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她浮现皱纹的脸庞,突然感到悲从中来。
在我仍是少女的那段时期,每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向她倾诉,现在却什么也不能说。遭受警方盘问的压力,亲近的上司又有凶手的嫌疑,我不知道怎么挥开这股阴霾。
突然,一个点子闪过我的脑海。
“妈。”
“什么事?”
“你以前当过侦探吧?要不要来玩推理游戏?”
“征信社和侦探不一样。”
“都要动脑筋嘛!来来,帮我想一下今天同事问我的问题。”我拿出那叠资料,打开¥面图的那一页,推到她面前。妈妈虽对我的举动感到疑惑,还是上前看了看。
“你看,这是西门町的地图,假设大半夜里没有任何人影,两个人闯进这里找人……”
我把当时我和大山进入VR,到发现尸体为止的状况,详细地叙述一遍。当然,并没有提到两位主角是谁,大山用“A男”代表,而我就以“B女”称之。
“就这样,如果你是B女,你认为A男有没有可能是凶手?”为了隐藏内心的不安,我将语调放得很轻盈。“啊对了,假设被害者一直待在现场,也就是诚品116的位置。”
“B女走到汉中街和峨眉街口时,没有朝那个地方看吗?”
“嗯……可能有吧!不过那一带路灯都被破坏,被害者在暗处所以看不到。”
此时我发现妈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一语不发,过了好久才抬头看我,说道:“小露,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嗄?”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一头雾水。慢着,该不会妈妈也知道了吧?
我决定装傻,试探一下。“没、没有……妈你在说什么啊?这是别人问我的问题啊!”
“谁问的?”
“这……是谁呢?”我按着额头,装作在回想的样子。
妈妈凝视着我,过了片刻,板起的脸孔逐渐柔和。
“嗯,大概是我误会了,小露不用在意。”
误会?
我正打算追问下去,她立刻抛给我一个微笑,试图支开话题。
“这问题很简单嘛,当然有可能啊!”
听到这句话,我原有的好奇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心头一凛。
真的吗?大山真的有可能是凶手?
“首先,我想A男应该不是在回程的时候下手的。”她拿起笔,在平面图上画了两条路线。(图5)
“你看,如果他在回程行凶,上面这条会是他的实际路线。首先他假装往汉门街的方向,等到B女走远了,他便立刻弯进武昌街,直走转汉中街来到现场。”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下面那条则是B女的路线,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两条路线距离差不多。也就是说,A男在现场行凶的过程中,很有可能被刚到的B女撞见,因为,他不能保证B女回程的速度多快,而且她极有可能弯进现场找人。”
我再度点头,虽然事实上我在“小香港”多停滞10分钟,但凶手不会预测到这点。
“不过如果是在前往公园的路上,就另当别论了。”妈妈拿起另一种颜色的笔,又在平面图上画了两条路线。(图6)
“喏,从③出发的这条,就是A男的实际路线,另一条则是B女的路线。
A男先来到峨眉街口,等看见B女走远了,就弯进现场行凶,再沿着汉中街走到武昌街,最后到公园和B女会合。”
“可是这样时间会花得比较久……”
“无所谓,反正是在找人,推说自己检查得仔细了点,B女不会起疑。”
我想起自己在去程时耗了很久,足足有40分钟。凶手就算走这条路线,也花不到20分钟,如此一来会比我先到公园。
然而实际情况是,大山比我还要晚到,而且我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不是走这条路线。
“妈,我忘了提一项线索。”
“还有啊?”
“B女在前往公园的过程中,分别在汉中街、西宁南路、昆明街和明太子街四个路口,往武昌街的方向看了一下,结果四次都有发现A男横越马路的身影。”
“也就是说,A男确定是走原本的路线,而且速度和B女相同?”
“那个B女,视力没问题吧?”
这点我非常肯定。“她的视力有1.2,而且距离才100米,不会看错人。”
“哦……”她看了看没戴眼镜的我,好像从我的表情发现了端倪。“那我就没辙啦!”
“没辙?”
“去程的路线没变,回程又不太可能,我想,A男应该是无辜的吧!”
太好了!
“无辜”这两字从妈妈的口中说出,心头顿时涌起一片光明。大山是无辜的,他不是凶手。
本来就没有道理,他会在自己打造的乐园杀人吗?这结论太可笑了。
“不过说到西门町,还真是怀念从前啊!”妈妈已经脱离“推理游戏”的情境,开始遥想过去。
“对啊,你也是在那里跟我说,想成为我的妈妈。”
“嗯,那一刻仍然历历在目。”
好机会!
