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越隙猛然回忆起了什么。
“‘卧龙跃马终黄土’……”
“‘隆中对’……”
他猛地一拍大腿,把陈诚吓了一跳。
“咋了?”
“你吃你的,我出去一会儿,打个电话。”
“行。你别跑了啊!说好了这顿我请你的,你不跑也是我付钱。”
“OK。”
他没有过多理会陈诚的玩笑,而是拼命思考着该说的话。发消息吗?不,等不及了。这股怒火必须立刻发泄出去。他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了谬尔德的电话。
对方好像早就料到他会打电话似的,一下子就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晚上八点钟以后需要增收加班费的谬尔德哦。请问这位小白有什么事情呢?”
“是个人私事,所以不用交加班费。”
“真难得呀,把公私分得那么清楚。”
“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别装傻。你那天不是拼命在暗示吗?亏我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虽然你爱引经据典,即使是中学水平的常识也喜欢一遍遍拿出来炫耀……但连着提到两次诸葛亮,也太刻意了。”
“嚯嚯,这不是很常见的桥段吗?在一大堆废话里面混入真正有用的线索,可见我是充满本格精神而又慈祥温柔的好侦探哦。”
“那算什么提示,完全没有用好吗?唯一的用处不是在我意识到这件事和诸葛亮有关之后,体现出你是个早就预知到这一步的诸葛亮而已吗?真是个事后诸葛亮!”
“一,二,三,你说了三次‘诸葛亮’,能抵九个臭皮匠了。小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诸葛亮了?调查入迷了吗?这可真是……”
“还不是被你气的!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赵书同这号人的?你明明只看了黄阳海的手记而已,怎么能查到这一步?”
“这还不简单。你那个叫张志杰的同学,虽然名字是挺大众的,但连住址都写在快递包装上了,很难让人查不出他的身份呀。再顺着亲戚关系,知道他有个叫许远文的舅舅,是他家那帮老实得要死的亲戚之中,唯一一个有可能跟那本手记有关系的人;哦,还有个带着可疑气息的亲戚,叫赵书同的三国狂热爱好者……不知道辈分该怎么称呼,是他舅舅的老丈人?总之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到的事情哦。”
“不费吹灰之力,怎么可能?靠一个住址查到这么多,你动用了不少人际关系吧?”
“人际关系就是用来消耗和丢弃的,不然攒着又有什么用呢,开名片博览会吗?而且,帮助谬尔德是永远不会吃亏的,因为你总有求他帮忙的时候。”
“真不知道你的自信是不是用唾液腺分泌的。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许远文之死和那本手记之间的关联了呢?”
“那可真是了不起。我也只是了解到许远文死得不明不白而已。”
“当年警方可是很快就结案了,所以你也查不到可疑的地方吧?很可惜,我可是得到了第一手资料。”
“不错不错,我就说嘛,人总有看漏的时候,所以人类不可信赖,不像小白你如此胆大心细,还有很棒的运气。”
“我也是人类!而且,我说过要把情报和你共享吗?”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毕竟我们彼此都是背负着罪孽的神之子民,应该放下对彼此的成见才是。你并没有因为我的隐瞒而白跑一趟,而是确实查到了值得深入调查的情报,而我也安排了线索,能够让我们在合适的时机合流,如此还能说是我在害你吗?”
“说得真了不起啊,但跑腿的都是我吧。你除了我已经知道的事情,还能提供什么新的信息吗?”
