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什么意思?”
黑泽看了看身旁的勇介和勇介的母亲。二人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得紧紧盯着黑泽,仿佛连他身上的一只跳蚤也不会看漏。从他们的脸上甚至能看到“不安”两个大字。
兔田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激动了。他来回挥舞着手枪,仿佛那是他无法控制住的性器,眼睛里布满血丝。
黑泽暗道不妙,现在的情况真是伤脑筋。在他的人生中,很少遇到焦急的事、恐慌的事和高兴的事,倒是常常遇到伤脑筋的事。真是伤脑筋!这个人很可能不顾一切,直接开枪。如果真走到那一步,简直没有比那更麻烦的事情了。
“好了,我来说说我的情况。你先把枪放下。”
兔田停了下来,一脸狐疑地皱起眉头。
“我不是这家的人,这是实话。这对母子不认识我,这也是实话。我是来这里闯空门的。”
对于说出自己的职业,黑泽感到有点难为情,而且“闯空门”这种说法较为陈旧,缺乏深度。房间中顿时鸦雀无声。
“闯空门的意思是,你是小偷?”
“我既没用泥巴遮掩相貌,手上也没拿着棒子啊。”[1]黑泽说。
看来,黑泽以为“小偷”这个词的词源是泥巴和棒子,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看似无所不知、说话头头是道的黑泽,也并非完人。
“什么?你是偶然进到这栋房子里的?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兔田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黑泽。
“和你差不多同时进来的,我沿着房子后面的空调室外机和围栏爬上了二楼。”
“嗯——嗯——”勇介呻吟起来。看到他的反应,黑泽回应道:“没错,上锁了,但开锁也算是我的工作嘛。我到二楼的时候,上面一个人也没有,但我听到下面乱哄哄的。”
“你为什么不赶紧走?”
应该向对方透露多少呢?黑泽对此非常苦恼。“其实……”他并未停顿太久,因为再隐瞒下去只会更麻烦。现在,黑泽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从眼前的麻烦事中脱身。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进这栋房子,我来二楼只是为了取回一张纸。”
“纸?”
“我的同伴,”黑泽并不想称今村为“同伴”,但为了优先让对方理解只得如此。“他误闯入这栋房子,把一张纸落在了二楼。我只是来取回那张纸的。”
“什么纸?”
“在我屁股口袋里。”黑泽说。他想,还是展示实物最省事。
兔田举着枪,警惕地将手伸向黑泽背后,摸到口袋中确实有一张折起来的纸,一把取了出来。“这是什么?”
“但书,相当于收据吧。请别看那么仔细。”
“这是什么?”兔田皱起眉头。
“我进屋完成工作后,会留下这张纸。不过,我并没有在这栋房子里工作,纯属弄错了。”
“你是来取这张纸的?少骗人了。你傻吗?”
“我只想利索地解决问题。”
“你傻吗?”
黑泽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总之,我来二楼就是为了取回这张纸。接着你就来了,还用枪指着我。”
“那你为什么要装成父亲?”
“因为你那么说了,我想还是不要反抗比较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黑泽觉得没必要用反抗的方式来亮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不在乎这些小事。”
“那你倒在乎这张破纸!要是这对母子否认你的身份,你怎么办?”
