傲慢自负,自以为是,把放屁和西南风混为一谈,只会看星星的天文学家?他做了什么?”
“不是安布罗基奥·瓦雷萨·达·罗萨德大师,卡特丽娜,”莱昂纳多说道,“是安布罗基奥·德·普雷迪斯大师,他是我的得力助手,在我为兄弟会的绘画工作中绘制天使。”
“哦,没错。因为你知道,按安布罗基奥·瓦雷萨的说法,这个卑鄙的奇第是在睡觉时死去的。如果你没去那里确认,儿子,确认他不是死于疾病,而是……”
“我想这就是阴谋失败的原因,卡特丽娜。”扎尼诺·达·费拉拉给自己拿了一大块烤鸡肉,放在盘子里,然后开始用刀切起来,“米兰有三十万人。‘老好人’狄奥达托神父一定以为只要奇第是被发现死在离自己家很远的地方,就没有人会认出他是谁。他没有想起我们的大师是一个手眼并用的智者。”
“没有屁股落地摔个鼻青眼肿,我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莱昂纳多故作严肃地说。
接下来是整整一分钟的欢笑声,那种把心身的全部焦虑都释放出来后,爆发出的笑声。
“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刻,您也能开玩笑,大师,”扎尼诺说道,“这是我羡慕您的另一个地方。”
“我根本不是在开玩笑。你自己说的,扎尼诺,米兰有三十万人口。我从来没有料到会再遇到兰巴尔多·奇第。”
“您立刻就认出了他,大师?”
“不,不是立刻。通过一具僵硬的尸体来认出那个曾经活着的人,通常不容易。但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
“但是您没有马上告诉伊尔·莫罗。”
“没有,我没有。”
莱昂纳多看向萨拉伊,那小子终于把他的盘子装满了,显得好像这次谈话与他无关。奇第并不是先前唯一一个使用假币的人,这个大家都知道。但奇第是个成年人,他是领头的。萨拉伊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但自那以后就成长了。他也受到了足够的惩罚,而且吸取了教训。
莱昂纳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扎尼诺误解了他的沉默:“那么,您打算留在米兰继续为伊尔·莫罗效力吗,大师?”
“扎尼诺,你是今天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很好,大师。”扎尼诺用餐巾擦了擦嘴,“这意味着您已经想到了答案。”
“是的,扎尼诺。我会像今天早上说的那样回答你:如果你保持独自一人,你将永远属于你自己。”
* * *
“您独自一人吗,大人?”
卢多维科在罗切塔楼自己房间的窗户前呆呆地站着。加莱亚佐·山赛维利诺轻轻但坚定地碰了他一下,他仅仅是把眼睛转过来,但目光仍停留在某处。
“啊,加莱亚佐。来,亲爱的朋友。还好吗?”
“我不确定,大人。我试着把头探到巴里公爵夫人的房门前,但只听到了一声尖叫,还接住了一个飞过来的银壶。”
“我知道了。把门关上,加莱亚佐。”他轻手轻脚地照办了。
“她很快会好起来的,卢多维科,请相信我,”加莱亚佐说道,像往常一样,他直呼其名,“只是事情发生的方式让她难以接受。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你这样认为的吗?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我不知道,加莱亚佐。信任需要长期积累,但掷一次骰子就有可能会失去信任。我也许能重获妻子的尊重,但永远无法再得到她的信任。”
卢多维科看着山赛维利诺,但精神似乎无法集中在他身上,但他也不在意。
“你刚才问我是否独自一人,我没有回答你。是的,我的朋友,我是一个人。莱昂纳多先生曾经对我说:‘如果你是独自一人,你将永远属于你自己。’但是,你知道,加莱亚佐,即使我是独自一人,我也不属于我自己。”卢多维科抬起下巴看向窗外延伸开来的城市,“即使我是独自一人,我在这里,但我可以看到所有人。我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能看得更远的人,同时我也更容易成为目标。”
卢多维科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走到中间。
“在这样的时刻,我感觉就像被判处车裂的人。几个人都被绑在四匹马上,每副肢体绑在一匹马后面,每匹马各自向前奔跑,这些可怜的家伙无法反抗,最终被撕成了碎片。”卢多维科伸出右臂,指着他的左腿。“一方面,我的职责是丈夫和父亲,另一方面,我有作为一个男人的激情。”卢多维科张开左臂,强行伸直了右腿。“一方面是国家的利益,米兰的福祉;另一方面是我所建立的联盟,与威尼斯、与佛罗伦萨、与费拉拉,尤其是费拉拉。我们必须彼此信任,但我们每个人的目标都是扩大自己的势力,这一条我们都知道。”
卢多维科放松了四肢,再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而我,亲爱的加莱亚佐,我无法相信任何人。如你所见,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外面,我都无法相信任何人。那就是现实,加莱亚佐。我错误地相信了特洛狄,我错误地相信了侏儒,我错误地相信了其他人。”
“不是任何人,卢多维科,不是任何人。在这里,还有一个你可以相信的人,你是知道的。”
卢多维科停下来,冷静地看着他的女婿。“是的,加莱亚佐,你是对的。有一个人。我想我现在需要他的建议,而不是去做别的事情。”卢多维科把手放在他女婿的肩膀上,而加莱亚佐几乎无法察觉地挺直了他的后背,其实它已经像大理石柱子一样的笔直了,“谢谢你。你也要来吗?”