“传说众神之王奥丁献出了自己的右眼,才得到饮用智慧之泉的权力。目前,我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但我能提供我的智慧,这可是比金羊毛还要贵重的无价之宝。”
“这两边都不是一个神话体系里的吧。”
白越隙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不论如何,这件事得查下去,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初到浙江时拟定的两条线:南阳房产和许远文坠楼案,现在分别得到了拓展。其中,南阳房产这条线只涉及赵家人和许远文之间的渊源,似乎和手记没有直接关联;而许远文坠楼案,则因为出现了黄阳山这号人物,而直接跟手记绑定在了一起。但在全国范围内寻找一个最后一次出现在五年前、只知道名字的临时工,无异于大海捞针。能做到这种事的,恐怕只有为了控制疫情而监控全国流动人口动向的“健康码”平台了……
“谬尔德,我不认为你的所谓智慧能够派上用场,因为我现在正在调查的东西,需要的并不是某个人的灵光一闪,而是海量脚踏实地的数据。你能集中起这么大的能量吗?”
“当然不能。可是,智慧的解决方式并不是与难题硬碰硬,而是去开辟一条捷径。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许远文死亡的现场发现了某个在手记里出现过的人物,准备凭着那个名字去满世界找人了?”
“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就是了。我很清楚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做出这种回答。”谬尔德的声音微微远离了话筒几秒,似乎正在伸懒腰,“我用我的智慧给你一个忠告吧。别盯着那头查了。你现在真正必须关注的是赵书同这个人和他的‘七星馆’,那里才是这篇手记最早流传出来的地方,许远文不过是个搬运工。另外,你在许远文的死亡现场发现的那个人,我猜猜,是不是姓黄?他的行踪我也已经很清楚了。”
“谬尔德,你让我吃惊很多次了,但这一次你一定是在虚张声势。就在几秒钟以前,你还连我找到了什么人都不确定。你猜测我找到的人姓黄,但手记里出现过的两个和‘阿海’关系最亲近的人,一个叫黄家豪,另一个是‘阿海’黄阳海的哥哥,当然也姓黄。你不具体说出我找到的人究竟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找到的到底是谁。但你却说你搞清楚了这个人的行踪,这怎么可能呢?”
谬尔德轻笑起来:“你说得对,也不对。我确实不知道你找到了哪一个,但我也确实知道你找到的那个人的行踪。我国古代充满智慧的劳动人民,使用一种名叫‘榫卯’的结构来搭建房屋,它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器具,就能使梁木之间契合得严丝合缝。尽管这门手艺现在已经不如往日,但我那优秀的推理,却能重现相似的效果,即使不直接与真相接触,也能做到天衣无缝。遗憾的是,小白,现在你不愿意放下自己眼中的偏执,就像《马太福音》所说,你只能挑我的刺,却看不见自己眼前的梁木。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不管你找到的是黄家豪,还是黄阳海的哥哥,他都一定是导致许远文非正常死亡的人,他在目睹了手记结尾的一幕后,不远万里寻找拿走手记的许远文,并最终将其杀害。所以,重点并不在于他是谁,而是手记的结尾究竟讲了什么。而这个答案,十有八九在赵书同身上。”
“为……为什么?赵书同是大企业家,黄阳海当年还只是个小孩子,这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白越隙的声音迟疑了。谬尔德接二连三的语言攻势,让他一时无法招架。混乱之中,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得出这些结论?为什么他会领先那么多?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没有直接的交集,但一定有间接的交集。否则,这件事就没有许远文参与的空间。而最合适的舞台就是七星馆,因为那正是赵书同授意许远文建造的。而且,馆和人不一样,人会跑,馆不会。你就放弃吧,小白,再听我一次好了。七星馆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


第六章 绣花
七星馆里到底有什么?
整个晚上,我都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秦言婷根据食物数量的变化,认定除了我们以外还有第九个人。可是,这未免太天方夜谭。一个大活人,生活总会留下各种痕迹,哪怕不烧水,撞见人的机会也多得是,怎么可能瞒过我们所有人?
