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大多数对他人冷酷无情的人只会与父母或子女有着很深的感情。或许只有血缘的联系才是自己的“城堡”“安居之地”。但后闲仙七却是个例外,他虽手握巨额财富,却让自己的儿子“一寸法师”做着旅馆的揽客掌柜。
二女儿绿嫁给了岸井旅馆的儿子,但因前几年热海的大火蔓延,旅馆被烧。那时绿的公公前来哀求,想
借重建旅馆的资金,仙七认为放债也是买卖,所以借钱倒是可以,但要求他抵押新建的房屋,并如此这般要求对方按照规矩支付高额利息,丝毫没有要让利的意思,因此两人以争吵收场。因为胜美和绿都是罕见的美女,能够理所当然地在婆家生活,要不然定会脸上无光,难以待在婆家。仙七好像生来不知道亲戚间的交往这回事,冷血至此种程度,却还有人因此非常认可仙七这个人物。
仙七确认好众人对通灵师的评价后,决定从大和国请来通灵师吉田八十松。他名气很大,号称日本第一。因为施展通灵术需要大型道具,从遥远的大和国运送过来,通灵师的旅居费、报酬等也要花费两万多日元。如果不是高额利息而还回来的钱,仙七不会出一分钱。如今他却声称为了从缅甸找回混血儿的孙子,为了召唤儿子的灵魂,不惜花费两万多日元。他还会视情况去缅甸领回孙子。比起在产科医院让女子为其生个孙子多花几百几千倍的钱,他不惜花费巨资究竟所为何事?儿子“一寸法师”和三个女儿比别人更对此深感诧异。这也情有可原。这该不是仙七为了让其子女得不到一分钱,而想出的计谋吧?他们如此怀疑也不无道理。
“我们是没指望花父亲一分钱,但这个计谋太令人生气了。想要故意气他,揭穿通灵术的机关,抢先下手。当然
父亲见哥哥灵魂之日,只有父亲自己可以见到,我们是见不到的。光凭这些,我们四兄妹不能信服。择日召开由我们兄妹主办的实验会,邀请父亲出席,此事已征得他的同意。当然,条件就是为此产生的费用、多出的旅居费肯定由我们负担,通灵师的旅费和大型道具的运费也由我们负担一半。因为是和父亲谈判,这点事还是有思想准备的,如果是为了比父亲抢先一步,我和妹夫们都很愿意出这笔钱。我们也为您准备了丰厚的酬劳,所以恳请您务必参加,拆穿通灵术的把戏。”
“是吗?那我明白了。我大概会因嘲弄对方的想法而顺便出席,有人说如果那个魔术师到场,就终止今天的实验的话。我似乎是被人厌恶了。但幸运的是,大和国的吉田八十松还没见过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日本第一,但确实是备受好评的通灵师。好吧,如您所言,我前往拆穿把戏,之后我再重现他的表演给大家看,但要是被吉田八十松察觉,他就不会登台表演了,所以为了让他不用担心魔术师伊势崎九太夫会到来,就说我是痴迷通灵术的某某,请加以斟酌地介绍。”
如此,当日九太夫也出席实验会之事就定了下来。在九太夫看来,他已经失去了识破通灵术把戏的兴趣,但是后闲仙七一家的血缘关系与金钱交织的一幕让他兴趣盎然。即便眼前的姐妹
天生貌美,有些气质且温柔优雅,但是本性究竟如何?胜美言语间透露出稳重文静的格调,但所述内容太过异常,显得冷酷无情。她的心如若现出人形,或许会变为“一寸法师”那样的揽客掌柜吧。
“恕我冒昧,你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吗?”
“看着不像是同父同母吗?”