“为什么……”
想成为我的妈妈?话还没说完,她就对我微笑,回答:“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啊!”
转身进房。
可恶,哪天我一定要问出来!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我和大山,两人为一段影片的内容争论不休。
是综艺节目的片段,节目里,外景主持人去访问一个家庭,身为家长的爸爸出来迎接,当爸爸呼唤妻子和孩子的名字时,并没有人出现,爸爸说了句“真伤脑筋”后,带领主持人进屋。
首先是厨房,爸爸说:“这是内人,正在做菜才会怠慢了您,请别介意。”但是厨房里的“妈妈”却一动也不动,砧板上的高丽菜切到一半,瓦斯炉没打开。
再来是客厅,爸爸说:“这是小女,这个时段有她最爱的偶像剧,她一看电视就会入迷,真拿她没办法。”电视机前的“女儿”正端坐着,也是一动也不动。
最后是卧室,爸爸说:“这是小犬,正用功读书呢!不好意思。喂,你怎么不叫叔叔?真没礼貌!”顺着爸爸的视线望过去,“儿子”坐在书桌前,仍是一动也不动。
“儿子”和“女儿”,似乎是童装橱窗的人体模特儿,“妈妈”的口部有开孔,八成是情趣用品店的性爱娃娃。主持人感到很好奇,伸手捏了“妈妈”的胸部。
“喂,你怎么可以非礼別人的老婆!”爸爸大怒,开始殴打外景主持人。
令人很不舒服的影片。
在梦里,大山又变身成那个令我恼怒的“天敌”,针对影片说出一堆歪理。
——“你觉得那个爸爸有病吗?”
——“那个爸爸没病,是我们不懂他和那些人体模特儿、性爱娃娃之间的亲情‘语言’。”
——“透过‘语言’,他们得以交流,在他眼中看来,这些东西真的就是他的太太和儿女。主持人摸了妻子的胸部,被他殴打,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至于你问他们之间‘语言’的型态是什么,我只能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可能是眼神的传递,或是心电感应之类的。”
——“你说人和非生物之间,怎么可能有情感交流?噢,重点不是真实存在与否,而在于当事人的实际体验。那个爸爸感受到我们没感受到的事物,你不能说那真的不存在,更不能因此说他有病。”
梦中的我无法支开话题,只能听他滔滔不绝地说,我终究无法打从心底认同他的观念,最后无奈地败下阵来,胜率跌破三成。啊,做梦应该不用列入计算。
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做这种梦——绝不是日有所思的缘故。
好诡异的梦。
周末前一天的早晨,不知为何有股滞闷的空气,虽然经由妈妈的话加强了大山的清白,仍有些许不安残留在心头。当然也可
能是昨晚那个奇怪的梦,和最近的心情相抵触一一我一直以为,看到大山脆弱的一面,他对我而言就再也不是“天敌”。
说曹操,曹操就到。
我和大山在走廊相遇,他向我打声招呼。我乘机观察他的脸,黑眼_增加不少。
“大山,你也被怀疑了吗?”
“嗯。”声音很虚弱。“不过还有很多事没理清,他们也不能采取行动。”
“你好像很辛苦,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没有,露华你专心处理别的业务吧!”大山揉了揉太阳穴。“对了,政府那边有消息了。”
“怎么样?”这关系到VirtuaStreet的存亡,我也想知道结果。
“一周内如果确定是人为因素——也就是找出凶手,那开发计划仍会持续,否则,就会被认定是疏失造成的系统意外,主事者会被追究责任,计划也被迫中止。”
“怎么这样……”
虽然是可以猜到的结果,仴还是觉得不甘心,尤其是现在有很多疑点,无法锁足一人嫌疑的情况下,状况更是不乐观。
调査有一周的时限,换句话说,我回忆中的西门町,很有可能下周就这么消失了。
好想再进去几次,留下多一点回忆。
“大山,我这几天可以去VR看一看吗?”
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情,点头答应。
由于现在没什么其他的工作,我和大山道别,打算立刻前往VR室。此时走廊的另一侧,又冒出熟悉的面孔。
“早安,Lu……露华。”
“你的采访还真密集啊!”
“不,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的发现。”小皮将脸凑上前,压低声音。“我昨晚想了很久,觉得他应该是凶手。”
“他?”
