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板着脸,一言不发。他大口喘着气,查看身上受到撞击的部位。
我咳嗽了几声,确认喉咙的状况,感觉疼得要命。该不会咳出血了吧?我想问他包在哪里,可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声响。不知道是不是椅子倒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楼下那两个人一点都不老实。难道父亲的目的是引我离开一楼?
“敢耍我!”我急忙拽起父亲,像拖重物一样粗鲁地拖着他下楼冲进客厅。
“不许动!不然我一枪崩了他!”我高声喝道。
儿子似乎正准备打电话。他四肢受限,仍试图趴着去拨打掉在地上的手机。他嘴上的胶带被撕下来了,应该是他们母子联手做的。
焦急、愤怒、恐惧一齐充斥在心中,我不由得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咆哮。得让他们知道,我是有枪的!我把一路拖过来的父亲像抖被子一样一把丢开,拿枪顶住儿子的头。“胡闹什么!喂,我真要开枪了!”
事已至此,只能开枪了吗?
我捡起手机,贴在耳朵上,没有听到声音。
他已经报警了?还是正要报警?如果已经报警,警察很快就会赶到。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要是警察来了,我只能二选一:劫持人质或者逃走。
我只想避免持久战。越是害怕,脑海中就越是浮现出最坏的情况。我能想象四周被警车包围、时间白白流逝的情景,但把绵子抓走的那帮家伙并不知道,只会断言“好,时间到,真是遗憾”,然后给绵子贴上“废弃”的标签。
向警方求助怎么样?如果我实话实说,请他们解救绵子,也许他们会帮我。但要是走漏了风声呢?警方的人中的确有集团的内线,至少有人愿意为我们提供信息。曾有人在家人被绑架时报了警,但很快就被我们知道了。
该怎么办?我就像在极力安抚心里那只焦躁无比的怪物,却仍压抑不住体内翻涌的急躁情绪。我将父亲按倒在地,朝他踢去,接着用胶带绑住了他的脚踝。这花了我不少工夫,因为我还得拿着枪威胁他,以防他反击。
那个儿子看我忙得焦头烂额,就伺机鬼鬼祟祟地动着身子。他理应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伸到了前面。啊——我刚一发现,脖子就被一把掐住。他手上的胶带不知怎么松开了,指尖深深掐在我的喉头,一阵疼痛随即向我袭来。我急忙伸手甩开他。说父子俩心有灵犀有点奇怪,但他攻击的位置和刚才他父亲用膝盖顶住我的位置一模一样。
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踢开,然后慌忙将枪口转向儿子。母亲扑倒在儿子前面,似乎想用身体当作盾牌。
全家人能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真不错啊。但请在和我无关的地方展现你们的亲情吧。
我咳嗽了好一会儿。“听着!少和我耍花招!”我威胁着他们,喉头又是一阵刺痛传来。
气死我了!
“说!上面那些玩意儿是什么?你在书架后面藏了什么?”
父亲看上去已经心灰意冷,仿佛意识到反抗终是徒劳。他自顾自地发着呆,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快说!”我又踢了他一脚。母亲吓得哆嗦了一下。
“是仿真军事用品。”说话的是儿子,“父亲喜欢玩真人CS。”
听到儿子说起自己,父亲似乎兴致缺缺。看上去还在为自己作战失败而沮丧。
“真人CS?那么多收藏品?还有气枪?”
“嗯。”母亲点点头。
父亲慢了半拍才点头答道:“是的。”
好险!如果刚才父亲拿出气枪指向我,我一定会以为那把枪是真的,吓得不敢动弹,形势很可能就此逆转。我暗自咂舌,再次用胶带绑住三人的手脚,并封住他们的嘴。“奇袭的机会只有一次。真是可惜啊。喂!你是不是已经报警了?”
儿子嘴上贴着胶带,无法作答。突然,房间里响起一阵陌生的旋律。
什么声音?