“因为四人长相各不相同呀。”
“似乎很不像。大家也那么说。但确实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不同的不止长相,想法和性格也完全各异。关系也很不好,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恨父亲。”
姐姐还没说完,妹妹就痛快地哈哈大笑个不停。九太夫自幼便做魔术的行当,别说是日本,海外也曾去过,因此不会为小事所动,但因这对姐妹而有些惊住了。和通灵术把戏一样,人的心计大都程度有限,可他却感到后闲仙七一家人的内心世界是常人无法估量的。比起通灵术的实际演出,或许目睹后闲一家人内心纠葛的机会显得更加难得。他想用多年练就的魔术师的眼力仔细观察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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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闲仙七竟会做出想为儿子通灵、领回缅甸孙子之事,怎么想都让人无法理解。原本仙七也没有特别优待长子,他把长子视为和“一寸法师”及女儿们一样的累赘,即便如此,还是让他上了大学。然后因为他应征入伍,仙七大为感动,并激励他说:“这是很光荣的事,也是我们家的骄傲,
好好为国家奉献。”人们推测他这种心理大概源于少了一个累赘而帮了他大忙,才表现出对国家的感激之情的。除此之外,他对长子没有显现出特殊情感的事例。
因为情况如此,原本儿子的灵魂显现、见仙七一面之类的事就已令人怀疑。如果他还活着,定居缅甸是事实的话,那么他或许早就迫不及待回到日本见仙七了。仙七的妻子两年前去世,他说因为身处乱世,连葬礼都没举办。当然,胜美、绿和丝子姐妹对此也都非常赞成,她们认为毫无感情表现的葬礼还是不办的好,为了体面而念诵“南无阿弥陀佛”之类的行为,反而不道德,令人作呕。只有“一寸法师”辰男流露出不满,对此有异议,可能是他和母亲感情深的缘故吧。因为在“一寸法师”招揽旅店客人,拎着大件行李而步履蹒跚之时,母亲是唯一心疼他的家人。
然而,仙七声称要领回缅甸的孙子,为了知道孙子的所在,才唤来长子的灵魂,决定从遥远的大和国请来通灵师吉田八十松,这已成事实。那么他真正的用意何在?兄妹首先这样考虑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半年前开始,仙七就有些奇怪,时常一副忧郁的表情,似乎茫然自失。他并非现在才开始忧郁的,但不会表现得精神恍惚。有时也会焦躁不安、慌慌张张。仙七不曾如此示人。
所以,定是仙七心生某种奇
怪的想法,要不然难以想象他会对战死的长子有如此深的感情。他说起见到长子的幽灵、想要领回孙子,这些都是之后的事儿了,也就是说,只能认为这是他因某事心生变化而想到的借口。
然而,四兄妹并非一致反对通灵术实验。丝子哪里是反对,莫如说很期待看到唤来灵魂的表演。
“不是很有趣吗?虽不能推测出爸爸的真正用意,但如果那个冷酷无情的吝啬鬼花几百万日元,真去缅甸找孙子,也很有趣啊。我想看看那时吝啬鬼的表情。所以我想尽量唆使他,强行让他去缅甸。”
丝子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她是时装模特,即便不指望父亲的钱,也有高收入。而且她还年轻,无所顾虑。
与此相反,态度严肃的是“一寸法师”辰男。他既是现在兄妹中最年长的,也是唯一的男性,所以想当然地认定自己要继承家业。因此,他虽做着旅馆的掌柜,却没有懈怠学习和关注经济界的资讯,他看到股票交易员或银行职员的客人,就会刨根问底地询问,努力掌握经济界的真实情况。为了在父亲去世后,很快成为公司总经理而能很好地用上这些知识,他平常从不懈怠。虽然如今只是旅馆揽客的,但他内心坚信未来会成为高利贷公司的总经理。因为辰男是如此盘算的,所以如果仙七领回孙子,他必会遭受沉重打击。
“虽然缅甸不可能有哥哥
的孩子,但既然老爷子那么说了,那就需要有哥哥的妻子和孩子。所以,我认为他定会从缅甸带回乡下女人和孩子,称他们为哥哥的妻子和孩子。这究竟是何用意?用一般的经商之法无法推断出老爷子的经商之法,例如,他一定要将财产过户到蒙昧无知的异国女人和孩子名下。因此,唤来灵魂之事说起来对那家伙管用,却让我们希望破灭啊。特别是对我这样的‘一寸法师’,更是事态严重。我一定要拆穿通灵术的骗局。”
辰男说得唾沫飞溅,慷慨激昂,表达了坚定的决心。
虽然,胜美和绿不知道父亲的用意,但动辄自称是哥哥遗孀及孩子的缅甸人进入家中,就会给她们带来困扰。即使不过是作为父亲的工具的外国人,既然是哥哥的遗孀和孩子,就不会对自己有利。最重要的是要识破通灵术唤来灵魂的骗局,使之无效。
因此,辰男等人所托九太夫之事关系重大,特别是辰男告知确定的日期之余,顺便拜访了九太夫。
“此次真是太麻烦您了。其实今早通灵师已乘‘银河号’火车抵达。商量后决定将唤来兄长灵魂一事延后,今晚八点半开始举行实验会。就拜托您了。”
“是吗?我知道了。在哪里?”
“在父亲家。”
“那可真罕见。在同好家中姑且不论,但答应素不相识的委托人的实验时,大都在旅馆进行。把大型道具搬进家
里很费事吧?”
“行李很多。通过丸通邮寄的送货上门服务,寄来一件巨大的行李。提到火车托运的行李,更是大得离奇,且他自己拎来两个大行李箱。刚才打开箱子后,就把人支开,独自一人认真地做着会场的准备,因为送货上门的行李有些延误,午后才到,所以和老爷子发生争执。今天似乎不用这件行李。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通灵术的七件行李。”
“为此才推迟见灵魂吗?”
