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丽娜本能地走到壁炉前,快速地将纸球从炉膛中取出来。她回到桌子前把纸球打开,摊开在桌面上。
上面有一些图画:一只老鼠,一只猫,一头大象。还有几行手写的句子,这对她来说是高深莫测的秘密。就算文字是按正确方向来书写的,卡特丽娜也读不懂,更不用说反过来写的了。
“您好,卡特丽娜,”萨莱伊高兴地边说边走了进来,“今天晚饭吃什么?我希望不再是萝卜了。”
“我的小贾科莫,你能读懂我儿子写的东西吗?”
“当然可以,卡特丽娜。”
“那你告诉我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萨莱伊弯下腰,凑过身去看那张纸。他皱了皱眉,然后开始读起来。
二乘二,得到四。三乘三,得到九。四乘四,得到十六。
五乘五,得到二十五。
如果将四十九除以七,就会得到七。这将适用于盔甲和外壳,因为它适用于骨骼和大炮。
卡特丽娜惊慌地看着萨拉伊,然后又看了看纸。纸上的老鼠和大象画得那么逼真,以至于看到它们静止不动反而是不自然的。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小贾科莫?”
“没有。纸上的确是这么写的。”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呢?”


第8章 需要做的事情
与银行家阿切利托谈一谈,看看他是否有收到过假信用证,以及他是如何识别这些信用证的。
与加莱亚佐将军交流一下,凶手是如何将尸体扔进斯福尔扎城堡的武装广场里头的,怎么会没有人看到。
再次与盔甲制造商安东尼奥大师谈一谈,要令一个穿着铠甲的人窒息死亡需要多大的力量。这次你自己去吧。
如果你弄明白了以上三件事,你就会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因为后果是由原因引起的,就像树枝是从树干上长出来的,而没有树是从空中生长出来的一样。你了解的事实越多,就越容易找到它们产生的原因,因为所有事实都汇聚在同一树干中,只需要一个事实就可以看到其他所有的。但是如果树干隐藏在茂密的森林中,那你找到越多的树枝就越好。
我写下我的职责,我知道我的职责,但其他人并不知道。画家的职责是绘画,盔甲制造商的职责是制造铠甲,客户的职责是为完美完成的工作支付费用。画家的职责是生活和吃饭,并给学徒体面的生活。因为如果一个人不能吃饭,那么他就不能活着;如果一个人不能活着,他就不能画画。尽管我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待在米兰,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地方。
暂不考虑马的问题。
十一
所以,就是这样。一条河流的每一条分支都将水输送到主要河流,而每一棵树的枝条都与树干相连。如果你看到一棵树在生长并分枝,测量其树干的直径和两根树枝的直径,就会发现树枝直径的总和等于树干的直径。在任何高度,如果你砍伐所有这一高度上的树枝并将它们捆成一束,那么这捆树枝与其树干一样粗。
如果两根树枝在一个点相交,则该点的底部一定比这两根树枝更粗。从未见过,从树干萌芽的树枝比树干本身还粗。人也一样。他并拢的五根手指与他的手掌一样宽; 他并拢的双腿与他的臀部一样宽; 如果将他的手臂抬起贴近他的头部,两条抬起的手臂加上头部,和他的胸部一样宽。
* * *
坐在莱昂纳多身旁的男人用一种困惑的表情看着他,莱昂纳多突然注意到自己举起了双手贴在头部。这动作,就像一个奥林匹克跳水运动员站在跳板上。莱昂纳多一本正经地假装在自我诊断关节疼痛的部位,然后,他放下双臂,叹了口气。
他已经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里,待在科马西纳门银行这间装有大理石雕门的房间里,他的思绪又像往常一样地游离开来。而且,像往常一样,他的思绪总是偏离主要问题,莱昂纳多不得不多次提醒自己回到焦点问题上来。就在那时他注意到了,有时他的思想会迷失在一个强大的而且很有启发性的想法中,以至于他得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幻想。尽管这种关于树枝的思考是有原因的。如果两根树枝在某个点相交,那么这个相交点必须与两根树枝的粗细的总和一样。因此,它必须比这两根树枝的其中一根要粗。这一点可以肯定……
“莱昂纳多·达芬奇先生?”