“哪里?”
“到占星师那里。”
“占星师那里?”
“对的,对的。通常我会传召安布罗基奥大师过来,但我不想浪费任何时间。我需要知道星星说了什么,我现在就需要知道。”卢多维科坚定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我最好立刻亲自去问。你也要来吗?”
“不,大人。我认为你最好自己一个人去。”
* * *
“如果你是独自一人,你将永远属于你自己。这是我经常说的话。”莱昂纳多摇了摇头,“但是,要做到我所指的独自一人,你必须置身在其他人当中。在我能想象到的所有监狱中,我认为沙漠是最糟糕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莱昂纳多。”
莱昂纳多看看切奇利娅,然后眼睛盯着地面,继续说道:“我确实收到过邀请,来自不同领主、不同地方的邀请。但在我看来,目前米兰是最适合工作的地方,因为它是最好的居住地。”
莱昂纳多停了下来,坐在围着院子的矮墙上,两根柱子之间。切奇利娅站在他身旁,朝着他视线的同一方向望去,聆听着。
“伯爵夫人,我想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是一个有智慧、有专长的人。这些专长是与生俱来并且在成长过程中不断积累的。我说与生俱来,因为我是父母自由恋爱的结晶,他们的结合是一种没有国家的义务或利益所牵制的爱。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从来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或生存问题,在童年阶段,先是有我母亲的悉心照料,然后是我父亲的照顾,我拥有了我所需要的一切。我既不像穷人那样要忍受饥饿,也不像贵族那样要尝尽孤独。我能够在和平的环境中成长,拥有自由,但又不仅仅是自由。”
莱昂纳多停了一会儿,似乎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然后,看到切奇利娅什么也没说,他就继续说道:
“为了健康成长,我们需要自由与安宁。简而言之,就是信任。但是我们也需要规则和尊重规则,否则强者会欺凌弱者,狡猾的人会欺骗愚蠢的人,那就再也没有自由可言了。”
切奇利娅微笑着瞥了莱昂纳多一眼。“您的意思是要继续成长吗?您已经四十多岁了,莱昂纳多先生。”
“有太多我不知道的,有太多我做不到的,伯爵夫人,有那么多我不只是想做而且是必须做的。米兰对我来说是个理想的地方。您在这儿有您的沙龙和那些谈得来的好朋友。我这儿的都是需要工作的人,他们每天都会遇到问题。对我来说,每一个问题都是十种可能的解决方案的源头。”
“还有卢多维科·伊尔·莫罗向您施加压力。”
“他激励我,强迫我完成工作。如果不是伊尔·莫罗,我什么都完成不了。我不像伯拉孟特,他开始三个项目,完成了六个项目,并且要求获得十个项目的付款。”莱昂纳多自己也笑了,然后又变得严肃起来,“在我的行业里,需要两样东西,充分的自由和激励。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火的大小。您看,火,吹蜡烛可以熄灭它,但向炉膛吹气又会重新点燃它,而风吹在燃烧的建筑物上会助燃,使它越烧越旺。同样,就目前而言,米兰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地方,而卢多维科则是我最好的赞助人。”
* * *
“对不起,莱昂纳多……”
“是的,伯爵夫人?”
