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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多了。监督调度,能没几斤油水嘛。”
“许远文是贪污犯?”
“没到那个程度。不过,有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得做点什么。地球上不是有个叫‘水循环’的东西吗?海里的水分蒸发到天上,变成云,再下场雨回到地上。设计、施工、质检……这些地方,往往也得有点循环,整个机体才能运作得更快。您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嗯……但这也太,那个,不好了吧?万一出了事故……”
见白越隙有些不愿接受,那人又立刻补充道:“不是您想的那种事,您是不是想到‘豆腐渣工程’那儿去了?不是那个,我们不至于盖会倒的房子。我刚开始干的时候,有个老师傅和我说过,九十年代的时候,偷一根钢筋就能判死刑哩!现在虽然量刑轻了,但真要是被逮到了,也是要往死里罚的。再说现在这年头,生产力上去了,要赚钱,办法有的是,用不着非得偷偷摸摸用点劣质材料,您说是不是?我指的捞油水,那也都是从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捞,比如说,改个合同啦,换个施工队啦……”
男人嘴上在替别人说话,语气却是非常轻蔑,似乎是在反讽。此时,KTV的大屏幕刚好播放到《龙战骑士》,他顺势跟着“锈迹斑斑的眼泪”这句哼了起来。
“我可没有专门挑死人说坏话,许远文还是比较守规矩的,只是干该干的事。说实话,比起其他施工,他算是不错的了,对底下的人也都挺好,有时候还会请大家吃夜宵。但我就是看不惯他,因为他的身份,凭什么他靠着前任总裁女婿的身份和当年留下的人脉,就能说回来就回来,还能当个小头目呢?实话说,我就是不喜欢这一点。您可能觉得我眼红别人,但我确实眼红呀!我好歹也是个‘211’出来的呀,您知道我干的是什么活吗?以前的房子盖不好,一是没钱,二是没时间。现在钱不缺了,是因为富裕了;时间也不缺了,却是因为这帮人变得会使唤人了,能叫我一天二十个小时钉死在工地上……”
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本来,就算不出这件事,我也差不多准备提上桶跑路,辞职不干了。但是偏偏许远文在那个时候被人咒死了。”
“咒死?他不是坠楼死的吗?”
“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坠楼?对了,您就是为这个来的吧。那我跟您说说。”
男人凑近白越隙,想了想,伸手把口罩戴正了。
“警察说他是自杀,因为当时没人能接近他在的四楼。这是事实,我可以做证,因为那天我就坐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口。当时午间休息,难得能喘口气,我在楼梯上坐着,用随身听听歌。许远文从我边上走过去,上了四楼,他懂得享受,在那儿支了把带靠背的椅子,每天中午来不及走的时候,就去那儿打盹。除了我俩,那天还有两个工人,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三楼,反正都没上去。午休时间快结束的时候,突然听见‘哐’的一声,好响,连我戴着耳机都听见了。但是工地上嘛,有点响声很正常,我本来没去留意,是一楼那小子大喊大叫起来,我下去一看,才发现许远文掉下来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当时看上去就不行了。我叫了救护车,报了警,和警察一说,他们就都认定是自杀。因为当时那个情况,不可能是他杀嘛。”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警察排除了意外的可能性呢?他也许是失足坠落的。”
“不可能,因为他掉下来的那个房间,窗台还挺高的,一般来说没那么容易掉下去。而且,警察发现他用来休息的椅子翻倒在门边,还有一段大跨步的脚印通向窗台。他们推测,这人是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后,直直地朝窗台走过去,然后跳下去的。意外当然不会这么有目的性,对吧?不过,没有动机的人当然不会好端端去自杀,所以警察说得也不对。许远文他就是被咒死的,那房子里有鬼,给他下了咒,逼他跳楼。‘紫山国际’本来就是个有问题的地方,所以开发计划才会停滞。”
“你这么说,是否有什么根据……”
“我当然有!”
男人突然烦躁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着急的情绪。
“就在坠楼那件事的一个礼拜以前,工地上刚刚出了一件怪事。那天下午,差不多也是午休快结束的时候,和坠楼的时间差不多!有个十多岁的小孩,大概是附近居民的孩子吧,不知道怎么搞的,溜进工地里来了。真的是熊孩子!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得见那个孩子进来的样子。您说奇怪不奇怪?”