“那个人啊!”他指向大山离去的背影。“我把地图和你告诉我的行动顺序,稍微研究了一下,最后得到这个结论。”
“好巧,我昨天也研究了一下,觉得不可能是他欸。”“那我们交换一下想法吧!我先告诉你我的推论,就我看来,他应该是在回程的时候行凶的……”
若不是昨天对他稍微改观,我真想嗤之以鼻,把妈妈昨天提出的矛盾点说给他听。但我现在不想说也不想听,一方面有别的事,另一方面,是不想再听到有关“大山是凶手”的任何言论。或许,是想逃避这个话题吧!
“很抱歉,我现在急着前往VR室。”我转身走向楼梯。“闲人勿近。”
“喂,听我说一下嘛!”小皮追了上来,打算拉住我的手,我立刻甩开,他跟着我上二楼。
“不要跟过来!我刚说过,闲人勿近。”
“我只是想说……”
我不想再听他说话,打开最近的一间VR室大门,W身进入室内。只要关上厚重的铁I’j,外面的声音就会被隔离,任凭他声音喊得再大,我也听+见一字一句。
门即将关上时,传来小皮最后一句喊叫。
“露华!你昨天研究的时候,有考虑‘大厅’的传送门吗?”砰!一切回归静寂。#
他刚刚说什么,传送门?我昨天有和妈妈提到这个东西吗?没有,因为怕她听不懂,我改成了现实世界的版本。
妈妈当时反驳的理由,是“回程期间,两人路程所花的时间一样,A男行凶容易被B女发现”。
如果利用传送门的话呢——我愣在原地,不安又袭上我的心头,后颈瞬间冒出冷汗。
“系统开启”的电子音响起。


第六章 ——而立之年漂流(二)
人潮拥挤的街道。
然而经历那个事件后,一切都变得好虚幻。
我在地铁站出口,眼前仍是一片序肩接踵的人群,但浮现在脑海的,却是那天四下无人时,大山和我发现尸体时的反应。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意识,己经被罩上一层朦胧的膜,透过这个膜的风景下,连活生生的人都是那么不真实。
西门酷客、诚品116、骑楼等处,都有穿着各式衣服、无所事事的等待人群,尽管人声鼎沸,我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西门町是一座空荡的死城。
汉中街斜向入口,商圈的门户,通往秘境的峡谷,流动的河水。
那潺潺水声逐渐变调,最后回复为人群嘈杂的声音,—句又一句在我耳边鼓动。
“嘿,等一下去看电影?”
“最炫的秋季商品!有折扣哦,进来看看吧!”
“小姐,要不要买手环?您付的钱我们都会捐给儿童福利基金会,请支持爱心义卖活动。”
话语纵横交错,逐渐将意识拉回这个熙来攘往的街道。
“你有听说吗?前几天这里死了人。”
原本是温柔的牵引,然而这句突然入耳的话,将我一把扯回现实。
消息已经传开了吗?
“真的?死的是谁?”
“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
“该不会是被杀的吧?”
“很有可能哦!真可怕,越来越不安全了……”
我环顾四周,想找寻声音的来源,无奈举目所及都娃交谈的人们。视野里有两个身穿制服的巡警,他们站在诚品116门口,安静地观察周遭的情形,似乎是特别派驻在此。浅灰色衬衫、深蓝色西装裤,外搭一件蓝色外套,简单制式的服装,说明这里发生过命案的事实。
前方的潮流象征——JUN PLAZA电子看板早己启动,跃动的广告引领来往的人群。
小说里,私家侦探一定生活在城市的大街上,纵使身旁人很多,进入自己内心的却少得可怜,“嘈杂中维持平静,热闹中求取孤独”是他们的信条。
突然觉得自己与他们有共同之处,于是兴起模仿的念头。
徒步区的两旁,一些摊贩森然罗列。虽然摊贩经常是警察开罚单的对象,倒也是都市特有的一种消费文化。对卖方而言,有一种小成本、方便,偶尔存在危机感的特殊魅力。
眼前一名摆摊的年轻人,身穿印有“气魄”图案的T恤,和白色亚麻长裤,染红的头发整个抓起。下巴蓄短胡髭,使他看起来有些凶恶,却因为不伶叫卖的举动缓和许多。他的前方摆着卨脚架,架上的盒子里放有项链、耳环之类的饰品。
我向他搭话。“不好意思。”
“买项链吗,大姐?”