但食物确实变少了。那就只能认为,确实有什么人瞒着我们在这里生活。而且,这个人有能力在避开所有人视线的情况下,从厨房偷取食物。他对七星馆的构造非常熟悉,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秘密通道,所以才能来去自如……
满足一切条件的人,就只有祝嵩楠。
我想起那具烧焦的尸体。就连近身观察过尸体的奚以沫,也没办法确认其身份,我们又怎么能断言……
但真会有那种天方夜谭吗?祝嵩楠没有死,那具尸体是其他人,他本人还躲在七星馆的秘密房间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之间明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祝嵩楠和我是同一时间加入海谷诗社的。除了社长、周倩学姐和林梦夕,其他人应该都是在去年纳新活动上才彼此认识的。如果祝嵩楠有什么一定要杀害林梦夕的理由的话……
一个阴暗的念头突然从我脑海里冒出。如果那样的话,他接下来会不会对社长和周倩学姐出手?
这样的话,我就是安全的了——我自己也被这个冷漠的想法吓了一跳。
一整晚都没睡好。周日早上,我八点就醒过来了,只觉得脖子异常酸痛,肩膀也硬成了一块,就像被绑在铁柱子上拷问过一样。客房的床还是很高级的,就是那只肥厚的枕头,把我的脑袋垫得太高了。不过,第一天晚上我还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只是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不想今天却如此痛苦。注意力集中在精神上的压力时,肉体就会因为被忽视而提出抗议,真是腹背受敌。
走进餐厅,这回大家基本都在,恐怕昨晚没人睡得香吧。我下意识地点了一下人数:秦言婷、庄凯、大哥、周倩学姐、朱小珠、奚以沫……
“社长呢?”
难道昨晚的猜测应验了?我心里一揪。
大家都沉默不语。
“怎么了大家?难道社长他……”
“老子活得好好的。”
阴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猛一转身,发现社长正垂着两条胳膊站在门口。
“抱……抱歉。我太紧张了。”
仔细一想确实是说了很失礼的话,我赶紧道歉。社长看也没看我一眼,自顾自上楼去了。
“啊,食物的话我们拿了一些下来……”
大哥举起一盒罐头。餐桌正中央堆着一些肉罐头和水果罐头,大概是他顺手拿下来的。不愧是会照顾人的大哥。
“我自己拿。”
可惜对方不领情。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代替社长接过了水果罐头。昨天吃了太多午餐肉,现在特别想要补充一点糖分。
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没办法在不触及敏感话题的情况下讨论现状,而如果聊一些和现状无关的事,又有点轻浮的感觉。其他人一定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都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唯独奚以沫这个家伙表情如常,竟然还在小声哼着《北京欢迎你》的曲调。
啊,这么说来,不久前才和母亲通过电话,说是奥运圣火下周就到我们家那边了。如果不是出了这种事的话,现在我们已经在准备下山了吧。可是如今,我只能被困在这种危机四伏的荒郊野岭……
感伤了几秒钟后,我又开始怨恨起奚以沫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人真的很擅长用自己的一举一动,来动摇其他人的情绪。他到底是单纯地乐在其中,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制造一些变故和转机?
水果罐头的主要成分是水,三口两口就吃完了。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秦言婷偷偷拉住了我。
“午饭前能一个人来这里一趟吗?大约一小时后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低声说完,先我一步离开了餐厅。
我环视四周。周倩学姐和朱小珠小口小口地吃着午餐肉,动作慢得像慢镜头电影。大哥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在嘴唇边上敲打着。庄凯早就吃完了,但他依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刚刚回到餐厅的社长,一边开罐头,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等我爸爸派人来,就把这些罐头都砸了……”
秦言婷约我一小时后碰面,应该是想等这帮人都走掉吧。也就是说,她有必须和我单独说的事情。会是什么呢?正常考虑的话,肯定和昨晚提到的“第九个人”有关。
我带着忐忑的心情回到自己的房间。博客写完了,在房间里无事可做。书包里有一本读了一半的小说,叫《少年股神》,但此时我也根本静不下心来读书。听说周倩学姐带桌游来了,但这种气氛下也不好找人家玩,更何况我还和秦言婷有约,必须做到随时可以脱身。最后,我索性打开电脑,玩起了系统自带的扫雷游戏。每隔几分钟,我就会把视线移到右下角的系统时间上,到头来被“炸死”了好几次。
一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我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大家都不在走廊上,真是走运。
秦言婷依然坐在餐厅里,和早饭时相同的位置。她的辫子好好地扎着。
“辛苦了。谢谢你能来。”
不知道有什么辛苦的,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值得被道谢的事情,但我还是接受了。
“有什么事呢?”
