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犯人》是“无赖派”旗手坂口安吾的短篇侦探推理小说全作品集,为国内首次翻译出版。共收入了《投手杀人事件》《无影犯人》《金表杀人事件》《选举杀人事件》等10篇侦探推理小说,其中特别收入了早稻田大学推理俱乐部赞誉名篇《暗号》。此外,还收入了2篇作者关于侦探推理小说的核心思想评论文。作者坂口安吾通过悬念和圈套的设置对战后的本格推理做出了不同以往的推理写作探索,将推理小说的重点更加集中在斗智推理的过程。本书同名篇目作品《无影犯人》中的侦探只推断出两名嫌疑人,却缺乏物证指出犯人,似乎表现作者希望与读者互动,请读者帮助小说主人公来指出谁是真凶的意图。作为日本战后本格推理小说的经典作品,整部小说集注重推理纯味,因此是喜爱推理小说读者的入门佳作。
知名推荐
我未有机会见过坂口安吾先生,但我一直很欣赏他的作品。在战后的一段时期,他通过混乱来表达混乱的方式来贯穿其作品和生活,且他从未被虚假的安宁所欺骗。他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讽刺作家,他与时代的关系是冰冷的。 ——三岛由纪夫
坂口安吾的文学作品都很有意思,因为显示了他对事物不受约束的看法和活泼的个性。与太宰的文学是现代青年的文学相比,坂口的文学是未来的成年人的文学。 ——佐藤春夫
安吾的文字就如大坝开闸,奔流滚滚,直击读者诸君灵魂深处。高雅与通俗,深邃与浮夸,文学之精髓化为混沌,尽在书中。每一卷,都是安吾在纵情大笑;每一章,都是安吾在扼腕长嗟。 ——石川淳
作者简介
坂口安吾 Sakaguchi Ango
(1906—1955)
日本战后著名作家,“无赖派”文学领军人物。本名坂口炳五。
出身豪门世家,幼时叛逆,小学、中学时期经常逃课,老师斥责其自甘堕落,不配以“炳五”为名,不如改名“暗吾”(日文音同“安吾”)。后其便以“安吾”为笔名。16岁时,因考试交白卷而被学校开除。后考入东洋大学文学部就读,专攻印度哲学伦理。
1946年,发表《堕落论》,冲击传统主流观念,一时风行日本。同年6月,发表小说《白痴》,获誉“日本战后文学的样板”,一跃成为日本战后新文学“无赖派”旗手,与太宰治齐名。其作品反抗固有传统,揭露人性的虚伪和矫饰,力图消除笼罩战后日本的“进步主义”思想幻影,呼吁回归人的真正本性。
1947年发表小说《盛开的樱花林下》,成为流行作家。同年连载发表的推理小说《不连续杀人事件》,获得第二届“侦探作家俱乐部奖”(后改称“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堪称日战后本格派推理小说的杰出典范。1955年,因突发脑溢血逝世,终年49岁。
译者高西峰
北京大学日本文学博士,现为北京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日本近现代文学研究。


第1章 绪论一 所谓侦探小说
推理小说比文学的谜题要素多。
即便从创作方法来看,一般的文学与推理小说有着本质区别。
一般说来,小说在执笔前,有个构思好的梗概,但在写的过程中,就会打乱曾经的构思,作品中的人物任意而为,自然地推进情节发展下去,此处或许就带有文学创作的意味吧。如果按照设想的构思写完,或者简单下结论,就无法进行创造这一工作,因为文学是发现自我,它会经常跳出预设,只有通过自然地生成展开,才能发现自我和创造。
推理小说,这样可行不通。
凶手是谁?基于什么原因?怎样杀人?怎样制造不在场证明?在小说最后阐明的事宜,在构思的最初必须明确地预设。执笔过程中,如果作品中人物跳脱出构思,开始随意行动,那么就无法收场了。
也就是说,提笔撰写时实际上人物已经实施犯罪,文中原则上必须有个令人一筹莫展的凶手,如果执笔途中,偷换掉凶手,就不成体统。换言之,推理小说具有不能跳脱预设的性质。
因此,推理小说比文学更谜。作为谜题,要在周密的计算、构思基础上进行推演,从而继续写下去。
在日本,迄今为止,虽然概称侦探小说,但主要是灵异小说,推理小说几乎没有发展。
基本上,推理为逻辑性强的民族所喜爱,或许是因为日本自古以来的文化教养中就缺乏
逻辑性,所以没有发展推理小说的基础。
另一方面,推理小说具有作家一职业化就无法写就的性质。因为谜题这种东西如果转变成金钱主义,会失去谜题的魅力,所以必须研究出新方法。
不过,因为谜题的新方法和所有的独创一样,要舍弃自己的既成视角,从发现新视角开始,所以并非一生都能无限地研究出新方法。偶有像阿加莎·克里斯蒂那样的天才作家,每部作品都运用新手法,不仅多产,且不断变化。但一般的作家却办不到。如果职业化后被强迫创作众多作品,就会顺势写些推理小说以外的灵异小说、恐怖小说、幽默侦探之类的作品,蒙混过关。
