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也毁灭了所多玛和蛾摩拉,来传达他的圣意。”
“您是上帝吗?狄奥达托神父,我看着您,我看到的是两条腿、两只胳膊和一个头。您是一个像我一样的人。而且您表现得就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但受上帝圣言的指引。”
“像一个人而别无其他,我会证明给您看。”
莱昂纳多转过身来,手掌朝上,指向他的佛罗伦萨同胞。
“现在,阿切利托先生,您赢得了胜利。通过他们的认罪,这些信用证已经毫无疑问地被断定为伪造。您为什么还如此沮丧?”
所有在场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莱昂纳多和狄奥达托神父之间的对质,有点如痴如醉,现在全转向了银行家。阿切利托·波尔提纳里脸色苍白,额头上溢满汗珠,嘴角边还有两小串白色的唾液。他看上去丝毫不像个胜利者,而像一个受到致命打击的人。
“因为我……”阿切利托看着卢多维科,后者坐在那里,不怒而威,“大人,我……”
“在您负债的客户当中,在您发放贷款的客户当中,包括了米兰最有声望、最负盛名的商人和群体。狄奥达托神父也是其中之一吗?”
“是的,莱昂纳多先生,他当然是其中之一。”
“您借给他多少钱?”
“一万达克特金币。一万达克特金币,如果……”
如果您将狄奥达托神父判处死刑,那我将永远拿不回这笔钱:阿切利托·波尔提纳里用他的眼睛完成了这句话,他转向米兰领主,用眼神恳求他。卢多维科摇了摇头,确认了狄奥达托神父的命运,以及那一万达克特金币的命运。
“狄奥达托神父,我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您导致阿切利托·波尔提纳里破产,您也免除了您的债务。”卢多维科的声音坚定而又清晰,空气似乎随之震动,“您声称自己如此鄙视金钱,却毫不犹豫地借了一万达克特金币。狄奥达托神父,您将上帝作为准绳,但让我告诉您,您比一个普通人还要渺小得多。”
然后,他并没有改变他眼睛注视的方向,但他的声音改变了。
“莱昂纳多大师,请接受我的敬意和道歉。”
莱昂纳多抬起头望向卢多维科。他的目光疲倦,但很平静:“我很乐意为您效劳,大人。如果您允许,我先行告退回家。”
“如您所愿,莱昂纳多大师。”
“请原谅,我……”
里切多·纳尼皮耶里站在其他人中间,举起他的手指,试图引起人们的注意。
“里切多·纳尼皮耶里先生,您有什么要求吗?”
“呃,我已经认罪了,大人。您保证过,只要我提供了完整的解释,您就会让我离开这里。现在莱昂纳多先生要离开了,我也可以走了吧……”
卢多维科猛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是的,这当然,我真是健忘。卫兵队长,马上带里切多先生去见刽子手。让他们把他的双手从手腕处砍下来,然后立刻把他扔出我的城堡。”
“但是……但是……大人答应过……”
“您一认罪就释放您。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您会完整无缺地回家。”
十二加一又二分一(见上文)
可以说,从圣纳扎里奥区穿行而过的这群人非常奇怪。
四个手持利剑、身穿锁子甲的卫士簇拥着两个正在平静交谈的人。其中一人身材高挑,穿着深色布衣服;另一人中等身材,金发,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无可挑剔的粉红色衣服。
“告诉我,您是如何准确找到这个人的呢?”加莱亚佐·山赛维利诺环顾四周。
幸运的是,这条街上几乎空无一人。
从城堡后面的木桥秘密地离开后,两人穿过库萨尼区,一直走到与罗维洛区的交界处,然后来到了一条狭窄的街道,即圣纳扎里奥·阿拉·皮耶特拉桑塔区。前往他们要去的地方,最好是穿过索拉塔区,这一区地势更宽阔而且照明更好,就像其名字所暗示的那样,这里会更显眼,但这是莱昂纳多和加莱亚佐都不想要的。
“是这样的,将军,我注意到有好几次,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房子,在那里进行过的谈话和第二天,甚至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都有着特定的联系。”
“我明白了。所以每当你提到兰巴尔多·奇第之死的时候……”
“……与此事有关联的人身上就立刻会发生一些事情。每次在切奇利娅伯爵夫人家里谈论过这件事后,都有事情发生。”
* * *
“不能在您家里,伯爵夫人。我不能来您家跟您说我要告诉您的事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要问您一些想问的事情。”
“对我而言,您的每一个愿望都是邀请,大人。”切奇利娅·加莱拉尼低下头说,但她的眼睛却望着伊尔·莫罗。她那双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睛,如今却发出审视的光芒。
“不要再提了。伯爵夫人,您要知道……”
“曾几何时,您是用我的名字来称呼我的,大人。”
“切奇利娅,那时我还没有结婚。但现在我是有妻室的人了,我的妻子,我儿子埃尔科莱·马克西米利安的母亲,她是非常容易嫉妒的人。”
“我领教过了。”切奇利娅回答道。她的目光转向了外面的庭院,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罗切塔楼——那是她曾经的住所,还是在看东边窗户上那块崭新的布帘。“我认为您应该给予她应得的尊重。毕竟,我们正在谈论的是未来的米兰公爵夫人。”
“您对您丈夫贝尔加米尼伯爵也应该给予同样的尊重。他现在在哪里?”