“我赌他们会配合我。”虽然黑泽说的是“赌”,其实他有一定胜算,当然也有失算的地方。“可我没想到,这家的父亲会来电话。”
只见母子二人不时瞥向天花板,可能是听到黑泽从二楼闯入的事,感到太震惊了。
黑泽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试探般说道:“就是这么回事,我和这家人完全没有关系,能放我走了吗?”他能看出母子俩同时一惊,估计是想问:你要扔下我们不管了吗?黑泽有些意外:什么扔下不管,我又不认识你们,我就是个闯空门的。说起来,我不但不是你们的伙伴,还是你们的对头呢。一个与你们素不相识的闯空门的人,能帮到你们什么?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会完全失去冷静,这种只想依靠他人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能!你傻吗?”兔田恼怒地说。
“可能吧。”这次黑泽倒是承认了。
“你还挺沉得住气,真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吧?”兔田怒目圆睁,眼睛中仿佛要伸出利爪,一把掐住黑泽。
“不,我知道你很着急。你来到这里后,一直在拼命努力。看到你这么认真,我无法反抗。我知道你急了会开枪,我也确实很害怕。”
“根本看不出你害怕。”
“我吃亏就吃亏在这一点上。”黑泽耸耸肩。
兔田觉得黑泽在说笑话。“你开什么玩笑!”他抬起右脚,朝双手被绑在身后的黑泽踢去。黑泽撞到了墙上。
几乎同一时刻的仙台港仓库内,暴虐无常的稻叶正在用尖头鞋猛踢绵子。很难说这是偶然还是天意。兔田施加的暴力,似乎分毫不差地和绵子所受的暴力对应了起来。为了让绵子少吃苦头,兔田应该注意自己的举止才是,但这一点,兔田无从得知。
“总之,你在找人,而且有时间限制,对吧?”黑泽说,“既然这样,你就别在这里和我们耗费时间了,赶快出去找那个男人吧。”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里,早就去了。”兔田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操作起来,似乎又在搜索定位。“他真的不在这栋房子里?捡到包什么的是你胡说的?那么,定位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在……”母亲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在厨房的垃圾袋里。”
“什么在垃圾袋里?”
“我把那个包扔了,因为它掉在我家、家外面了……”母亲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点。她的话明显是在掩盖真相,黑泽在一旁静静听着,兔田则并未怀疑。
兔田咂了一下舌,立刻向厨房走去,但很快又回来了。“开什么玩笑!搞什么!”他叫嚷着,把看起来像是从垃圾袋里拎出来的包扔到地上,GPS定位器从里面滚了出来。“可恶!可恶!”兔田痛骂着,几乎要当场跺起脚来。这副捶胸顿足的样子就像画里的场景。再也没办法找到折尾折尾了,这让兔田急火攻心。
“不好意思……”勇介的母亲犹豫着,似乎想安慰兔田。
“你闭嘴!”兔田在她的嘴上又贴上了胶带。
“不好意思,”黑泽接着说,“你能把刚才那张纸还给我吗?那是我的。如果不带回去,日后我还得跑一趟。”
兔田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气得直喘粗气。“现在我可没心思说这个!”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还是请你还给我。”黑泽的语气并不强硬,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兔田骂骂咧咧地把刚才那张纸又折成四折,放进了黑泽的屁股口袋。
这时,兔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一惊,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了手机上,黑泽的但书还没来得及完全放进口袋,眼看就要掉出来——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不妨告诉诸位,这张纸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刻真的掉出来——对此一无所知的兔田,摁下了手机的通话键。
兔田的神色透着愤怒和恐惧。黑泽一边观察兔田,一边猜测打来电话的是谁。是压他一头的人?而且还是他不甘心,但对方就是能压他一头的那种?
不愧是黑泽——此处应该补充一句,因为他的判断很准确。
兔田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生怕黑泽他们听见。紧接着,他离开客厅,去了走廊。
“那个……”听见低语声,黑泽看了看旁边,是勇介。他嘴上的胶带掉了,不知是自己想办法弄掉的,还是恰好掉了下来。勇介小心翼翼地低声说:“你真的是闯空门的吗?”
“还假扮成了你父亲,不好意思啊。”
“啊,没什么。不过——”
“我以为撒个谎能糊弄过去,没想到你父亲会打来电话。”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吧?“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黑泽说。
“那个……”
“什么?”
“还有没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
“令我在意的事?”
“嗯。”说着,勇介向上瞟了一眼。
黑泽马上明白了,但他有预感,如果现在说那件事,就会没完没了。“令我在意的事可多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勇介的声音小得就像纸张摩擦一般。
竟然和一名表明了闯空门身份的男子商量今后的行动。黑泽想说些什么讽刺一下,但眼下实在没那个闲工夫。说不定什么时候,兔田就会从走廊回来。“或许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真愁人啊。”
“我也很发愁。照这样下去,很可能变成拉锯战。”
“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那家伙不走,事情就不好办。对了,你家有吃的吗?”
“啊?”
“要是没有,等那家伙饿了,总得出去吧?”黑泽半开玩笑地说,“还是不可能吗?”