“不是,我想打听一位在这里出没的人。”
“这里我不太熟欸,你说说看。”
“你见过一位长相猥琐的男人吗?像这样。”
我拉扯自己的脸,希望能表现出那个人相片中的样貌。
“长这样的男人多得是吧!”
“他身高很矮,只有1米50出头。”
“大姐,这里人这么多,我就算见过也忘记啦!”
我这才意识到,小说里的警察或侦探,往往一问人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实际上,是小说家省略前面许多失败的调查,直接进入最后的结果。而且他们不是像我这样比手画脚,而是随身携带被调査者的照片,藉助线索的抽丝剥茧和团队合作,才能有实际的成果。
察觉自己和侦探们的差异,我感到有些沮丧,尽管如此,想探究的心情依然没变。
“那边那个大伯可能知道哦!他比我先来这里。”
他指向对面一个写有“神机妙算”的卜卦摊位。桌子后方的老人一身唐装打扮,低着头,不知正瞅些什么,我立刻凑上前。“要算什么?星座、易经、紫微,还是看手相?”
穿唐装的老人做星座占卜,就和牛排馆卖起排骨饭-样,是一种复合式的服务。
“不是,我想问您有没有看过一个人。”
“什么啊,不是要算命啊!”
“不好意思,因为他说您对这里比较熟。”我指指后方。“唉,算啦!长什么样子?”
“像这样。”我又做了一次刚才的动作,感觉像在对阿伯扮鬼脸。
老人起身,端详我好一阵子。“我看你干脆告诉我名字好啦!我都会问客人姓名。”
还兼做测字卦吗?真了不起。
“朱铭练,朱元璋的朱,座右铭的铭,练习的练。”
“噢,阿练啊!不要惹他比较好喔!”
虽然说人不可貌相,但他似乎人如其貌,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是要找他,只是想打听他的事。”
“我只知道,他就像影子一样。”老人摸摸鼻子。“其他的,你去问那条街上的人吧!”
“那条街?”
“武昌街啊!”他压低声音。“尤其是会待到晚上的人。”虽然不是很懂老人的意思,但看他的表情,似乎不能再透露更多了。
我道声谢,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从峨眉街到武昌街这段路,一开始仍延续的摊贩商线,到了“绝色影城”门口开始消散,影城的旁边是“加州健身中心”,健身中心侧面的巷道,就是通往纹身人街的路。若是弯进去看,还可以见到一个个写有“西门町纹身街”的看板,看板上的纹身图片,表现出各式各样的自我“印记”。
从这里再往武昌街的方向走,会看见几家歌厅的门面。这些门面的特点,就是会将驻唱歌手的彩照贴在看板上,右下角标明艺名,较受欢迎的,还会加上如“小周璇”、“小邓丽君”等用以招徕客人的称号。
此处就是西门町著名文化“红包场”的所在地——六福大楼。
我印象中的红包场,只有被妈妈带进去的那一次,却是个难忘的经验。
座位分布像是一般的民歌西餐厅,前方有个大舞台。我们进入时,正好遇上歌手轮替的空档,妈妈点完餐后,就有一位穿亮红色礼服的女性上台演唱,艳丽的妆扮,搭配闪耀的水晶灯和霓虹灯,捕捉了全场所有观众的目光。
歌声虽带有职业唱腔,却可以听出对生命的情感。
陆续上场的歌手有男有女,歌曲也是老歌、流行歌兼具,当歌曲进入中后半段时,会有一些客人起身走到舞台边,给台上的歌手一两个红包,有呰歌手下台前,还会将红包里的钱抽出来,对馈赠的人说一段感谢的话,最后深深一鞠躬。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压轴的主秀歌手。身着一袭白色礼服的她,脖子上挂着极粗的羽毛围巾,怎么看都是“天后”级的排场,唱歌时不仅有人献花,还有位大叔手持一串蓝白相间的条挂——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用千元大钞黏成的纸环——要给她戴上。
他们褪下华丽的礼服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当我这么想时,发现有些人在场子里穿梭,四处寒暄,面孔相当熟悉,正是方才上台过的歌手们。主秀歌手也换上了便服和马靴,当她到我们桌前问候时,那个颇具亲和力的笑容,现在还存在我的i己忆里。
那是外面未曾见过的世界,靡靡声色却带有温馨,也因为妈妈和我提到以前红包场的繁荣,让我当下产生淡淡的失落感。被认为是过气的文化,但实接触后,又不希望它死去。我站在六福大楼门口,回忆的冲击,将我的意识拉到好远好远。
前方就是汉中街与武昌街的交义路口,也是有名的追星族胜地。
这个路口有个别名,叫“屈臣氏广场”。原因无他,这块区域的大小可以容纳一座小型圆环,而区域东北隅所坐落的店面,正是知名的连锁药妆店“屈臣氏”(Watsons)——虽然我一直很疑惑,为何用这种没有区域独特性的店面为广场冠名,若要凸显在地特色,西南隅的“长虹大饭店”应该更适合。
或许,冠名的目的是为了便于指涉,全国连锁店的名号,毕竟胜过地域经营的饭店吧!