“是的。”莱昂纳多回答道,站起身来。
“请随我来。阿切利托先生有请。”
* * *
“莱昂纳多先生,很高兴见到您。请进,请进。请原谅让您久等了,但这个早上实在是忙坏了。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几天我都忙坏了。实在抱歉,但我真的不能跟您说太久。”
“别担心,阿切利托先生。我不是那种遭到拒绝还依然坚持的人。我来这儿不是找您要钱的。我准备提及的关于钱的问题比那个重要得多。”
此刻,阿切利托先生显得有些焦虑不安。
“我想说的不是硬通货,而是软通货。”莱昂纳多笑了笑,对阿切利托那副不安的表情感到相当满意,“您是一个巫师,却又不会破坏教会及宫廷的权威。您将纸变成钱,反之亦然。因此,我请求您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非常乐意,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阿切利托说,神情越来越焦虑了,“但请您理解,信誉方面的事情,沉默是金。”
“这点我同意。金子是金子,纸是纸。如果在明明不可能的情况下,一个人却想把纸变成金子,或许对圣母教堂不会有什么影响,但肯定会让卢多维科·伊尔·莫罗公爵生气。”
阿切利托的脸色有点苍白。对钱币伪造者,还有故意使用假钱币的人,罚罪都是死刑。“行,”阿切利托吞了吞口水,“您具体直接地问我,我会具体直接地回答您。”
“唉呀呀,阿切利托先生,您真是个乐观主义者。通常问题越具体,回答就越困难、越含糊。好吧,我们不绕圈子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是否曾接触过假信用证?”
阿切利托·波尔提纳里似乎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睛扫过他的桌子,仿佛桌子可以替他回答:“您为什么要这样问?”
“因为那个被人谋杀,然后被抛尸在武装广场上的无赖兰巴尔多·奇第,他的房间里被找到一张由本齐奥·赛里斯托里签署的信用证。一张假信用证。”
“您怎么知道是假的?”
“它的签署日期是6月24日。”
阿切利托·波尔提纳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大笑起来,歇斯底里地大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6月24日?好好想一下!本齐奥在圣约翰盛宴上签署信用证!哪个造假者会笨到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呢?”
“我认为是奇第本人,阿切利托先生。”
阿切利托的脸色变得阴沉:“但这个奇第不是您的学徒之一吗?”
“曾经是。我老早以前就把他赶出去了,当我发现他是个无赖的时候。请原谅我,阿切利托,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阿切利托·波尔提纳先是把双手紧扣放在面前,然后又把手往肚子上一放,身体往后一靠,靠到椅背上。“您问我有没有接触过假的信用证?是的,有可能。事实上,完全有可能。”
“当您收到假信用证时,您会怎么做?”
“我会给予支付。”
“您会支付?”
“当然。除非像您所说,知道它是假的。又或者,除非这个数额太高。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通常会事先收到一封个人信件通知,说明某个分支机构已经授予某个公司的某位先生……譬如说……2万达克特金币的信用证。这样的话,我就有足够时间把钱先准备好。”
“如果您先去调查一下它的真伪,不是更好吗?”
“如果人们对信用证体系保持信心,那样对我们来说才更好。莱昂纳多先生,您想想,如果我对每一张有虚假嫌疑的信用证都进行调查的话,人们就会不再光顾我们的银行,而会去其他银行。信用证通常是给旅行者使用的,给那些不能长时间逗留在一个地方的陌生人使用的。我不可能让他们在米兰待上一个星期,否则他们会诅咒我下地狱的。”
“除了持有人以外,其他人是不能兑现的吗?”
“仅在持有人授权的情况下,才可以兑现。那是一项全新的服务,而我的银行是较早提供这项服务的银行之一。”阿切利托笑了笑,但很快他的脸色又再次变得阴沉,“碰巧,这就是我今天早上遇到的问题。我的一位客户去世了,在他尸骨未寒之际,我就被他的继承人骚扰。他们想知道他的账户里是否有钱,有多少钱。我必须得先弄清楚他们当中谁有权问我。这个可怜的人是被谋杀的,而他的家人已经在我的门前挥动着石块,嚷嚷着要争夺这些金钱。所以,请原谅我,我必须……”
“明白,阿切利托先生,明白,您去忙您的。但是,您刚刚说的是谋杀吗?”
“是离开旅馆时被刺杀的。原因不详。”
“他是不是有赌博问题?或者是为了争女人?”
“不太可能。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长者,是那种做事得体的人。唉,可怜的巴拉齐奥先生。”
“巴拉齐奥?不是乔凡尼·巴拉齐奥吧?”
“是的,就是他。一位羊毛商。您认识他吗?”
* * *
“认识!我当然认识他!”切奇利娅·加莱拉尼说道,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莱昂纳多。“我们昨天下午才谈到他。您是说他已经死了?”
“被谋杀了,伯爵夫人。在旅馆外被刺杀的。”
“这太可怕了。哦,圣母啊,一个如此……如此……”
“可敬的人?”