还有振动声!可刚才儿子打电话时用的手机没有任何动静。我看着这一家三口,只见母亲瞪大眼睛,发出“嗯嗯”的呻吟。
“找你的?”我问她。她点点头。
显示来电的是一部放在桌上的翻盖手机,样式陈旧。我抓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是“父亲”。
“这个叫父亲的是谁?”我用枪指着母亲,朝她走过去。脚步声透露出我的焦急,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甚至忘记被她咬过一口的恐惧,粗鲁地撕开了她嘴上的胶带。“说!这是谁?”我拿着手机,凑近她的脸。
母亲先看了看一旁的父亲,又望向一边振动一边响铃的手机,最后将目光投向我。她显然很慌乱,不知该怎么办,苦恼着是否要说实话。看来她原本打算说谎。
我立刻将枪口对准儿子的脑袋,朝母亲说道:“接电话!告诉他现在不方便,一会儿再打回去。听着,不许说多余的,否则崩了你儿子!到时候咱们就都完了。我只能让一切就此结束。”说完,我用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不确定会不会真的这样做,但现在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母亲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到母亲耳边。只要说句话,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老公,不好意思,我一会儿给你打回去。”我听到母亲说。
老公?
“春日部,媒体老爷们来了。”我们在车外向陆续集中的队员下达命令并汇总信息时,夏之目科长突然望向远处,说道。我回头一看,见马路对面走来一群扛着照明器材的人。
刚才警戒线内的队员和我们联络,说是媒体的人想进去。
“和他们说,要是进来我们就开枪了。”对于夏之目科长的话,我只能苦笑以对。
“好像是绑匪联系了电视台。”
“怎么回事?”
“据说绑匪要求他们现场直播。”
从用对讲机通话的队员身后传来一阵喧哗,能听到有人在语气强硬地说着“我们也有权利进去”。
“稍等,我确认一下。”科长放下对讲机,迅速拿起手机给绑匪打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却没有说话,好像在窥探我们的态度。
“我是宫城县警察局的夏之目。”
“人找到了吗?”
“我们正在尽力寻找折尾。不过不好意思,现在有一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电视台的人来了,说是你和他们联系过,要求直播?”
“没错。”
“啊,真的?”科长仿佛深感意外,脱口而出。
“我要求把这里的情况通过电视一五一十地播出去。就从你们所在的位置拍摄,但不要用直升机,那玩意儿太吵了,要是你们搞什么突袭我都听不到。不过,这家人强烈要求——”
“要求什么?”
“不要泄露他们的个人信息。现在这世道,信息会一直留有记录。以后只要将他们的名字输到搜索框里,下面的关联词条就会自动跳出‘人质’。”
“如果搜你,就会跳出‘绑匪’。”
“总之,他们希望媒体别乱说话。”
“我也希望如此,可即便对媒体说‘别拍了’,追踪调查也是他们的工作。你把电视台的人叫来或许是个错误。”
“我又不在乎这些人的个人信息泄不泄露。总之,我需要通过电视获取信息。”
电话就此挂断。
“联系电视台对于绑匪来说是上策吧。”以前的案件中,也有绑匪要求:“不许拍我!离我远点!”
“从电视上的确可以获取信息,但电视台也经常会把我们想隐藏的信息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
“我们和电视台不是一伙吧?”当然,我这只是说一句玩笑话。包括电视台在内的各家媒体,有时确实很麻烦,但也能为我们提供重要信息。我们和媒体常有利害冲突,但毕竟终极目标都是希望世界会更好。嗯,反正我相信是一样的。很难想象电视台会为了提高收视率而蓄意滋事。
“春日部,等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你去和那些媒体的人说。”
“哎?”
“就说‘我们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对方会生气的。”
“所以才让你去说。”
我来到挤在警戒线处的媒体跟前,说道:“一切以人质安全优先,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但他们在忙着安置各种摄像器材,似乎没人顾得上听我说话。看他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再次提醒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本想借这句话施压,但他们毫无反应。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就像演唱会前宣读注意事项的工作人员一样令人不快。
“绑匪手中有枪,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夏之目科长略带威胁地大声说道。他的话仿佛激起了大家的警戒心,众人纷纷动了起来。科长继续解释道:“我们还在搜集绑匪的信息,目前对绑匪的人数和特征一无所知。为了防止对绑架案的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请不要报道受害者的姓名,也尽量不要透露这栋房子的任何确切信息。”
“那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消息?”媒体紧追不舍。
这种问题不好应付。过于封锁信息可能引发抵触情绪,到时媒体会自行搜集信息。必须得让他们明白,我们是互助关系。让我们发挥团队精神,共同收获最后的荣光吧!
科长自然比我深知这一点,他向媒体说明了警方得到的通报内容。
“你的意思是,人质是偷偷打的电话?”