江户川乱步等作家,在日本的侦探作家中具有罕见的逻辑头脑。如果翻阅他批评侦探小说、批判《本阵杀人事件》的一些文章,就能充分地窥见他的天资。而作为侦探作家,他的初期作品从独创的推理小说出发,但是作为职业作家,被迫多产后,不得不偏向于灵异小说。
话虽如此,对于《王》或《富士》这种大众杂志的读者来说,他们不能接受推理小说。于是杂志就顺势变为刊登灵异小说,这首先是编辑的责任。日本以往的娱乐杂志编辑,缺乏爱好推理小说的广泛兴趣及较高的素养。
因为推理小说本就是高度解谜的游戏,所以自然作为理智的高级娱乐,为各方面最杰出的知
识分子所喜爱,应该拥有最高级的读者。但在日本,因为不是推理小说,而是灵异小说,所以侦探小说的读者极其幼稚低俗。
日本的文学家至今认为侦探小说就是灵异小说,仍抱有偏见,但如果了解了推理小说这种体裁,定会觉得有趣。因为他们大概喜欢围棋或象棋,推理小说则比围棋或象棋更轻快,有着复杂游戏的妙趣。我认为如果藤泽桓夫先生等人能在残局棋谱上悉心钻研,那么文学家们也应该在推理小说上多下功夫。

因为推理小说具有一职业化就无法写就的性质,所以多年来爱好者基于热爱而钻研创新,进行创作。究其根源,侦探作家大都从业余爱好开始写作,但发表名作后,就会陆续被迫高产。要是成了职业作家,就会陷入金钱主义,滥发些拙劣的作品。
作为多产却不创作拙劣作品的方法,我建议通过合作成为侦探作家。在外国有很多两三人合作而署一个人名的侦探作家,但在日本似乎还没出现。
没有比推理小说更适合合作的了,因为其根本是谜题,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如果是一个人,视角就会被限制,而通过合作就可以避免。集中智慧就能牢固地搭建起谜题的高层建筑。
如果一二十人,就会担心“艄公多了打烂船”,我认为少于五人的合作会进展顺利。
日本也有在杂志社尝试职业作家的
合作,但如果职业作家业余时间做此事,不可能汇集聪明才智,结果可能只是依靠一个人的才智,就会产生关联作品等愚蠢至极的东西。
还是更推荐外行的纯粹爱好者,夫妻合作或者朋友集中才智。也就是说,他们喜欢得难以抑制其兴趣和热情,集中才智构建谜题。这种最有家庭风格的手工制品,可以说是合作的工艺品,制作本身就是种家庭娱乐。
形形色色的不同职业的人,聚在一起合作或许也很有趣,此时需要有个执笔人。合作即便多产,但因为是智慧的结晶,定很少会缺少素材。一二十年,打造一个佯装不知、虚构的作家就好。如此岂不妙哉?
杂志记者也不要等待作家的自然出现,或许自己亲手打造、培育合作作家,也是一个方法。我认为分别聚集不同职业的男性和女性,约三到五人搭档最合适。
适合合作的文学作品是推理小说和电影剧本。不过,作为合作的条件,那就是酷爱推理小说,友情深厚。因此各位爱好者,如果情侣二人都是推理小说的忠实爱好者,应该立即尝试。爱情或许会因此更加深厚。
推理小说原本就适合这种创作模式。文学和艺术,就是不费力的、轻快的,类似小家伙的游戏。总之,就是纯理智的娱乐品。
坂口安吾
《东京新闻》第1781号、第1782号,1947年8月25日、8月26日


第2章 绪论二 推理小说论
在日本的侦探作家之间,流行讨论侦探小说的艺术。其中有种论调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也属于侦探小说,我称之为谬论。
所有的优秀文学都是对人这一存在的彻底追问,因此,它们往往会把思考引到犯罪及战争这类巨大的悬崖边上。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发展过程,犯罪或战争都是因人类追求而必然导致的结果,犯罪绝非侦探小说的专属。此外,在描写犯罪时,不论是将它作为人们达成目标的手段,还是为了调动读者兴趣、激发侦探趣味采用的展开形式,这些都是文学固有的技巧,巴尔扎克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便是善用此类手法的高手。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佐藤春夫等作家尽管小范围内运用该技法,却也运用自如。基本上,小说中“后续如何”这类问题本身就带有侦探色彩,而伟大的小说家天生就掌握了此类技法,因此,他们当然比职业侦探小说家,从本质上更加领会侦探小说式技法的要点。
推理小说是一种享受推理过程的小说形式,莫如说与艺术之流绝缘的作品才是优秀作品。它是高级娱乐的一种,是解谜游戏,也是作者与读者的智力竞赛,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然而,日本虽有侦探小说,但几乎没有推理小说。小栗虫太郎等作家只是专注于模仿范·达因作品中最差的那部分,浜尾四郎和甲贺