“哦,家里有蔬菜和肉,但不料理的话……”勇介说完,他的母亲点了点头。
难道这家的父亲这么苛刻,不允许在家里放方便食品?黑泽心想。
这时,走廊传来兔田的声音:“请再等一等,不要动绵子!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的。”
“那家伙似乎也很发愁呢。”黑泽看着走廊,平静地说。
“现在是什么情况?”
“估计有人命令他找到照片上那个男人。不知道他是被抓住了把柄,还是有人质在对方手上,看来那家伙也很着急。”
“是吗?”
“没必要同情他。他要拼尽全力,所以很可能会强攻。”
“那、那把枪,是真的吗?”勇介似乎十分慌张,言语间透露出对黑泽的依赖。
“我这个闯空门的,在这个国家都很少见到枪。”
“是吗?”
“估计是真枪。”
“果然如此。”勇介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黑泽说那把枪是假的,他也会相信吧。
“你父亲的那些东西,不是真的吧?”黑泽看向二楼。他说的是放在书架内侧的军事用品。
“嗯,”勇介根本笑不出来,“他喜欢玩真人CS。”
“虽说只是爱好,那些东西还挺逼真的。”
“父亲玩得有些过火。”
“他有暴力倾向?”
“你怎么知道?”
“从你们的话里猜出来的。他在家里不会也玩真人CS吧?”
勇介一时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家丑该不该外扬。最终,他表情僵硬地说:“他常用气枪打母亲。”
父亲在家使用气枪的场景,在外人看来颇有喜剧效果,但对于日常受到气枪攻击的当事人来说,这样任人摆布的生活根本就是一场噩梦。
“他在外面一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借机发泄。”
“是嘛。”黑泽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严重的时候,还会用smoke grenade。”
“那是什么?”黑泽对这个倒有些兴趣。
“一种会冒烟的手榴弹。有人对仿制品加以改造,出售的都是会冒烟的那种。”
“真有人买啊?”
此时,勇介的母亲不知为什么,突然决定现在就要行动。她自己肯定也不知道理由。也许是听他们提起父亲,压抑已久的郁闷心情突然爆发了,又或是她认为只有现在时机正好。她突然趴到地上,像尺蠖一样蠕动起来。兔田刚才把她的手机放到了地板上,要说粗心,兔田真是粗心到家了。她发现手机,并下定决心打电话报警。
请不要认为母亲在做无用功。刚才勇介确实失败了,但没人规定不能反复尝试。他们还是非常有可能成功的。
勇介转过头,睁大眼睛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他好像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意图,于是也趴了下来。他一定是觉得母亲的嘴巴被封着,说不了话,只能由他来说。
母亲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只能背过手操作手机。她拼命扭着脖子,试图按下按键。
“要是那家伙回来了,请告诉我们一声。”勇介悄悄说。
黑泽并不觉得勇介在对他说话,因为这话说得好像他也是团队的一员,理应帮忙一样。他们什么时候成为同伴了?这时,勇介又加了一句:“拜托了。”黑泽于是回应道:“知道了。”无论如何,黑泽这个男人人品还不错。几乎就在同时,走廊突然传来兔田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
勇介母亲的手一哆嗦,手机滑了一下。
黑泽望着这一幕。像往常一样,他对母子俩的共同作战并不感兴趣,只是在思考是否可以利用这家父亲的仿真军事用品打破现在的僵局。时刻都在思考对策,这就是黑泽的作风。
走廊里又响起兔田的声音。“我说了,不要动她!一切包在我身上。只要找到他不就行了吗?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找到他。一有消息就告诉我,要不然我怎么找到折尾折尾……”听起来他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声音越来越大。
折尾折尾?黑泽把这个第一次听到的名字放入了记忆的口袋。
紧接着,兔田换成了客气的口吻:“有消息后,请告诉我。”
这是因为电话那边的稻叶刚才冷冰冰地说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的宝贝老婆现在可是在我手上。”
“如果没有消息,我就无法搜寻,所以,拜托您了。啊,您说什么?您饶了我吧!”兔田露出苦笑,语气中甚至透着悲壮。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稻叶刚才说:“你或许找不到折尾折尾。猎户座下面是天兔座,天兔座一动,猎户座也会动。你这只兔子是追不上他的。”说到这里,稻叶才想起这些星座知识都是从折尾折尾那里现学现卖的,不由得皱起眉头。兔田和黑泽自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场景过去一段时间后,此刻,面对眼前的“星座知识讲座”,代理科长春日部也皱起了眉头。
[1]日语中,“小偷”一词的汉字写作“泥棒”。
“折尾先生,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吗?”就在我提问的同时,大岛说道:“喂喂!你开什么玩笑!”