“具体的情况,我不了解,似乎是对方和父亲多次讨论后的决定。父亲也很感兴趣,他习惯周六傍晚来热海,周一早上回东京,从周一起住在东京,唯有这次周四晚上就来到这里,周六日也不上班,住在了热海。他是个大忙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有此安排。因为母亲过世后第二天,他就回东京了。亏我还期待他多待几天。不对,肯定有非同寻常的企图。如若不然,没道理有此例外。来自缅甸的可疑家伙如果进入我家,我的前途就会变得暗淡,所以您才是我唯一的依靠。请您务必帮忙,就先拜托您了。”
辰男行过三叩九拜之礼,再三恳求后才回去。
当晚八点,胜美和绿的车去接九太夫,到达后闲仙七家一看,客厅已有两位男士先到了。一位是胜美的丈夫茂手木文次,另一位是绿的丈夫岸井友信。因为和岸井同为旅馆从业人员,九太夫在工会聚会
等场合见过他,所以认识。而茂手木是住在东京的公司职员,与他是初次见面。但初见时,九太夫一惊,心想似乎见过此人。
九太夫因为职业关系,注意力、观察力、记忆力等都非常好。只要他稍有印象,哪怕只是车船同乘时见过,似乎就会记住那个人的脸、季节、地点等信息。他看了茂手木一眼,觉得在军队见过。他身材高大,足有五尺八寸,体格健壮,四方下巴,眼神锐利。
不久九太夫就清晰忆起,茂手木是他见过的少尉,是刚大学毕业的魔鬼少尉、杀人少尉。这个魔鬼少尉一旦认定对方是便衣队的嫌疑人,不容分说就把对方强行带走,用他中意的腰间佩刀砍掉对方首级。
九太夫心想他作为战犯,理应被抓捕。
“我也许见过您呢。听闻您是出了名的魔鬼少尉。”
“哪里,哪有的事。我之前在国内的部队混日子。”
茂手木突然扭过头去,似乎在告诫九太夫别说无聊的话,便抽起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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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术在二楼十五张榻榻米铺成的日式客厅举行。九太夫入座后大吃一惊。
房间里除了壁龛,全都用黑幕帘遮住,连天花板也用黑幕帘盖住。下面铺满双层地毯。
如此一来,不就可以耍任何把戏了吗?不论从天花板黑幕帘上方,还是从地毯下方,都可以穿针引线般玩弄技巧。通灵师只会在主场或同好的宅子中表演时,才如此用黑幕帘和
地毯搭建一个完整的碉堡,在陌生的出差地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与其说无法实现,莫如说因为不同于主场或同好家中,在陌生的委托人家中,会担心很多装置被改动。
另一方面,如此搭建黑幕帘“碉堡”的话,就能进行很夸张的表演。例如,可以唤出幽灵,也可以使桌子或钢琴等浮在空中。但是,那些都需要相应的机关,所以一被检查就会穿帮。
房间中央有一张圆桌。然而,通灵师不是坐在那张桌子上。和壁龛并排放着一个箱子,那个箱子背面和左右两面,还有上下都围上木板,只有面向观众席的正面挂着黑幕帘。中间有把椅子。通灵师大概会坐在那把椅子上。按照惯例,一般他会坐在椅子上被捆住手脚。挣脱绳索很容易。九太夫十秒左右就能做到。圆桌上摆放着扬声器、口琴、玩偶、喇叭、茶壶和茶杯等道具。
“这个地毯也是吉田八十松先生特意带过来的吗?”
九太夫感到不可思议,便问辰男。
“不,这个地毯是我们家的。黑幕帘、箱子、椅子及桌子上的物品都是通灵师的。”
“那桌子呢?”
“那也是我家的。”
桌子侧面放着一台便携式留声机。那也是通灵师的,在表演前后用它播放音乐。
如此一来,只有中央的桌子没有机关。九太夫在通灵师出现前试了试它的重量。连力大无穷的九太夫都只能勉强用双手举起,所
以常人最多只能摇摇晃晃地挪动它。
仙七和吉田八十松出场后就座。丝子紧随其后,慌忙赶到。
“哎呀,终于赶上了。最近周六很忙,到处都有男孩子来约我,哎呀呀。”
丝子哎哟一声,一屁股坐下。仔细一看,吉田八十松已经坐在箱中的椅子上,仙七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腕,系在椅子上,没有用绳子绑住脚。
“为了慎重起见,你们过来检查下。”
听仙七这么一说,辰男和丝子站起来确认,辰男自己又在椅子上多缠了一圈。然后拉下幕帘说:
“绑得并不太紧,算了,就这样吧。”
辰男摆出一副不太信服的表情回到座位。此时仙七早已端坐在留声机前。
“表演前后要播放音乐。按照惯例,通灵师随着这个音乐慢慢进入施术状态,之后再随着音乐慢慢从施术状态中清醒。因为只有我懂得播放音乐的时机,所以由我来操作。曲子是幽默曲。来人把灯关一下。请大家不要吸烟。”
为此才没有准备烟灰缸。趁着吸烟者急忙用烟盒捻灭烟火之际,丝子起身关了灯。因为仙七事先已关掉其他房间和走廊的电灯,屋内瞬间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桌上涂有荧光涂料的道具。
“呜哦——”
听到从远山处传来类似猫头鹰的叫声。首先是吉田八十松发出的声音。紧接着留声机开始播放。音乐声有些尖锐,与此环境不太协调。
那个音乐接近尾声的
瞬间,发生了令九太夫意想不到的事情。咚的一声,某个重物掉在了桌子对面。掉落的不是桌上的物品,因为桌上没有东西掉在地上还会继续移动。就像很重的铁球咚的一声掉落后继续滚动。接着不断发出令人极为不悦的巨大声响。
“叽叽叽叽叽……嘎拉嘎拉……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