“唔,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你看不见小孩子……”
“不是我看不见。当时我不在,我出去偷懒了,回来之后才听说的。同样是在许远文坠楼的那栋楼,他和另一个工人,俩人在楼里,也是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小孩子跑了进来,但许远文和那个工人都完全没有发现。直到我回来,上楼准备开工的时候,才发现楼上藏了个孩子。这得多危险!差点就酿成大祸了。我立刻把孩子赶出去,顺便质问那两个人为什么让小孩溜进来,结果两个人都说,根本没看见小孩子进来。”
“也许是他们两个恰好都看漏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孩子又坚持说,自己是当着这俩人的面,大摇大摆地进来的,甚至还朝许远文挥手,他也视而不见。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孩子在进来的时候隐形了!”
白越隙沉默了。他想起小时候在某本盗版书上看过的故事:明朝泰景年间,有个人手持红棍,嘴里念念有词,闯入了守卫森严的皇宫,众侍卫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是怎么进来的。那本盗版书上还记载了许多奇妙的事情,诸如长翅膀的人、眼里会放激光的人、后脑勺上长着眼睛的人……小时候,他对书里的记载深信不疑,直到长大后才发现许多事情其实都是难以考证的。
然而这个男人方才讲述的故事,却和那本书上记载的“隐形人”事件无比相似,让他产生了浓重的既视感。
“所以我觉得许远文是被咒死的。”男人继续说下去,“如果他和小孩都没有说谎的话,那只能解释成,小孩子看到的不是许远文本人,而是扮成他的鬼。那一周之后,许远文就莫名其妙死了,这不巧嘛!而且,许远文死的时候四十四岁,他死的地点又是四楼,满地都是‘死’字呀!所以我把这件事发到了网上,结果好多人留言说不买‘紫山国际’了。公司知道了这事,花钱把帖子删干净了,之后又查到我,把我开除了。哼,本来我就不想待了!再说,我说错了什么吗?明明都不明不白死了一个人,还想粉饰太平,说什么‘没有鬼’,我看公司的心里面才是有鬼的……”
男人说得激动,白越隙心里却在想别的事。公司真的只是因为造谣而开除这个男人的吗?从刚才的说法来看,这男人不仅对死去的许远文心存怨恨,而且案发当天也在场。更重要的是,通往许远文坠楼地点的楼梯,恰恰是这个人看守的。如果往他杀的方向考虑,他明明是最大的嫌疑人才对。那之后,他还散播鬼神之论,更是可疑。公司内部或许已经对他有所猜疑,才紧急将他开除,撇清干系。
但警察又为什么没有对他产生怀疑呢?不,警察一定产生了怀疑,但后来可能通过什么方式洗清了这些怀疑。男人知道白越隙是来调查旧案的,甚至可能会把听到的事情写成文章,那么他自然不愿意说出自己曾经遭受警方调查的过去。
可是,如果警察已经排除了他的嫌疑,那么许远文又是怎么死的呢?
谜团不但没有解开,还多了一个。白越隙决定从他嘴里挖出一些可以自己深入调查的线索:“你刚才说,出事那天,除了你和许远文,还有两个工人在场。你还记得这些人叫什么吗?”
“工人的名字?”男人迟疑了一下,“我当然记得,毕竟那之后一起被叫去公安局好几次。发现尸体的那个叫张云,另一个就是之前撞见隐形小孩的,叫黄阳山。”
“黄阳山……”
黄阳山!
白越隙一个激灵,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
黄阳山这个名字实在太耳熟了。他立刻回忆起,在许远文留下的那篇手记的结尾,提到了作者“阿海”的全名——黄阳海。而根据手记,作者还有一个哥哥。黄阳山,黄阳海。黄阳海,黄阳山。错不了,这两个人一定是兄弟。“阿海”是真实存在的,“阿海”的哥哥也是真实存在的,手记里的事情都是有原型的——通过黄阳山这个人,这一切都得到确证了!
他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黄阳山和许远文身亡事件有关,许远文和黄阳海留下的手记有关。此时此刻,所有的谜团终于连成一条线了。
“你有这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吗?”
他不动声色地问。
男人摆摆手:“没有,没有,都是干一次活的关系而已,而且那俩人好像都是临时工。”
看样子还得自己去调查了。不过,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
“那么,可以顺便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吗?”
“我也要?”男人警觉起来,连称呼都不知不觉变得不客气了,“你要写文章吗?我先问一句,你要写文章吗?”
“还没说定,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不写你的真名。”
“既然不写我的真名,你还要我的真名做什么?”