“关于昨晚说的事情,我希望和你商量一下。”
果然如此。
“你还没有告诉大家吧?是希望我一起保密吗?”
“并不是。不如说,我正是因为无法决定该不该保密,才找你出来的。”她用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发梢,“目前我还没有把罐头变少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原本也不该告诉你的,只是昨晚不知怎么地……顺口就告诉你了。大概我还不够成熟吧,没办法按捺住发现新事物的激动之情。”
“我不值得信任吗?”
“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倒觉得你是这里最值得信任的,因为你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管是以前写的诗词,还是昨天有话直说的表现,都让我觉得你是个纯粹的人,你不会隐瞒自己对坏事的厌恶,或是对权威的质疑,这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正因如此,我才会轻易地告诉你那件事。”
“谢谢。不过,为什么你现在又开始考虑隐瞒这件事了呢?”
“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公开。一来这毕竟只是个猜测,冷静下来想想,我或许也会数错,或者我们中有什么人偷吃罐头,也不是不可能。二来如果大家都认为馆里有‘第九个人’,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这个人为什么能在馆里来去自如,而不被我们发现?”
“大家会觉得馆里有密道。”
我坦诚地说出自己考虑过的答案,秦言婷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的,大家会这么想,然后自然就会陷入恐慌。顺利的话,明天我们就能得到救援,在这种时候维持秩序,不是比陷入恐慌更好吗?这个念头在阻止我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但是,如果有人因此被杀呢?陷入恐慌,反过来说,也是自保的手段。黑死病最早在欧洲传播开来的时候,医生和官员们也是以‘不能让民众陷入恐慌’为由而封锁消息的,或许对社会来说这不是坏事,但对于那些没有第一时间提高警惕,结果染病身亡的百姓来说,这种秩序有什么好呢?”
“我知道。”她低垂着眼睛,“你果然疾恶如仇,余馥生同学。我也考虑过你的想法,而且,我可以承认,我之所以明明料到或许有人会被杀,还是产生了隐瞒的想法,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会是受害者。这种冷漠的想法原本占据了上风。但昨晚一时冲动,把情况告诉你以后,我开始动摇了。或许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为了听你这样骂我一句吧。”
“我不是在骂你……不好意思。”
我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激动了。秦言婷好歹把事情告诉了我,而且她也确实在为是否公开这件事而犹豫着。更何况,她对恐慌的担忧不无道理,像朱小珠那样的人就是个定时炸弹。而且,我自己也产生过“还好被杀的不是我”的想法,现在又怎么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责骂她呢?
“总之,就算我想隐瞒,你也会说出去的,对吧?”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答案明确,而是因为我也犹豫了。但她误解了我的意思,立刻回答:“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告诉大家吧。”
我们一起朝充当客房的天璇馆走去。但是,事实证明,我们的犹豫已经招致了大祸。
经过天玑馆的时候,秦言婷突然停了下来。
“你听。”
她抢在我问话之前,将食指抵在我的嘴唇上。
我听从她的要求,直起身子,仔细聆听起来。从天花板的方向,确实能听见细微的、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地回荡着:“铮……叮……铮……”
“这是什么?”我用气声问道。
秦言婷也用气声回答:“是琴声。”
啊,我想起来了,天玑馆二楼的展厅里确实有一把古琴。是有什么人正在二楼弹奏那把琴吗?但这也太奇怪了。首先,我不记得我们之中有人精通琴艺;其次,这种时候弹琴也不合时宜。最重要的是,这声音也不像是在弹琴,更像是某个不通乐理的孩童,正在随意地、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上去看看吧。”
我不知哪里来了胆量,轻轻推了推秦言婷。她点点头,朝楼梯走去。
主展厅大门紧闭。我推了一下,门后传来木头被挤压的声音。
“门闩插上了。”
我说完,开始敲击铜制的门环。
“有人吗?里面是谁呀?”