在车上和我们相对而坐的折尾正盯着展开的地图,仿佛要舔上去似的。乍一看,他很像一位聪明的学者,但因神色可疑,又令人觉得这个家伙不好对付。
“我只是想找出嫌疑人的位置。”他的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好像在说:我明明是为了你们好,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你说的找,就是用铅笔在地图上滚来滚去?”大岛嘲讽道。
“你们听好了,这里相当于参宿四。”折尾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我一看,这正是我们的所在地,即仙台市北郊的North Town附近。
“所以呢?”
“假设仙台站是参宿七,它在猎户座的右下方……”
看着折尾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连我也焦急起来。“刚才你指的是我们所在的位置。退一百步,就算我接受你的说法,仙台站也和这个案子没有半点关系。你只是随便选了一个显眼的地方吧!”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哪怕占卜都会稍微装得有理有据一点。面对如此严肃的案件,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心想,但我更在意的是夏之目科长。我脑海中突然闪过科长因交通事故去世的家人的身影。
事故起因是老年人违章驾驶。她平日疲于筹钱,过度劳累,于是驾车时违反了交通规则。警方追查后发现,她对一个形迹可疑的占卜师唯命是从,已经倾家荡产。科长对占卜和占卜师绝对没有好印象。
折尾模仿占卜师的样子,嘴里胡说着一些压根儿称不上是占卜的话,连我看了都烦。夏之目科长却依旧无动于衷,静静地盯着折尾。
“随便选的?的确如此,多谢您的指点。”折尾毫无怯意,还把我的“批评”说成是“指点”,脸皮真够厚的。接着,他窸窸窣窣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
“这是什么?”大岛瞪着他说。
折尾的表情从容得很,仿佛在说:多谢您的提问。他翻开一页,上面满是手写的笔记。“这份名单可能和案子有关。”
“名单?”
我一看名单,上面写着住址和一串串像是电话号码的数字。“这是什么?”
“这个嘛,”折尾挠挠头,扶了扶眼镜,“这个是……”
“什么?”
“这个嘛……”他这是想急死我们吧?很明显,他在犹豫要不要对我们说实话。
“你最好还是说吧,反正最后你总要说的。”我得推他一把,不是用手,而是用重型机关枪把他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这些是犯罪集团的受害者。”
“什么集团?”
“这个嘛,”折尾停顿片刻,“具体我也不清楚。受害者名单上列的应该都是他们的猎物,我手上有其中一部分。”
看来他还是对我们有所隐瞒。真够可以的,拖到现在才出牌,可以肯定他还没有全部交代。
“你从哪里得到的?”
“从集团里的一个女人那里。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坦白说,他们曾邀请我去工作,但我拒绝了。对,我已经拒绝了。”
“这是当然,我们相信您。”夏之目科长毫不迟疑地说。
“那个女人是集团的会计,她相信我,就给我看了一份她觉得比较重要的名单。我赶紧抄了下来。”折尾得意地用手指敲了敲记事本,“就是这个,他们的受害者名单。”
“我们可以用来调查吗?”我想立刻让大岛对名单上的人展开调查。如果是受害者,应该有报案记录。
“他们应该都没报过案。”折尾立刻说,“不是还没发现自己被骗,就是受到威胁不敢报案。”
“原来如此。”夏之目科长一脸信服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才不信呢,无非是想让折尾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这上面的地址派得上用场。”
“派得上用场?”
“只要确认这些地址的位置,应该就能显现出来。”
“什么东西应该就能显现出来?”
“嫌疑人的位置。”折尾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嫌疑人就在那里。”大岛指指车窗外的佐藤家,“你在胡说什么?绑架案已经发生,嫌疑人就在那栋房子里。”
“我刚才说过了,那里的嫌疑人只是一部分,他们的主力部队在别处。”
佐藤勇介也说“还有其他人”,关于这一点,折尾可能真的没说错。
“你是说,这样能显现出主力部队的所在地?”