男人的话叫人难以反驳。
“而且,你也别揪着许远文的事情不放了。说到底,他家里人都不追查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呀。你听我的,你如果写我的事情,那可要好得多了。我辞职之后,就去考公务员,一连考了两年,没考上。二〇一八年的时候,我开始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先在真人密室逃脱店做了一年多,老板跑了。后来又去电影院,到了今年年初,你也知道了,为了防疫,全国的电影院都关了,快八月份才开。这个事情当然我也理解的,可不上班就没工资,在家里又没饭吃了,全靠上‘支付宝’借钱……撑到六月,撑不住了,只好来KTV打工。其实我不想来这里的呀,一到这儿,我就想起五年前的晦气事来。可是当年在街对面打灰,来来去去,和KTV老板混熟了,他跟我说他也难,也是刚重新开业,好几个员工是老乡,过年回湖北,困一块回不来了。他拜托我来帮忙,我才来的,他也开不出多少工资,但总比没有强。我本来想去送外卖的,都说外卖赚得多。结果,在KTV里,还得被发酒疯的高中生修理。但是我不后悔离开工地,继续在那里,也只能继续过一天睡五个小时的日子。现在这年头,人家对挖掘机的关注度,比开挖掘机的人还要高。我做什么都赶不上时候,干哪一行,都偏巧是那一行最倒霉的时候。就算过几年,这行的情况好转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不值得写吗?嗯?这不值得写吗?你如果想写这个,我就都告诉你,都细细告诉你,但是我不告诉你我的真名叫什么……”
说到激动处,男人又举起话筒,唱起属于他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
“那个人完全是胡扯。”
陈诚毫不客气地下了结论。他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的几根手指在玻璃转盘下熟练地拨动着,很快就把刚端上桌的醉蟹转到了白越隙面前。
“喏,尝尝。咱们这里的特色菜!”
“怎么吃呢?”
白越隙望着青色的蟹壳,有些无从下手。螃蟹他吃过很多,但生的螃蟹被端上餐桌,对他来说是第一次。白色半透明的蟹肉从被切成两半的蟹壳之间流出,看上去既不像固体也不像液体。
“就跟你吃螃蟹一样直接吃呗。壳,不能吞,别的,能吞。就按这一套吃。不着急,这个本来就是凉的。”
他缓缓动了筷子。
“怎么样?”
“真……有特色。”
“直说,别客气。”陈诚说完小声加了句,“我也不爱吃。”
“那你还点?”
“这不特色菜嘛。特色哪能不试试呢?什么东西加上特色,就都没办法拒绝了。所以,到底好不好吃?”
“全是白酒味,感觉不如直接喝白酒。而且,我不爱喝白酒。”
“可惜了。”陈诚叹了口气,“这叫了两大只呢。”
“我们俩不必客气,你尽量打包,支持‘光盘行动’嘛!”
“行,打包回去给你爷爷吃。”
陈诚趁机占了白越隙一个便宜。在大学同窗的那段时间里,这俩人总是互相称对方为“儿子”。如今,比他大两级的陈诚先一步到了社会上,经受人世间的毒打,可这个习惯依然没有改掉,这让白越隙觉得很亲切。
两人是在大学的文学社团里认识的。陈诚是浙江人,本科学的经济学,考研失败以后,回家在父母的介绍下,找了份事业单位的工作。这次决定来浙江调查后,白越隙立刻联系了他。他爽快地答应帮忙,也快速帮白越隙订好了旅馆。白越隙是翘课出来调查的,这天还是周五,工作日,陈诚白天需要上班;下班之后,他立刻现身,把白越隙拉进一家酒楼。
“真了不起啊,当年被社长指责看书太乱的人,现在成了大作家。我该敬你一杯!”