“在乡下,在克罗塞的圣乔瓦尼,大人。”
“接下来的几个月,您可以和他待在一起,这不算个坏主意吧?”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去找他还是让他回来?”
“去他那儿,伯爵夫人。我相信乡下的空气对您和小切萨雷很有好处。哦,对了,伯爵夫人,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这是我要求在城堡里和您谈话的第二个原因。”
“关于我的丈夫?”
“关于您的房子,伯爵夫人。”
* * *
“有两次,我去那的时候,都碰巧提到了武装广场的不幸事件和奇第的死。第一次,我说起那个家伙是怎么被杀死的,说到他并非死于触犯天威或者什么疾病。第二次,我告诉伯爵夫人我知道死者的名字,并把他和伪造信用证的事联系起来。如果您还记得的话,那天我和博塔一起去了城堡,提供了一些我认识的人的名字,这些人与不幸的本齐奥·赛里斯托里有过业务往来。”
“我记得。博塔告诉我,您也提到了乔凡尼·巴拉齐奥。”
“您的记忆力很好,将军。您看,让我震惊的是,在我和贝尔加米尼伯爵夫人提到乔凡尼·巴拉齐奥,而伯爵夫人告诉我她把巴拉齐奥介绍给了狄奥达托神父之后,那个可怜的巴拉齐奥就在同一天晚上被谋杀了。显然是为了阻止他说出些什么来。他是这张信用证的唯一目击证人,一张没有兑现的信用证。这样一来,狄奥达托神父可以轻易地说巴拉齐奥从来没有找过他。”
“您是说杀兰巴尔多·奇第的是同一个人?”
莱昂纳多严肃地摇了摇头,尽管他正走得飞快。“不是同一个人,但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有两个杀人犯,杀死兰巴尔多的不是狄奥达托神父。”
正走着,莱昂纳多绊到了一块石头,几乎失去了平衡。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步伐节奏,继续说道:
“起初,我以为奇第是被迫穿上紧身的盔甲,然后遭挤压,直到他的灵魂跟随着空气一起被驱逐出去。但是后来我意识到,说服一个人违背自己的意愿穿上盔甲或强迫他穿盔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也有一种更容易的方法。就跟伯爵夫人和知道内幕的男人在交心谈话时,你躲在门后偷听一样容易。”
莱昂纳多一边继续快步疾走,一边扭头对加莱亚佐说:
“如果那个男人是去某人家里赴一个偷情的约会,那就很容易说服他躲进一个装衣服的箱子里,像个胎儿一样双腿弯曲缩在里头,然后合上箱子往下压,像用钳子似的把他压扁。”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很大的力气,莱昂纳多先生,”加莱亚佐表示反对,“我不知道一个女人做不做得到,尤其是和像奇第这么强壮健康的男人在一起。”
“嗯,她可以做到。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装有杠杆装置的箱子,这个装置遵循杠杆和滑轮的原理,能使人的力量倍增。只需握住把手,用手臂带动旋转,就能用很小的力气,产生巨大的力量。”
“有这样装置的箱子存在吗,莱昂纳多先生?您确定这个人有这样的箱子吗?”