三郎的作品也都缺少那种令人信服的推理和诡计,而这恰是进行以解谜为游戏的智力竞赛时所需要的。战争结束前的侦探文坛充斥着怪诞趣味,这种倾向也遗留至今,而推理小说依旧很少。
近代文学中,伏尔泰的《查第格》或许是“业余侦探”的先锋之作,但表面上只是查第格运用侦探之眼发现了妻子的情夫,是一部虚无主义的产物,不是侦探小说。
虽说爱伦·坡是侦探小说的鼻祖,但从他到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侦探,还处于推理小说的初期阶段。
柯南道尔之前的推理世界,已被吸收到当今日本的“捕物帖”中。捕物帖中还未出现指纹或科学的鉴定手段,但已有柯南道尔作品中的推理和诡计手法,因此可以说柯南道尔是捕物帖的鼻祖,他的作品比推理小说更具有捕物帖性质。
今日的推理小说形式,始于加博黎奥的勒考克侦探。从勒考克发展到《黄色房间的秘密》的胡乐塔贝耶,推理小说现代式的框架及诡计的模式似乎已基本确定。但《黄色房间的秘密》过分追求新奇的诡计而显得不够合理,在说服力与合理性方面,可视为比加博里奥的勒考克退步了。这之后便是现代推理小说。
《黄色房间的秘密》也是密室杀人的鼻祖。虽然诡计简单,但也相对现实一些,犯人在罪行被发现之时,他已在上锁的密室现场。房门被打开时,
犯人悬垂在门的内侧藏身,随后游览者到来之时,自己也装作是他们中的一员,出现在房间中。
在范·达因的小说中,通过实施各种诡计构建出密室:设法利用细线或留声机,还有通过机关将凶器自然地隐藏在室外,这些手法在今日已成为常识,尤其在日本,似乎已被过度使用。
推理小说原本就是以发明新诡计为主要课题,并以此与读者进行智力竞赛。读者又在享受与作者智力竞赛时,随着对以往诡计的了解增多,对推理小说的兴趣也会加深。如此一来,他们在掌握之前的诡计后,也会考虑自己创作推理小说向未来的朋友挑战。这就是推理作家诞生的自然顺序,这个新领域的世界由原本是业余者、爱好者的外行们所开拓。推理小说的妙趣在于不断挑战去发现新手法和新诡计,因此,它不可能像产卵般轻松做到。严格说来,侦探作家自然无法以职业作家身份从事创作。一旦粗制滥造,落入俗套,就会丧失游戏的妙趣。
范·达因也是从爱好者起步,抱着挑战的想法而开始自己的小说创作的,因此就像从素人作家从业余晋升到职业作家般,具有享受挑战乐趣的优点。顺便谈下,有些业余作家稚气未脱、卖弄学识,将读者引向迷雾中,这倒还算有趣。但他们的可悲之处在于文章拙劣且过于冗长。因此,一旦炫耀学问使作品失去轻快
感,变得沉重无趣,业余作家的优缺点就会相互抵消,最终产生负面效果。以这种负面效果为主加以模仿,将这种沉重感与无趣感愈演愈烈的作家,便是小栗虫太郎。此种做法给日后的日本推理小说新人带来了主要的恶劣影响。
不过,这世上也并非没有天赋异禀的推理作家。有些作家无论创作数量如何惊人,也不失创意及说服力,让人沉浸于解谜游戏中。阿加莎·克里斯蒂女士与埃勒里·奎因便是此类作家。
谈及克里斯蒂女士那华丽多彩的天分,唯有惊叹。她的作品数量惊人,但每部作品都煞费苦心,诡计几乎不落窠臼,那轻快的转身总是让人惊叹不已。她的文章轻快简洁,解谜的妙趣贯穿始终,在揭开谜底时,几乎不会因不合理的解释而让读者失望。不过,克里斯蒂女士有种女性的写作偏好,那就是绝不让优雅的美女成为犯人。一旦知晓她的这种偏好,解谜就会变得很容易。
一般认为《罗杰疑案》是克里斯蒂女士的代表作,但她绝不是以一两部作品就能概括的愚笨之人,除《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三幕悲剧》之外,还有无数的杰作。特别是《暴风雪山庄》,通过出人意表的诡计,营造出轻妙卓越的氛围。作为一部为推理小说的诡计开辟新天地的作品,我想这部作品可以成为大家的必读书目之一。
没有比《暴风雪山庄》的
诡计更平凡的了。尽管它在现实中最为可行,也没有奇奇怪怪之处,但恐怕所有读者都会看漏这一诡计。或许当读者读到案件真相处,会对过分的理所当然大吃一惊,在证据确凿的合理性面前瞠目结舌、大惊失色。不过,在阅读过程中,人们对于悠然铺陈的诡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注意到的。这种诡计的模式,或应作为推理作家的最佳范本。
奎因亦是继克里斯蒂女士之后的天才,他文笔轻盈,解谜游戏的妙趣贯穿始终。不仅作品高产,还是位少有劣作的才子。在诡计与推理的信服力及合理性上,奎因还是比克里斯蒂女士略逊一筹。很多情况下,他并不给读者决定性的证据,结构上也缺少确实性。多数情况都是“即使某人是犯人也不会感到意外”,读者只能接受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