“不必不必,我真算不上作家,全靠朋友帮忙。”
“是你现在那个舍友吗?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大概就是类似于侦探的职业吧。”
白越隙也说不清谬尔德是在干什么,他甚至连谬尔德的年龄都搞不清楚。谬尔德长着一张娃娃脸,身高目测不足一米六,出门的时候还总喜欢披上宽大而显眼的披风,特别显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甚至以为对方是初中生。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谬尔德实在比初中生狡诈多了。
他自称侦探,但中国大陆根本没有“侦探”这个合法职业。他在内部把自己的公寓改造成“事务所”,外表上则不做任何修改,美其名曰“伪装”。他也不在网络上发布广告,因为那样可能会被人举报。即使如此,他仍然能接到非正式的委托,这让白越隙百思不得其解。
在一起案件中相逢后,白越隙主动投奔谬尔德,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助手。这当然是谎言,他是带着恶意接近谬尔德的。后者意外爽快地接纳了他,条件是他必须搬过来住,并且每个月分摊一笔数额不大的房租。考虑到事务所离学校不远,白越隙便答应了。
其实谬尔德根本不需要助手,他人脉广,连警察中都有不少熟人,这一点白越隙已经见识过多次。而且,他不忙,委托的数量很少,以至于他的收入来源至今成谜。有时候,白越隙甚至怀疑,公寓其实是谬尔德的,自己的房租才是他真正的收入来源。
“哼哼,真好啊。听着就很有意思。”陈诚夹起一块炒鸡蛋,“所以,你最后问到KTV那个人的名字没?”
“没有。要知道也不难,但我觉得可能没必要知道。”
“没必要知道。”陈诚点头重复了一遍,“这种人太多了。遇上了倒霉事情,就觉得一切问题都是社会的。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投入成本的,大学选专业就是每个人都必须投入的机会成本。他在土木专业投入了成本,之后想改行的时候,当然会吃亏,因为成本没有收回来。这种时候,如果不想陷入死循环,最好的做法就是忽视已经损失的沉没成本,继续投入新的成本,去学习新的东西。但他没有学习,只是由着性子四处打工,所以才会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真会说啊,不愧是经济系的学生。”
“别忘了我的经济学知识也是沉没成本。我学的东西也一丁点儿都没用上,这是亲身体会。不过,我是逃回来,靠父母投入新的成本的,所以我也有自知之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值得标榜。确实不是每个人都有试错的机会。”
“那你还说那个人。”
“我说的是他的态度。光是抱怨是没有用的,再说疫情是天灾,是谁也没办法的事,该扛过去的,总得扛过去。你也别觉得我就置身事外了,我好歹也是个公务员,今年可有的忙呢。首先,野生动物得管吧?就像二〇〇三年‘非典’那时候一样,卖去吃的、训来演的,都得管,这就是我们林业局的工作。其次,村镇区域的返乡排查,那也是我们一家一家、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访问回来的。你坐公交车的时候填的那个‘绿码’,那也是建立在我们排查的基础上呢。你没乱填吧?”
“哪儿敢。都按你说的填了。”
“这就好。我们事业单位,对这个可严了。回头要是你被确诊了,我不知道得被怎么罚呢。”
“辛苦了。”
“没办法的事。天灾,该扛的,总得扛过去。”
陈诚的爱好就是反反复复重复自己中意的话。
“不说这些了,来,吃鱼,吃鱼。”
“刚吃过了,你算是教会我‘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这句谚语,到底是怎么来的了。这简直像是倒了半瓶盐做出来的。咱们说正事吧。”
“我们的口味都这样,我还嫌你们那吃东西没味道呢。”陈诚叨叨着,把手伸向挂在椅子上的挎包,“都给你查得差不多了,还用单位的打印机打印好了,你就安心吧。”
“你可帮大忙了!”
白越隙兴奋地接过资料。上面简单介绍了南阳房产的公司全称、法人代表、注册时间、总部地址等信息。公司不算规模巨大,但也称得上省内豪强、地方一霸,足以养出一两位千万富翁来。“公司历史”一栏里,赫然写着前任总裁、创始人的名字:赵书同。
“这个赵书同的资料,有没有更详细的?”
“往下翻。”
翻了几页,一张老人的证件照出现在眼前。赵书同穿着西装,头发基本都已经白了,但眼神依然锐利,棱角分明的脸,表明这人是个狠角色。他又快速扫了眼此人的经历:一九四一年生,八十年代来浙江发展,二〇〇二年隐退,二〇〇四年病逝,享年六十三岁——关于他与公司的发展历史,资料中写得非常粗略,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有办法查一下更详细的资料吗?”
