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笑嘻嘻:“嘿,好久没人这么露骨的表扬我身材好了。”
毫不在意我的语带杀机。
放下脚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有一颗扣子掉了下来,他有点尴尬,顺手抓起放进了口袋,对我看看:“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吗。”
很真诚。一点不掺假。
好特别的人。
那种尘世一切纷纷扰扰与我何干的气质太明显,明显得有点视死如归。
面对不可琢磨,我反而沉着下来,收起不可一世的气势。
说:“我来问诊。”
他说:“哦,因为你太太不再爱你了吗。”
我瞪着他看,力图表现自己是个狠角色。
但我知道我的眼神出卖我。
因为杰夫立刻很温和的说:“不要激动,你到这里来,总该有个原因。”
我有点泄气。
生命里任何和艾云有关的部分,常常都令我疲倦软弱,觉得泄气。
无论是对她的爱,还是对失去她的恐惧。
我尽全力隐藏这一点,甚至比隐藏我贪污,舞弊,渎职,腐化更甚。
我舔舔嘴唇,抬头看到杰夫的眼睛。
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带着湖水一般的绿色,纯净而深沉。
望着你,在他所望的地方会感觉到暖意,如春日阳光照射。
但窗外分明天色暗沉。
很奇异。
更奇异的是,我心情不知不觉便沉定,一股难以抑制的欲望自脚心冲将上来,经过肠胃五脏,直达咽喉。
想要倾诉。
我清清嗓子。本意是为了压抑这莫名的冲动,
结果却变成开口把我整个人生的爱情故事讲给他听。
嘿,你知道吗,有生以来,我只爱过一个女人。
六年级第一眼在操场上看到她奔跑的姿态我已一头陷入爱河,永不超生。
中间有大约六年,彼此不知音讯。
直到她再度出现,原来之前和父母移民去了外国。
很幸运娶她为妻,和她度过甜蜜的时光。
那些幸福是我深藏内心的珍宝,在任何时候想起,都能使我热泪盈眶。
然后我走到一个悬崖旁边,那个悬崖的名字叫失去艾云。
步步惊魂,但我不知如何逃避与后退。
我讲到我给她穿大衣,她穿过袖子的手臂如何小心翼翼不与我接触。
讲到她内心深处必有某种恐惧存在,我却不是她寻求保护的对象。
讲到我每天晚上必然回家睡觉,她永远背对我,裹在另一床被子中。
我甚至有一点想要流泪。
在讲述的过程中我一直被杰夫温暖的目光所笼罩,他像一种入口醇和却后劲强烈的酒,不知不觉令我在那间破房间里,喋喋不休自怨自艾了三个多小时。
直到我的电话铃声把我拉回现实,诉说戛然而止。
离去前我问杰夫要付多少钱,他说:“最后结账再说。”
他似乎算定我一定会再去。
而下了楼走到街上,我忽然想起今天的去意,本是为了追查艾云是不是和她的医生有染。像我这么以目标为导向的人,居然在和追查目标一个照面后就把初衷全盘忘记。
这到底在不在一个心理医生的能力范围内。
和杰夫的会晤,激活了我和艾云之间充满温情的往事,我推掉所有应酬,早早下班,买了一大束玫瑰回家去,想给她一个惊喜。
车子开进住宅区,在708的门口经过,我忽然看到艾云站在那里,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谈话。两个人都侧对我。
不知说些什么,她脸上有我久违的笑容,。
不需多想,我立刻认出那是自称左蒙的新邻居,日光下看,他侧脸轮廓极狰狞,如同一只来自洪荒古代的猛兽,嘴唇上缀一个黑色的环,身上穿牛仔裤和一件简单T恤,肌肉纠结,块块生硬如铁。
这两人站在一起,明明完全不搭调,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却觉得隐隐约约,从他们身上散发出一种相似的味道。
我停下车,按了按车笛,他们双双转过头来。
刚才的说法立刻被纠正----左蒙并不像是一只怪兽。
他分明就是一只怪兽。
嘴微张,白牙森森然,两只铜铃般褐色的牛眼对我瞪着----
如同春日阳光照来,有一股暖意。
怪哉。怪哉。
艾云向我跑了过来,神情带着一点勉强:“今天这么早。”
我让她上车,一起开回家去,拿出玫瑰,她接过后眼神里一闪即逝的喜悦给了我极大鼓舞。我趁热打铁:“一起去吃饭好吗?我在月罗餐厅订了双人座,他们新来了一批很好的酒。”
有一瞬间,艾云的头已经要开始点了。
我感觉她立刻就要向我嫣然一笑,奔上楼去,换一条极具风格的礼服裙,随我去城里最浪漫的餐厅,享受许久不曾重温的花前月下。
但随后而来的一切将我的希望打个粉碎。
艾云放下花,淡淡说:“我约了人,马上要出去。”
她转身出门,我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她竟然把我丢下,自己风驰电掣般走了。
我气得发了半天晕,等镇定了一点,就拼老命追了上去。今天不管她见的是谁,我发誓都要把人家的头上打出两个洞来泄愤。
特警出身,追个人寻常事耳,我很快发现艾云踪影,同时也惊奇地发现,她车技很好。
正是高峰期,只见她穿街过巷,溜旁走边,进退迅捷轻灵,在车流中穿插闪躲,镇定自若,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根本不可能开出这种好法。
但她明明很少开车。
这辆奥迪TT,是三年前买给她的,三年下来不过一万多公里,除一下她的上班天数,差不多就可以算出工作地点到家的距离。
她上哪里去练的驾驶技术。
抱着疑问一路跟着,我不是省油的灯,但也使出浑身解数,才没让她发现我的踪迹,最后到了东区顺意购物中心。
这个地方我来过,楼上就是杰夫的心理诊所。
我等了十分钟,估计艾云已经上了楼才跟上去,电梯门在我面前打开,我举步。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我。
或者说,我撞上了什么东西。
软的,但很有韧性的。
我睁大眼睛努力看。
什么都没有。
但我一前进,那东西就把我挡回来。
有人在我身后嘟囔:“进不进去啊,快点儿。”
我凶狠地瞪他一眼,那人吓了一跳,急忙走进电梯----一点没错,他顺顺当当就进了电梯。
我随之跟上,这回的阻挡就没那么温柔了,好大一道力量,我被直接弹回来,当场摔了个屁蹲,旁边的人用一种“衣冠楚楚就不用在这里表演哑剧吧,我们又不会给你钱”的目光看着我,看得我火冒三丈。
跳起来立刻打电话给本地警局,连长官带属下,一窝端过来,我要他们彻底搜查这栋楼,随口编排里面有杀人嫌犯,被我一路跟来,见势不妙后藏身其中。
以我的职衔,怎么会亲自追捕区区杀人犯,大家显然都有点迷惘,但迷惘过后,还是要勇往直前,尽忠效命的,在长官眼皮底下干活就是快,很快偌大购物中心被清场,包括上面数十层办公室,人去楼空,我站在电梯旁,看警察进进出出,一批一批人表情惊慌离去,都无任何阻碍,但每当我近前,就劈面遭遇莫名其妙的一招大力金刚掌。好吧,我不算什么好人,但再坏也不至于和一辆电梯结仇啊。
更蹊跷的是,满堂人散,艾云和杰夫却一直没有出来。
我特意指示一队人前去搜查1606,领头的人下来表情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