“我确定,加莱亚佐将军。是我设计制作了这个箱子。它就放在我们马上要进入的房子里。”
加莱亚佐和莱昂纳多在门外停了下来,那是卡尔玛尼奥拉宫的后门,切奇利娅·加莱拉尼·贝尔加米尼伯爵夫人的家。莱昂纳多让开位置给他的同伴。
“应该您去敲门,将军。”
加莱亚佐坚定地走上前去敲响了门。几秒钟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打开了门。当她看到了加莱亚佐,看到了莱昂纳多,特别是看到了四名卫士后,脸色变得煞白。
“伯爵夫人不在家,先生们。”
“没关系,特尔希拉小姐。我们是来找你的。”
十四
切奇利娅·加莱拉尼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中央。
在她周围的壁画上描绘了米兰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从费拉拉时代的和平盛世到弗朗切斯科·斯福尔扎的婚礼。
莱昂纳多站在她身边,耐心地向她解释,壁画上的两位伟人是如何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尽管不太可能会有人在壁画上写下自己的观点和评论。我们知道,对于绘制壁画的画家来说,历史是由战争或征服与被征服构成的。但那些画家和征战的将军们一样,不曾记得战争其实是由历史学家来评定输赢的,就如大约450年后,或许会有人站在我们书中角色此刻所处位置的附近发表评论一样。
“我知道特尔希拉和狄奥达托神父对彼此有好感,但我实在难以相信他会让她做这样的事。”
“所以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也不知道。”
切奇利娅双手叠放在膝前。切奇利娅·加莱拉尼·贝尔加米尼伯爵夫人才刚满20岁,但从她的行为举止和谈话方式来看,她似乎已经历尽沧桑,饱经世故。
“特尔希拉的家几年前被博塔毁了。如果那些拥有大片土地的人不按规定让出自己的土地,他们将面临沉重的税赋。洪水泛滥,庄稼被毁,种子腐烂。但博塔和公国政府仍然要收他们的税,这等于把她的嫁妆抢走了。我之所以接受她,是因为我在她身上的许多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都是提前过期的商品。”
切奇利娅环顾四周,仿佛她不配得到她现在所拥有的,她也不想要。
“在我16岁的时候,我爱上了伊尔·莫罗,他也用爱来回报我。莱昂纳多先生,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嫁妆,我的婚约被取消,我差点被送去当修女。女人的生活一点不容易,即使是在年轻的时候。接着,我们变老了,不再受关注,甚至被当作累赘。”
莱昂纳多严肃地点点头,看着门廊。“但伊尔·莫罗对您并没有像狄奥达托神父对特尔希拉那样,他让她去杀人。他自己也杀死了可怜的巴拉齐奥。巴拉齐奥信任狄奥达托神父,他认为是神父帮助自己摆脱了困境。”
“伊尔·莫罗和您相处得怎么样,莱昂纳多?您是如何设法重新获得他的信任的?”
莱昂纳多继续看着他们周围墙壁上绘制的关于米兰的历史故事。“我不喜欢壁画,”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它不允许您纠正和修改错误。但我们所有人都会犯错。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画壁画。虽然有人邀请过我,但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您也会犯错?”
“经常,伯爵夫人,经常有的事。但是我把这些错误藏了起来,除了我自己之外没人能发现。只有伊尔·莫罗偶然发现了我的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莱昂纳多?”切奇利娅疑惑地问。
“以他的观点,最严重的错误是骑士雕像。”
“那匹马?”
“对,那匹马,伯爵夫人。我错误估算了铸造马匹所需的青铜量。如果按照我的计算,那匹马是站不起来的。就像我所说,伊尔·莫罗是看了我的笔记本之后发现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黏土模型已经完成了……”莱昂纳多叹了口气,“我必须从头再来。”
* * *
“请给我解释一下您的推理,”切奇利娅精明地改变了话题,似乎她是这方面的高手,“您必须原谅我,但特尔希拉已经来我家两年了,我无法理解您为什么会怀疑她。是什么让您想到是她呢?”
“事实上,伯爵夫人,我一开始就认为凶手是一个女人。您看,困扰加莱亚佐先生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在武装广场的中间抛弃奇第的尸体?而困扰我的是:是怎么干的?怎么能有人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把这样的东西扔掉?我判断,如果尸体是用马车来运输的话,那就具有可能性。”
“但卢多维科的守卫是不会随便让一辆马车进入城堡的……”切奇利娅说道,然后突然打住。她豁然开朗。
“没错。不是随便一辆马车。仅有几辆。比如说您的,一辆像您那样的马车,由一个漂亮的女孩驾驶。在黑暗中,她看起来甚至有点像您,这可能是促使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加莱拉尼伯爵夫人随时都可以到城堡来,大人永远都会接待她,所以最好假装没看见她进来,您不觉得是这样吗?”
切奇利娅缓缓地点点头,两个人继续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这使我意识到这不可能是任意一个女人,而是某一个特定的女人。”莱昂纳多用左手食指指向右手手掌,“特尔希拉,她有一个我设计的箱子。箱子可以轻松操作,并且在打开和关闭时可以增强力量。我脑海中的图像开始前后一致起来,它们像石头聚集在一起搭成了一个拱形,而不是一堆。然后,我继续推断‘为什么’,在确定‘如何’的基础上推断,把它们整合在脑海中。”
莱昂纳多停了下来。
“‘为什么’对我来说并不清晰,直到我明白了狄奥达托神父的意图,或者说是某个人企图通过他达到的意图——去引发一场金融危机,一场金钱的危机。更抽象地说,是挑起危机并使米兰自我沦落,万劫不复。任何令人产生恐惧感的事物都会助长危机的滋生。就像神灵的愤怒,或者瘟疫的可能性,或者更糟糕的是,一种我们还不认识的疾病。”莱昂纳多张开双臂,“这就是为什么兰巴尔多·奇第的尸体被扔在城堡里的原因。鉴于安布罗基奥大师对医学不明所以,一个死因不明的男人的尸体更加剧了恐惧。这就是为什么,兰巴尔多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