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寸吧。”
“房间开着灯吧?”
“没那么亮。我觉得可能是小电灯泡的台灯。”
“夫人一直沉默吧?”
“是的。”
“哦,我掌握了很多情况。然后关于浩之介,事发当晚大约十一点你们在路上遇到,然后一起回来,属实吗?”
“没错。有时大概会在热海银座和车站的下山路
上遇到,我恰巧从那里往山手方向走。从那到乃田家还很远。因为是上坡,跛脚的浩之介要走很长时间。”
“发生火灾的时候你在睡觉吧?”
“是的,消防车到来被人叫醒之前,我一无所知。”
“所以我开始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为什么做那件事呢?”
“是我吗?”
“失礼失礼,当然不是你。是那个人啊。他做困难之事的理由。”
“是谁?”
辻用兴奋的声音问道,九太夫没有回答。
“总之,今晚夜深后用实验验证吧。请大约晚上十二点来寒舍,做个很小的实验。就算这个实验能顺利进行,还有很多不解之事,破获案件就是要一步一步来的。”
九太夫约定好就回去了。那晚十二点左右,辻拜访了九太夫。九太夫在等他。
“此处沿海,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所以我就事先预订了山手的安静的旅馆。我已经准备好了。”
“沿海不行吗?”
“是的,因为是关于声音的实验。”
在山手的一个幽静的旅馆处下车,九太夫把辻领到楼下安静的房间。
“你找这个房间辛苦了,似乎条件基本具备。你在那边静静看着。即使出声,你也不能活动身体。实验过程中要控制所有声音。我先坐在这个走廊的椅子上,事先打开通往隔壁房间走廊的小门。然后,此时叫阿常小姐,那个女人深信自己是直觉敏锐的盲人,但盲人因为看不见,就不知道和其他
事物做比较。阿常小姐爱说的口头禅就是‘我直觉敏锐,自己能行’,但她的直觉非常不可靠。她沿着走廊的墙壁慢慢地、慢慢地前进。如果她去厕所等处,就会撞到什么,为此非常苦恼。前几天我自言自语的时候,她惊讶地问‘有人吗’。那么,现在就叫她,从现在起不要发出声音,请等下。”
不久,阿常似乎沿着墙壁慢慢地走过来,开门前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她打开门。
“晚上好。”
“请在那个房间稍等,谈话马上结束。”
“总觉得是你不好。今晚你想在安静的房间按摩后休息,却不求人带路,没想到你竟然从隔壁房间打开小门。我希望你马上离开。”
“我太失礼了,因为不了解那些规矩,真是太失礼了。那么,晚安。”
九太夫一人分饰两角。只是稍微改变了声音和音调,并不是那么富有变化的角色扮演。九太夫离开椅子后没有走动,他将手伸向后方,嘎啦嘎啦地关上了小门。
“喂,来啊,现在无礼的客人离开了。阿常小姐,请进。”
“好的。”
阿常进了房间。
“阿常小姐,你认识刚才的客人吧?”
“哎呀,只听声音的话是不知道的,是我认识的人吗?是来这个旅馆的人吧?那么是小田原的河上先生吧?听口音就知道啦。”
“听不到他的脚步声啊。你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了吗?”
“因为关着门,所以能知道。他是
不好意思才蹑手蹑脚逃离的吧?不像他的风格啊。”
九太夫哧哧地笑起来。随后呼唤辻。
“喂,辻先生。我之前也以为是这样的。前几天,阿常小姐错把我自言自语的声音当作别人的声音,我见状后就想光靠这个实验结果就能明白。”
“哎呀,是辻先生吗?你没离开房间啊。按道理应该听不到脚步声啊。”
“的确是个有趣的实验啊。但我越发糊涂了。”
“是这么一回事。那个妇人既能表演能乐,又会演奏长调。她能轻易地变化声音,模仿男性更是轻而易举吧。”
阿常比辻更吃惊,她有些垂头丧气。
“如此说来,那时我听到的是夫人的假声吗?”
“我认为是的。所以尽管你听到关门的声音,但听不到开门的声音。如果那么缓慢地沿着墙壁途经长长的走廊,应该会听到开门声,也就是说大概在你离开侧楼前,门就开着。而且可能在等你。倘若关上门,即便听不到离开的声音似乎也无所谓,或许这就叫‘虎头蛇尾’。但对于阿常小姐来说,只思考关键点就足够了。这就是你的优点,不偏执且性情温和。”
“说得我都害羞了。”
“哎哟,那才是阿常小姐的价值啊。因为你是个如果想骗人就一定会被人骗的老好人啊。”九太夫如此安慰着阿常,然后面向辻说道,“那么,今晚让我们在这个安静的旅馆想想吧。夫人为何要这样做?