这里以北的汉中街路段,是西门町的台湾小吃区,以前和友人看电影时,经常会顺道去吃些冰点、鱿鱼羹和蚵仔煎。那条街的回忆,就等于“吃”的回忆。
印象中,在屈臣氏广场举办的签唱会不计其数,只要搭个舞台用人声公呼喊,就足以吸引到一群围观的人群了,更遑论那些追星族们。这里并不是听歌的好地方,却是展示明星、酝酿人气的好场地,若台上站的是主流歌手、乐团,就会涌入许多专程前来的死忠歌迷,外围也会有一些因好奇驻足的路人,这些人潮往往将路口挤得水泄不通,连骑楼下都无立足之地。
我和友人并不是摩西,无法分割这群人造红海,每当遇到这种情形,只好死命推挤,试图渗透人群到另一条街道。有时人群多到看不见前方时,会推挤到哪一条路都不晓得,那状态有点像是柏青哥机台内,不停碰掩钢钉的小钢珠,或该说是在水里做布朗运动(Brownian Motion)的胶体粒子。
眼前的广场,并没有偶像歌星和成群的歌迷,只有约20个人围成一圈阅弧,我走进探看,发现是街头艺人的表演。
人群中央的女孩身穿浅灰色针织衫,搭配咖啡色七分裤,外型看上去是路边常见的可爱女生,却边弹着吉他,边唱出带有原住民风味的地方歌谣。许多转折的唱腔虽然称不上浑厚,却也中气十足,高音段落也都唱得上去,整体来说相当悦耳,我对她歌唱的音域之广感到佩服,待她唱完一首,我立刻鼓掌,却发现只有三四个人和我做一样的事,感到有些困窘。或许这种程度的才艺大家看惯了,只有我少见多怪,也或许其他人只是负责围观的桩脚,并不负责拍手吧!
女孩的右边,有个轮廓深邃的男性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他的前方摆着一个木盒,放着几张欠缺封面,只有印制的曲目,一看就知道是自行录制的CD专辑。他的表情有点苦,应该是女孩的合伙人,说不定是她的哥哥或爸爸。
我走上前,男人的视线立刻和我对上。
“要买天上的生音吗?”他的苦瓜脸和缓许多。“还是,想点歌?”
“都不是。”我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对话妨碍到演唱。“你们会唱到晚上吗?”
“看阿玛乌的状况,今天应该会到6点,我们中间会休息,你可以四点再过来。”
他往女孩方向瞄了一眼,从名字来看,她似乎真有原住民血统。
“我想问一个人,你听过阿练吗?有人说,他像影子一样。”
“影子?嗯……”
“身材矮小,长相……”我又拉了一次脸皮——总觉得这样下来,颜面神经迟早会失凋。
“没见过,不过倒是有印象。”
没见过却有印象?难道像传说一样,只存在想像里?
他似乎察觉我的疑惑,向女孩说了声“我和人讲个话”就将我拉离围观的群众,带到一旁的屈臣氏。
“阿玛乌第一次来这里时,晚上被人跟踪。”
“跟踪?”
“她那天也是6点结束,然后背着吉他在附近闲逛。突然,感觉有人在跟着她。”
“有看到跟踪者的脸?”
“没有。隐约可以听见和自己同调的脚步声,但是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脚步声一直持续着,但一直没发现跟踪狂的身影,不仅是回头看,连一些隐蔽物都检查了,还是没见到。”
“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说是“影子”。
“其实阿玛乌脚很快,但是背着吉他,所以无法全速奔跑,虽然平安回到家,但是她怕死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只好每次都陪她来。”
我回头往女孩的方向看,她歌唱的表情非常平静,任谁也看不出她内心潜藏着被跟踪的阴影。看来一开始没有询问她本人,是很明智的做法。
“我曾在附近的速食店,听到一些人谈论‘影子阿练’的事。不过都是说自己或亲友的类似遭遇,其中就有人提到这个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