“说到赞助人,您用了这个词,这让我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您说过‘是狄奥达托神父,或者是某人通过他’,为什么这样说?您怀疑谁?”
莱昂纳多摇了摇头:“伯爵夫人,狄奥达托神父经常去您的沙龙,我只去过一次。在您看来,他有没有这么精密的思路、高超的智慧来策划出这样的阴谋?”
切奇利娅扬了扬眉毛。也许不,她的表情在说。
莱昂纳多伸开双手:“事实上,这是最令我惊讶的事情之一。这会儿,我只是在脑子里构建我的推论,但我担心狄奥达托神父只不过是个受过别人训练的笨头笨脑的家伙。”他叹了口气:“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我也不知道您的特尔希拉命运将会如何。也许您已经知道更多的情况了?”
当莱昂纳多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切奇利娅握紧了自己的手。但是她摇了摇头。
“不,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抱以希望。”
第10章 以三封信来结束
致费拉拉公爵埃尔科莱·德斯特,普通邮件
尊贵的公爵大人:
今天晨祷时分,狄奥达托·达·锡耶纳神父被带离了乔亚维亚门监狱,带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他被斩首了。为他祈祷。
据说,淫妇特尔希拉已被削发并被送往城外的修道院去做修女,但这些只是宫廷里的流言。他们还说,是在贝尔加米尼伯爵夫人切奇利娅·加莱拉尼的恳求下,卢多维科才没有将她处死。伯爵夫人两天前离开了米兰,到克罗塞的圣乔瓦尼与她的丈夫卡尔米纳迪伯爵团聚。
莱昂纳多先生的泥塑马匹雕像已经完成,我昨天在拉伦戈法院看到了那座威严的雕像,它将被放到城堡外的广场上。尊贵的公爵大人,请想象一下,这匹泥塑马会带给人们怎样的美感和震撼。它看上去栩栩如生,简直就是一匹真的马,正撒开四蹄,准备飞奔。几乎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逃离庭院,因为害怕被它踢到或被踩踏。
这匹马的雕像会以泥塑的形式保留下来。莱昂纳多不会再用铜来浇铸,因为他发现计算中出了一个错,原本估算要用45000公斤左右的青铜,后来却发现那样无法支撑起整匹马,它会在连接处断裂。但歪打正着的是,莱昂纳多在进行青铜熔融和冷却步骤的运算时,无意间掌握了法国人制造大炮的秘密。
以前,惯例是将大炮铸模的炮头朝下,炮尾朝上进行浇铸。用这种方法铸造起来比较容易,青铜更热,液化更好,能更好地浇铸铸模炮口部分,因为这个地方狭窄且难以浇铸填满。但是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将青铜倒入大炮的模具当中,也就是说,炮尾朝下,炮头朝上,则流到底部的青铜会更快地冷却下来,这样含铜量会高于含锡量,炮尾能保持坚固,不会像我们的大炮那样,在发射第一炮时就像一朵花似的熔化或炸开。
因此,卢多维科公爵大人决定把莱昂纳多铸造马匹节省的青铜用于制造大炮,现在莱昂纳多正在向我们的扎尼诺大师传授这项技能。当战争打响时,我们就能拥有更优良的大炮了。
战争即将开始。公爵大人批准了法国查理八世国王的贷款,并派遣贝尔吉奥索先生到阿尔卑斯山的另一边参加了大炮装置的制造,然后将它们运到这里。新年时,查理八世国王将派兵到热那亚,从那儿启航前往那不勒斯。卢多维科明确表示他决不会从米兰调动任何兵力。
贾科莫·特洛狄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这就是马上要发生的事情。查理八世国王的军队将前往那不勒斯,米兰、费拉拉、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组成的联盟将保护半岛的其他地区,除非有新的动荡令联盟的格局改变。因此,查理八世国王会倾尽全力,从阿拉贡人手中征服那不勒斯王国,而米兰和费拉拉将泰然自若,不会受到任何干扰。米兰由卢多维科·伊尔·莫罗说了算;而费拉拉,他的家乡,牢牢掌控在运筹帷幄、治理有方的领主费拉拉公爵埃尔科莱手中。
愿您的慈爱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