我用小田原的河上先生名义,为你准备好了房间哦。”

因为辻是报社记者,所以急着下结论。他醒来后大致推断出事件的来龙去脉。
最花时间的便是破解外国的咒语,和阿常的错觉一样,这也应该视作小伙计的错觉。得出结论后辻也很急躁,其天生的性格使他不禁要马上报道这则新闻。他等九太夫起床后,立即一屁股盘腿坐在面前说:“此案件是夫人委托老爷爷杀人。”
“原来如此。”
“我认为夫人事后判断可能会被老爷爷敲诈,所以就故意说给阿常听,她天生多嘴,守不住秘密。因为老爷爷的不在场证明是在晚上十二点前,如果解决了夫人的假声一事,应该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因为火灾大概于一点四十几分被发现,即夫人的假声起到了扰乱嫌疑人不在场证明的作用。”
“这个关注点很有趣。”
“因此,老爷爷发挥了很大作用,且他煞有介事地完成此事,却没有动用包里的一百万日元。当然,包里的一百万日元作为设局费,两百万日元是他的报酬。不过,这群家伙还稚气未脱,所以才故意在窗外敲窗念着‘南无阿’,他们当时不是念着假字据,说着讨人嫌的话吗?”
“假字据。你看得真准啊。”
“老爷爷凭假字据的收条,从一筹莫展的夫人那得到两百万日元。这笔钱确实必须给,夫人无论再怎么被人嘲笑,除了给
钱赶走他之外别无他法。”
“是吗?那就再次去你们报社分社,问问那个小伙计吧。”
“小伙计绝不会是凶手吧?”
“当然不是,我有一事要问问小伙计。”两人到达辻的报社分社后,立即叫来小伙计。九太夫向他发问。问题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在那个宅子内,谁先看报纸?”
小伙计吃惊得竟无法立即回答。
“让我想想。我上夜校要熬夜,不能早起,而里屋的人都起得晚。因为最后报纸投入老爷爷的窗口,加之那对夫妻起得早,所以在我们起床前,他几乎能把所有看似有趣的新闻都背下来。”
“那家也有辻先生的报社的报纸吧。”
“当然有。因为夫人炒股,所以大多数的报纸,她都会浏览。”
九太夫点头会意。
“破获案件的头绪就在于此。老爷爷定是在事发第三日最先看到报纸,因为这是他每天的习惯,所以自然可以这么考虑。在你通过那天早上的新闻报纸报道该事件之前,警察和其他报社记者都忘记了阿常的存在。他们认为:断定为过失致死或自杀,就不必再向按摩师等人问话了。因此,即便报道前日辻先生独自来采访,但警察几乎已认定为过失致死,凶手可能也不那么在意。尤其是凶手不知道一件事,即死者房间里的能乐面具。可能你也问了那个面具,但只是兴趣使然的提问方式,没有深入联系事件进行采访
吧。”
“是啊,好像没有以另一种方式提问。被害人让按摩师戴上女鬼面具给他按摩,这就增加了一个附属兴趣点,采访也因此让人充满期待。”
“是啊。但阅读当日新闻,事实并非如此。报纸上写着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当日阿常也是戴着女鬼面具按摩的,按完后她把面具放到桌上,没锁门就离开了。如果这个能乐面具没被烧毁,还在宅子中某处,不正清楚地表明持有人或能够持有的人就是凶手吗?这就是所谓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吧。管理庭院的老爷爷最先读到该信息。且每天他都到处打扫住宅和庭院,所以最了解室内和园内哪里有什么。如果他在某处见到那个面具,且在人们没有读报纸之前就得到它,那么这个面具就成了敲诈的工具。两百万日元的金额算低了,也就是说那个老爷爷的敲诈,不过是他在你完成报道之日开始的新买卖。当新闻的余热开始冷却后,他才真正地开始敲诈,之后逃走。他用于与夫人的两百万日元相交换的物品,并不是咒语和假字据,而是《罗生门》,或许就是《罗生门》中的女鬼面具吧。”
辻目瞪口呆之时,小伙计大叫起来。
“是啊。是面具。恰好是像面具那样大的物品。”
辻有些想不通的样子,便说:
“因此很多事都弄清楚了,但夫人为何用假声之事,以及为何带回能乐面具呢?”