“找机会打的。真是不容易啊。”科长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情景,颇感佩服似的微微点了点头,“但遗憾的是,马上就被绑匪发现了。”
我和科长并肩走回原处。“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信息,实话实说真痛快。”科长小声对我说,“反正没什么好隐瞒的。”
“绑匪也要求别公开具体信息,这样说更容易让媒体配合。”
绑匪要求不要报道,所以拜托你们配合,否则万一人质出了事怎么办——如果这样对媒体说,他们报道时便会更加谨慎。不确定他们是否会严格遵守约定,但至少能及时止损,因为如果发生意外,他们也难辞其咎。
在这个社会中,让人们约束自我的,不是法律,也不是道德,而是利害评估。
大岛不知从哪里过来了。到达现场后,他一直跑前跑后,忙着疏散周边住户和收集信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了解那栋房子的情况了吗?关于佐藤家,房地产公司怎么说?”
“联系过那边了。据说买下的时候已经不是新房了,前户主基本上都在国外工作,所以是按二手房处理的。”
“是佐藤家买下的吗?”
“疏散周边住户时我打听了,但没得到什么信息。这家人好像和邻居几乎没有来往。”大岛说。
“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有个女人说,见过这家的儿子大白天就在街上溜达,好像连兼职都不做。听上去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不争气的儿子,对父母来说也是不争气的宝贝儿子吧。”夏之目科长劝慰着愤愤不平的大岛。我能听出科长言语间流露出的落寞之情和仿佛自言自语般微弱的声音:只要活着就好。
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妻子和女儿,他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来。如果只看外表,他是个有自我意识的正常人,而一旦深入他的内心,就会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就是现在的夏之目科长。
“那个不争气的长子这次倒是大显身手,向警方通报了信息。”
“可大显身手容易激怒敌人。要是绑匪气急败坏,事情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这次只能说他运气好。”
“也是。”大胆行动的后果却是致命的,这种事不是不可能。
“这家人和邻居没什么来往啊……”夏之目科长意味深长地低语道。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佐藤家或许有什么状况。”
“有什么状况?他家已经有状况了,有绑匪啊!”大岛一脸认真地说。
“和外界没有交流的家庭,很可能因内部矛盾产生问题,就像自体中毒症的病因也往往出自身体内部。父母和孩子中的某一方会极其强势。这次的绑架案说不定就是由父母和孩子吵架或夫妻间吵架引发的。”
“哦……”我点了点头。
以为事态非常严重,迅速赶到现场才发现只是亲子或者兄弟姐妹之间产生的家庭纠纷,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父母和孩子吵架,没必要谎称‘家里有绑匪’吧?要是事情闹大,根本没法收场啊。现在已经闹得够大的了。”大岛看了看挤作一团的媒体,“还主动把电视台叫来。这要是个骗局,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吧。”
“也是。不过,假如是父亲使用了暴力,结果事态严重到超乎想象,为假装是外面的人做的,就把事情复杂化,不是也有可能吗?”说到这里,夏之目科长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说法,“算了,是我想得太多了。”
事态严重到超乎想象——这种抽象的指代,科长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大概是为了避免说出“有人死了”这种令人不安的话。
为了隐瞒家中发生的意外而捏造一起案件,这种事倒也有过。
“抱歉,当我没说过吧,我只是觉得奇怪。继续调查佐藤家。”
夏之目科长话音刚落,另一名队员打来了电话。“找到折尾了,就是照片上的那名男子。我现在立刻带他过去。”
我和科长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么快,我松了口气。
对不住刚刚松了口气的代理科长春日部,现在要暂时切换一下场景,因为那名队员乘车来到现场还需要花点时间。
相信诸位已经注意到了,夏之目科长认为,这次绑架案的背后可能有佐藤家亲子冲突的原因,这个想法是不对的。那位喜欢真人CS、被称作“雄性荷尔蒙集合体”的父亲,虽然平时在家里作威作福,现在却没有惹是生非。从外面闯入的兔田也是确有其人。
不过,夏之目的直觉并非一无是处。佐藤家或许有什么状况——他的想法未必不对。佐藤家确实有隐情,而这让白兔事件更加扑朔迷离。
电视直播开始了。来看看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有何感想吧!与其描述素不相识的人,不如让和此事略有关系的人来看这场直播。所以,现在坐在电视机前的就是这两个人。
“这事闹大了。”今村在电视机前调整了一下坐姿。
“看个电视还要正坐?”今村旁边的中村一脸嫌麻烦地说,虽然他自己也是正坐。
电视画面上打出了“直播”两个字,还写着:“仙台市发生绑架案!”