“我回头再试试。怎么,你想查这个人?我听我妈提过几次,好像是什么本地名人,但咱们年轻人嘛,一般都不熟悉这种地头蛇。”
“我不确定,但应该有点关系。”
说完,白越隙用自己的智能手机检索起“赵书同”“南阳房产”“浙江”等词。没想到网上能查到的东西还不少,立刻就查出了几条本地媒体报道的社会新闻:“赵书同次女赵乔成婚”“赵书同长子病逝”“赵书同去世”……
他点开第一条链接,许远文的名字赫然出现。但仔细一看,他的身份又不是新郎,而是新娘的姐夫。二〇〇一年,赵书同的次女赵乔成婚,许远文以她姐夫的身份出席,记者还备注,他与赵书同长女赵果结婚的时间是六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五年。不管怎么说,许远文果然是赵书同的女婿,而且并非花瓶,不仅在南阳房产内任职,也频繁出席赵家的重要活动,想必当年还是深得赵书同器重的。可惜的是,报道没有附带照片,至今还是无法得知许远文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又点开第二条链接,这次是在二〇〇三年四月,“非典”疫情肆虐期间,赵书同的长子赵思远在广东感染“非典”去世了。
看到这条新闻,白越隙的心里“咯噔”一下。十七年前的那场疫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幼年时期模糊的记忆,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但是,那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有时还是会有些“熬过来了”的自豪感。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当他在网络上看到新一代高中生哀叹自己“生于非典,高考于肺炎”时,还觉得有些恼火:你们只不过是恰好在二〇〇三年出生而已,这也配自称苦难吗?
然而,当与“非典”相关的死亡事件直接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那种“熬过来了”的自豪感,与高中生们的调侃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不过是把一场深重的灾难和无数人的付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扛过去”来概括,只为换取一点淡淡的优越感。
但灾难总归是灾难。就算扛过去了,它也是灾难。
他继续阅读新闻。和上一篇生动的报道不同,这次的新闻非常简短,体现出人们对待红白事时态度的差异。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葬礼在疫情期间举行,本身就办得很简单。
对于赵书同,记者用“悲痛欲绝”来形容他。赵思远时年二十五岁,是赵书同唯一的儿子,当时还在读研究生;他的两个姐姐赵果和赵乔,那年分别是三十岁和二十八岁,也都出席了葬礼。报道附带了一张赵思远的黑白照,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瘦弱男子,小眼睛,腮帮子有些瘪,表情柔和。
最后一条新闻发生在第二年,也就是二〇〇四年。这年秋天,赵书同也病逝了。那时“非典”疫情已经过去,前来吊唁的人非常多,除了赵书同的遗像,还放了许多现场照片。据说葬礼由赵果主持,许远文也到场,但还是没有附带这两人的照片,摄像头对准的都是些西装革履、满脸皱纹的大人物。
到这里,赵书同的线索大概就断了——然而,白越隙突然捕捉到角落里一句不起眼的话。
“赵书同名下的大多数房产,都划归许远文夫妇所有,包括传说中他于一年前修建的神秘宅邸‘七星馆’。对此,许远文表示,会尽快考虑将该处房产拆除。‘荣归故里,住进那样的房子,是赵先生生前的愿望,它现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们认为,是时候让尘归尘、土归土了。’他这样告诉记者。”
“喂,”他抬起头,“你听说过‘七星馆’吗?”
“那是啥,三星手机?”
“吃你的鱼吧。”
白越隙立刻搜索起“七星馆”来。奇怪的是,相关网页少之甚少,几乎找不到直接关联的报道。除了赵书同去世的消息以外,只有一条新闻还算相关——“赵果去世”。
“八月十七日,本地知名企业家赵书同的长女赵果,因乳腺癌医治无效去世,享年三十四岁。二〇〇四年年底,赵果确诊为乳腺癌,自那时起,她就坚持不懈地与病魔抗争。赵果夫妻没有子女,由于投资失败,自二〇〇四年起,他们名下的财产已经大幅度缩水。为了支付高昂的医药费,赵果女士的丈夫许远文变卖了数套继承自赵书同的房产,其中包括曾经计划拆除的‘七星馆’。赵书同生前十分喜欢三国文化,据传说,‘七星馆’是他为了纪念历史名人诸葛亮,交由许远文建造的。”
报道时间是二〇〇七年。关于七星馆和许远文,此后就没有更详细的报道了,不过可以大致推测出来:失去妻子后,他独自在浙江生活,工作不详,很可能依然是留在南阳房产。二〇一四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突然回到福建,和昔日的家人重聚;但不到半年就返回浙江,依靠过去留下的人脉,谋到了施工负责人的工作。
可这又和黄阳海兄弟有什么关系呢?根据KTV那人的说法,黄阳山是临时工,他和许远文的交集,应该集中在二〇一五年。那为什么二〇一四年回到福建的许远文,会带着黄阳海的手记?这一切又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七星馆,彼此之间存在什么联系呢?
等一下……七星馆,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