“是的,莱昂纳多先生。他是一个好人,为人慷慨而很勤奋。我不相信会有人跟他争吵到要刺死他的地步。您大老远跑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是的,伯爵夫人。您知道,我昨天提到乔凡尼·巴拉齐奥的名字,是因为他跟我认识的那位信用证被伪造的银行家朋友有过业务来往……怎么了,夫人?”
莱昂纳多的惊讶来得合情合理,因为切奇利娅突然用右手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这个举动令人有些出乎意料而且有些唐突,但莱昂纳多并没有觉得不快。
“信用证?听我说,莱昂纳多先生。夏天,8月中旬的时候,我与乔凡尼·巴拉齐奥见过面,订购了一些东西。我们像往常一样聊了一会儿,他问我是否使用过信用证。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有需要,也没有机会使用,但是如果我能帮助他,我会很乐意这样做。然后他问我,如果签署这张信用证的人已经死了,这张信用证是否依然有效。”
莱昂纳多什么也没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话可说,只是这个时候并不需要引导切奇利娅说些什么。
“我回答说我不懂这些事情,但我认识几个可以帮助他的人。我特意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这人您和我都认识。而现在您告诉我乔凡尼·巴拉奇奥先生被害了。”
“对不起,伯爵夫人,我对您所指的那个人有一个非常具体的想法,但我希望我的怀疑得到证实。”
“所以您也有一个具体的名字是吗?”
“伯爵夫人,是一个非常具体的名字。我说出来还是您说出来?”切奇利娅的脸红了,眼睛望向别处。一种尴尬的气氛笼罩着他们,像安东尼奥·米萨格利亚大师制作的盔甲那样沉甸甸的,而且难以脱去。
“我们看起来像两个恋爱中的人,莱昂纳多先生。”
直到那一刻之前,莱昂纳多的脸色还是和他的衣服的颜色一样,现在却变得跟他帽子的颜色没什么区别了。
“请原谅我,伯爵夫人,我并不是存心想让您感到不快。有时候我会忘了自己是谁,以及我正在与谁谈话。最好还是由我说出这个名字来。”
* * *
“科马西纳门银行行长阿切利托·波尔提纳先生求见。”
“请进,波尔提纳先生,请进,”卢多维科说道,却没有起身相迎,“您还好吗?”
阿切利托·波尔提纳环顾四周。他在这个屋子里从来没有感到过不安,尽管这里是行使权力的地方之一。但是今天,卢多维科,还有议会成员,甚至连墙上装饰的波浪形图案似乎都带着一种恼怒和怀疑的目光在看着他。
“我很好,伯爵大人,很好。”
“生意怎样?希望您搬回原来的总部能提振士气,这对您的客户也有所裨益。”
“真巧,这正是我要来跟大人讲述的。今天发生了两件事,两件独立的事,但可能并非完全不相干。”
“请说吧,波尔提纳。”
“是这样的,今天我收到了许多信用证要求给予支付的请求。”
“这很好,不是吗?毕竟这就是您的工作。”
“是的,很好,除了一件事——这些信用证有些奇怪。”
“奇怪在哪?”
“是这样的,它们都是由同一位银行家签署的,佛罗伦萨的银行家本齐奥·赛里斯托里。”
“本齐奥·赛里斯托里,”卢多维科说道,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像在咀嚼他妻子喜欢的茴香糖一样,这令他觉得恶心,吃到嘴里只是为了不让她生气,“这可真是个巧合。”
“可不是。有时候是会发生同一位银行家的两张信用证在同一天到达的情况。通常对此的解释是:人们为安全起见,从马赛、康斯坦茨或布鲁日一起出发,并且同时到达。”
“但是,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们现在说的是有两张以上的信用证。”
“是的,大人。所有的信用证都是由同一位在仲夏去世的银行家签署的。佛罗伦萨离这里很远,所以要查看我们的记录并不容易,尤其是如果签署这些信件的银行家几个月前就去世了。”
“他去世了?”卢多维科故作震惊地问道。
“是的,他去世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您担心这些信用证可能是假的。”
“我不仅仅是担心,大人。而且,现在是处理这个紧急情况最糟糕的时候,我为本票和贷款的托收正忙得不可开交。还有,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今天上午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我的朋友莱昂纳多·达芬奇先生来找我。我们在佛罗伦萨时就彼此认识。那时我还是一个年轻人,而他还是个孩子。当他移居到米兰时,我是他的第一批合伙人之一。”
“我相信您和莱昂纳多是很熟悉的。”卢多维科轻描淡写地说道,事实上他隐约感觉到阿切利托有点夸大了。在他看来,他们俩并非相互十分熟悉的那种关系。过去或许是,但现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