“靠这种事让仙台出名,真让人高兴不起来。”
“就是就是。”
“这一块是警察吗?”中村指了指站在画面中央的记者的左侧,那里正聚着一群人。
“他们正在商量对策吧。”
“够辛苦的。”
“老爷子,您身为小偷,说这话不合适吧?”今村笑道。
“你好好想想,这个案子和这帮警察没有直接关系,遭惦记的又不是自己家,案子就算不了了之也没什么。可现在,他们却要搭上宝贵的时间在这里卖命。我都要同情他们了。”
“我明白。地震的时候,新干线的维修人员必须全体出动去检修线路,不管是深夜还是雨天。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太伟大了。”
“是吧。总之——”中村完全忘了就在几天前,他还拜托黑泽别说“总之”这个词,可能他被传染了。
“没办法,这是工作。”
“工作真是个苦差事。不过像我们这样只想轻松度日,不愿找像样的工作,似乎也不太好。”
“冉先生也说过这种话。”
“《悲惨世界》吗?你真的读了?厉害!”
“花了我五年时间呢。冉先生劝说过想要偷盗的人。”冉阿让确实这样说道:那些讨厌劳动、想靠偷盗逃避的人,等待他们的将是有如刑罚的劳动!一心享福的人结果就是受苦。所以,请金盆洗手吧。今村接着说:“对了,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斗士悍蚁的纪录片。斗士悍蚁袭击其他蚁巢,抢夺人家的卵和幼虫,让别的蚂蚁当自己的奴隶,真是过分。我看了非常生气。不过,斗士悍蚁和我们这些到别人家偷东西的人——”
“不一样。”中村坚决否认道。
“嗯?”
“今村,别把咱们和强行俘获奴隶的蚂蚁混为一谈,好不好?”
“可蚂蚁也没——”
“没恶意。倒不如说,它们生来如此,这也没办法。只是,就连你我也是反对奴隶制的,对吧?”
今村使劲点点头,深表赞同。
这时,电视画面上的记者好像一直在留意自己的身后,反应迅速地说道:“好像有动静了。”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中村凑到电视前,“终于行动了吗?”
“绑匪要求送食物,现在即将送食物。”记者激动地说道。
“这人看上去也太激动了。”
“这也是工作,都是工作。”中村似乎已经坐累了,站起身来。
“到时候黑泽先生肯定会生我气的。”今村耷拉着肩膀,失落地说。
“又不是你让他进那栋房子的。”
“话是这么说,但要不是我一开始弄错了,黑泽先生也不会去。”
“是人都会犯错。”中村这么说,绝不是为了显示他的宽宏大量和善解人意,只是希望自己曾经犯下的种种过错能得到原谅。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双手双脚都被捆住的黑泽暗自思忖。他自认在他的人生中,一向不在乎未来和过去,只考虑现在。对于未来的规划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这样既不会后悔也不必反思。可眼下陷入如此麻烦的境地,他难免有些懊恼。
当初要是别管那张破纸就好了。
今村大言不惭地说把那张例行但书放在了隔壁家,如果不小心掉了,估计在二楼。黑泽信了他的话,于是前去取,手脚并用地攀上房子后面的围栏,沿着固定室外空调和雨水槽的金属零件一路爬到二楼阳台。这活儿基本算是本职工作,对黑泽来说小菜一碟。黑泽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室内。
很快,他找到了那张纸。就在他将纸放入口袋,准备像来时一样从阳台离开时,一楼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黑泽知道家中有人,所以对此并不吃惊,但他没想到的是,来人手中竟然拿着一把枪。
“果然藏起来了!”对方眼睛一亮,将枪口对准黑泽。黑泽见他一脸认真、神色紧绷,立刻明白现在最好不要反抗。
既然反抗不是上策,黑泽决定一切都要点头称是,以求尽快脱身。对方让他举起手来,他就举起手来;让他趴下,他就趴下;问他“你是这家的父亲吗”,他就回答“是”。
黑泽判断,与其拙劣地说明实情,不如装成是父亲——对方既然这么问了,就说明这家的父亲此时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而且不容易惹出麻烦。对方一会儿命令他起来,一会儿命令他趴下,颇有些手忙脚乱,不过他还是老实照做了。
事到如今,黑泽追悔莫及。早知道会发展到这一步,当时就算对方拿枪指着自己,也不该乖乖服从,应该全力反抗、迅速逃跑才对。
男子迟迟不走,而且显得愈发焦躁。黑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情正变得麻烦,而且麻烦只会越来越大。为了能尽快打破眼下的僵局,黑泽才会说捡到了一个包,包在楼上。就这样,他带男子来到二楼。