“我认为可能有多种解释,如果阅读侦探小说,特别是在西方侦探小说中,女人被坏人敲诈的时候,绝对是以无可奉告的姿态坚持到底,且优秀的男人知道秘密后保护女人,反倒会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因此很多事例不能验证女人的不在场证明。或许她打算反用这些事例,独创了无可奉告的新方式。我认为其手段很高明。”
“原来如此啊。报纸在敲诈事件上,似乎也未深究她无可奉告的内情。”
“是啊。接下来就是面具一事了,会不会是夫人戴上女鬼面具遮住脸做的呢?随后她锁门,点火,再锁门,拼命逃走。也许她到自己的房间前还一直戴着面具,就这样把它带了回来。所以,如果报纸上不出现老爷爷拿某物骗取两百万日元的那则新闻,或许还能再次见到那个能乐面具,但现在已经没希望了吧。总之,失去了所有物证。”
辻听到这愈发失望。即便报道此事,可如果没有物证,就不能获得巨大成功。一切仅是九太夫的推理,确实感到遗憾。他环抱胳膊陷入了沉思。
“不过,必须报道此事。哪怕是为了让老爷爷招认,也一定报道。”
九太夫平静地制止了他。
“世间的重大新闻最好谨防落空。那个老爷爷是不会招认的,但我认为天谴自然会降临到凶手的头上。因为夫人已经没有余钱了。今后或许她对股票会更加投入,两
个伙伴中的一人被自己杀害,另一人背叛自己离去。她的钱如扬沙般消失,毁灭自然会到来。老丑至极之时,丑事就会暴露于天下,她或许会成为乞丐死在路旁。”
此预言确实在近期实现了。浩之介卷走所有的钱逃走了。他留下信说如果去警察那告发他,就揭露杀害大川的真相。因为浩之介既知晓家里的内情,又熟悉侦探小说,所以可以和九太夫做出同样的推理。他也能悟出和两百万日元交换的是能乐面具。
夫人自暴自弃,把剩余的全部财产拿来炒股,短时间内把钱花光,不久便自缢身亡。


第12章 暗号
矢岛每次因公去神田的时候,总会步行去旧书店看看。因为太田亮先生所著的《日本古代的社会组织研究》映入眼帘,他便拿起这本书。矢岛也曾收藏过此书,但出征时藏书都被战火烧得精光。因为再次邂逅失去的书籍很是怀念,他不由得爱不释手。但他并不想买,心想事到如今,即使再买回一两册也无济于事。可他却难以割舍,内心有些苦涩。
他翻开书,看到扉页上印有“神尾藏书”,很眼熟的印章。这定是战死老友的藏书,他那无人看守的家也被战火烧毁,之后遗孀应该回到了仙台的老家。
矢岛因为怀念老友,便买了那本书。他回到出版社里翻开一看,发现夹页间有张熟悉的信笺,那是鱼纹书馆的信笺。矢岛和神尾出征前都在那里的编辑部工作。纸上只是记录着下列数字。
(在此横排)
34 14 14
37 1 7
36 4 10
54 11 2
370 1 2
366 2 4
370 1 1
369 3 1
367 9 6
365 10 3
365 10 7
365 11 4
365 10 9
368 6 2
370 10 7
367 6 1
370 4 1
(到此横排结束)
矢岛原以为这是用作备忘而记下的页码,但因为相同数字凑在一起,似乎并不是备忘录。他心想该不会是暗号吧。因为有空,突然想
尝试下解密,但进行到三十四页十四行第十四组的四字时,他突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七月五日下午三点,在老地方。
全部组成这句话,这明显是暗号。
神尾是个善于书写的男人,这些数字写得不太漂亮,似乎是女人的笔迹。不过,此书在流散之际,就算卖给了别人,但因为是鱼纹书馆的信笺,所以毫无疑问这个暗号和神尾有关。
信笺被折成四折。如此说来,像是来自他情人的信。
矢岛和神尾是最亲密的朋友。因为两人爱好相同,对历史,特别是对神代的民族学研究很感兴趣。他们互借文献,互相汇报研究进展,还经常一起外出进行田野调查。因为关系亲密,他们相互了解对方的生活内幕,朋友也大体相同,那么,回想起来,仅这二人是有共同兴趣的好友,在鱼纹书馆的职员中也找不到同好之人。不仅如此,因为此书几乎在市场上见不到,矢岛很久以前就收藏了,但记得神尾是在矢岛即将出征前购入的。
并且,在矢岛出征前,也没听说神尾有情人。如果有的话,即便隐瞒他妻子,也应该只会向矢岛坦白。
矢岛于昭和十九年(1944)三月二日出征,神尾于第二年的昭和二十年(1945)二月出征。他奔赴海外并战死在当地。如此说来,这个七月五日定是矢岛出征后的昭和十九年的那一天。
矢岛曾把公司的信笺带回
去使用。其他的职员也都如此,因为当时商店里没有纸,每个人带回自家的数量足够作为长期的储备,矢岛出征后留下的空屋里应该也留有不少这样的信笺。
矢岛想到了妻子多贺子。神尾的朋友中,只有在矢岛无人的家中藏有这本书。且那里也有这种信笺。
神尾非轻薄之人,也非猎艳之人。但是,世人多有出轨之心,人都有这种可能性。
矢岛复员归来,发现多贺子已失明待在老家。自己的家受到空袭并着火,多贺子当场失明倒下,之后被担架抬到医院,虽然她得到救治,但在忙乱中与两个孩子失散,他们是死在哪里了吗?两个孩子就此杳无音信。
被医院收治的多贺子与老家取得联系,父亲来东京时,距遭受灾害已过去两个多星期,据说让父亲看了火灾后的痕迹,但没有任何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