“很可能显现出猎户座的形状。”
夏之目科长那边发出巨大的声响,是他一脚踢飞了桌子,桌子后面的折尾也顺势被撞飞出去。说“飞”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折尾确实被吓得瞪圆了眼睛。那张地图掉在地上,笔滚到了一边,车身一阵摇晃。
夏之目科长的情绪竟会因此爆发,这令我非常吃惊,我还以为他已经是一个空壳,无论怎么刺激都不会发火。得知他并非心如死水,我感到震惊。
科长脸上并无怒意,但他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显然正极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好像在考虑该对折尾说什么,片刻后说了句“开什么玩笑”,下了车。
“我没有开玩笑。”
事到如今,折尾竟然还要继续说下去。我简直想给他竖起大拇指,但还是警告道:“够了!”这已经不是对普通市民的说话方式了,而是对嫌疑人的。
下了车,右手边就是手持相机的各家媒体。他们一直在等待我们行动。我走到夏之目科长身边。
“抱歉,我太激动了。”夏之目科长说,“一想到人质的情况,我就对折尾的话感到生气。”
其实,您生气是因为想到了您的家人吧——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夏之目科长已经恢复平静。他又开始以慢半拍的速度表演着自己的剧本,变回了平时的那个科长。
“被您抢先了一步。刚才要是您不发火,就该换我了。那家伙实在是不像话,油嘴滑舌。”
“他有几句真话呢?”
“我倒是能感觉出他很认真。”
“是吗?”夏之目科长冷冷回应。
“嗯。”
“我看不出他是否认真,只觉得他在耍我们。”
过了一会儿,大岛下车向我们走来。“那家伙在胡说八道,一个劲儿地画猎户座,说什么名单上的地址和星星的位置是重合的。怎么可能?”说着,大岛抬头望向天空,试图确认星座的位置,“呃……猎户座,猎户座……是那个吗?”
“所有星座中,猎户座最好认,”夏之目科长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正中间的三颗星星非常醒目。”
“那颗就是参宿四吧?”大岛向上指了指。一开始我没有看到,但很快就找到了那颗最亮的星星。
“那颗好像是一等星,听说可能已经爆炸了。”
“大岛,你知道的很多嘛。”
“刚从那个家伙那里学来的。我是说折尾。”
我和夏之目科长对视了一眼。刚才还骂那个家伙“开什么玩笑”,现在又因为从对方那里学到了星座知识而开心起来,这个大岛真是够单纯的。
“听说一旦参宿四爆炸,地球会连续亮好几个月,比满月的时候还要亮一百倍。”
“那可真——”我坦率地发出感叹,“真亮!”
“倒不至于黑夜变白昼,但世界将会有相当大的变化。”
“不会造成危害吗?”
“哎?”大岛转过头,表情认真地问,“会造成危害?”
“超新星爆发的时候,不是会释放什么东西吗?好像是叫伽马射线吧。几亿年前,就是它导致物种大灭绝,我记得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夏之目科长睁大眼睛,微噘起嘴,可能只是想扮演一个和下属说说闲话的上司,“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那就麻烦了。如果爆炸,我们都得出局了。”
“说不好是出局还是安全上垒。”
“要是只能赶在爆炸的几天前才知道,也太可怕了吧?我再去问问折尾。”大岛正准备回车里,我笑着叫住他。“先别说这个了,你去调查一下刚才的名单吧。”
“刚才的名单?”名单比那颗星星爆炸更重要,可大岛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指折尾手中的受害者名单。他们或许没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但我们还是给名单里的第一个人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吧。”其实我并不清楚是否有必要这么做。听折尾讲猎户座,说得夸张一点,简直有伤自尊。如果那份名单真的是犯罪集团的……不,“犯罪集团”是折尾的说法,并没有得到确认。如果正如他所说,真有那个集团的受害者,那就有必要着手调查。
“知道了,我来调查。”大岛回到车里。
我回过头,见夏之目科长仍在仰望天空。
“您在看猎户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