从阳台进来后,黑泽立刻注意到了那间像是书房的房间。他就是在那里找到了那张例行的但书,但出于职业习惯,他注意到了墙边的推拉式书架。他碰了一下,发现内侧的书架上放着气枪、迷彩头盔、护目镜和无线电对讲机,甚至还有类似手榴弹的东西。玻璃门锁着,里面的东西拿不出来,但仔细一看便知道这些都是出于个人兴趣而收藏的仿真品。
那个男子看到书架肯定也会大吃一惊,黑泽盘算着利用男子愣住的时机将其压制。痛击对方关节这样的技巧,是闯空门专业户黑泽随身必备的技能,即使双手被绑也能施展。
黑泽的预设只实现了一半。他带男子来到二楼,男子拉开书架后大吃一惊。到此为止,一切进展顺利。可是,当他按住对方的脖子,差点让对方昏厥时,对方却使出了超出他预期的力气。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家的儿子竟然在一楼准备打电话报警。
结果,枪口又对准了那对母子。黑泽不是这家的父亲,但如果母子俩真挨了枪子,事情就闹大了,所以他还是无法反抗,只得又被绑住。一切回到了原点。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
黑泽看向左侧,只见儿子正用比刚才还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在问:你是为了给我制造时机吗?你是我们这边的?失败归失败,我要报警这个决定没错吧?
黑泽连叹气都叹不出来了:我只想取回工作时要用的例行但书啊。
对于黑泽,无论是儿子还是母亲,都没有表现出“我们根本不认识他”的意思。黑泽第一次和他们视线相碰时使了个眼色,像在示意他们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是否传达到了无从得知,但他们在配合着黑泽。
可惜,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了来电提示音。男子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问道:“这个叫父亲的是谁?”
黑泽脑海中浮现出一句同义反复句:所谓父亲,就是所谓的父亲。
这家的父亲?糟了!正在黑泽这么想的时候,男子已经把手机放到了母亲耳边。听电话另一头的人说完后,母亲答道:“老公,不好意思,我一会儿给你打回去。”
老公?
黑泽脑中冒出一个问号。看得出,男子也有同样的疑问。
她到底在叫谁老公?
她显然一副对自己丈夫说话时的口吻,男子自然会诧异地歪头看向黑泽,毕竟对他而言,黑泽才是“丈夫”。雪上加霜的是,那位母亲也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看向黑泽,这就更诡异了。
母亲挂断电话,脸上仿佛写着“完了”两个大字。她看着黑泽,似乎在说“我不小心说多了”。
男子走过来,一把扯下黑泽嘴上的胶带,声音嘶哑地说:“你!”
黑泽赶紧用更大的声音盖过。“你!那家伙到底是谁!”他决定朝在一旁的勇介的母亲破口大骂。“说!刚才打电话的是谁!你叫谁老公呢!”在对方质问前,不如先发制人。自己是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还擅自闯入,这样责问她确实说不过去,但黑泽顾不上这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脱身。
“我问你呢,你又是谁?”男子用枪口捅了捅黑泽,又问母亲,“刚才打电话的是谁?”
母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时,黑泽大声嚷道:“刚才打电话的是谁?你叫谁老公?”他眉头紧皱,质问着母亲,心中却冷静地想,一会儿假装害怕,一会儿假装生气,今天要表现的这些情绪都是平常不习惯表现的。他并不知道一个丈夫是否会因妻子这样的电话而如此怒气冲冲。“说!刚才到底是谁?”黑泽觉得自己就像在演戏。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火了。
“喂,所以你不是父亲?”男子将枪口对准了黑泽。
“我就是父亲。”这是句谎话,但黑泽仍一口咬定。他没有小孩不假,可既然有“失败乃成功之母”,说不定也有“小偷是监控之父”之类的话。黑泽对自己说,这样也不算说谎,什么都可以是什么之父嘛。
“那刚才打电话的是谁?”现在枪口又转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