没有人回答。过了几秒钟,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拨琴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刚才还推不开的木门发出了“吱呀”一声,竟缓缓朝里打开了!
我屏住呼吸,注视着一点点自己打开的木门。手臂上隐隐传来了触感,似乎是被秦言婷抓住了。她大概正担心屋里闯出什么可怕的东西。老实说,我和她一样受到了惊吓,但此时必须沉住气。如果我们两个都被吓呆了,就没办法应对突发情况了。
门打开了。首先看见的就是落在地上的古琴,刚才听见的巨响,大概就是它被人砸在地上的声音。虽然琴面没有断裂,但琴弦已经崩开了。接着,视线越过古琴,落在原本摆放它的桌面上。此时,桌上趴着一个人,他右手朝前伸出,双腿盘膝而坐,原本放在坐垫上的那把羽扇被插在他身后。同样被他披在身后的,还有一面锦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西”字。在他伸出的右手上,攥着一幅失窃的挂画。
是“空城计”……
《三国演义》里,面对司马懿大军的突然袭击,只有一座空城的诸葛亮,派人将城门大开,自己坐在城墙上焚香操琴,故作悠闲,性格多疑的司马懿担心城内有埋伏,吓得不敢入城,直接退兵。
图七 第三具尸体
此时此刻,我算是领会到了司马懿的心情。房间里除了趴着的那人,再也看不见其他人影,但我的双脚就是死死定在原地,不敢迈出半步。
这时,我隐约感觉身体被人推了一把。是秦言婷。她看着我,拍了拍裤子口袋:“我还带着匕首。进去吧,小心点。”
“好,好的!”
我的心底涌起一股勇气。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趴在那里的人是社长钟智宸,他的脖子上还留有深深的勒痕。
“死了……”
“还有一点体温。”
秦言婷看上去异常冷静。按理说,我们两个都是首次成为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但她却是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
“得快点通知大家。”
“好……好的,我们一起去?”
“得有人留守现场,至少也得先用周倩学姐的相机拍点照片。”
“可是一个人留在这太危险了!”
僵持之际,我突然听到了门环撞击木门的声音。有人正在敲另一侧的门。我快步走到门前,发现这扇门上也插着门闩。拿掉门闩,周倩学姐和朱小珠出现在那里。
“出什么事了吗?”
学姐探进头来。我急忙去拦她,但太迟了。她看见社长的尸体,整个人都僵住了。几秒后,她的嘴里漏出不成调子的呜咽声。死去的林梦夕和社长都是学姐最熟悉的人,她一定是受到打击最大的人吧。这下完了,连学姐也撑不住了,那还有谁能安抚一直歇斯底里的朱小珠呢?我正焦头烂额地想着,却发现朱小珠没做出什么特别大的反应,甚至把手搭在学姐的肩膀上轻轻拍着。怎么这两个人突然反过来了?
“果然是在这里啊。看到那把七弦琴的时候,我就觉得早晚要有一出‘空城计’的。”
讨人厌的家伙也来了。奚以沫大摇大摆地从我们打开的那扇门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大哥和庄凯。所有人都到齐了。
“你们为什么都来了?”
“为什么呢?我可不清楚。我刚刚重温了天权馆的展示厅,正打算来天玑馆也逛一逛呢,结果这些人就扎堆了要和我挤楼梯……”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见奇怪的声音,就从天璇馆过来了。”大哥又补了一句,“庄凯也是,我俩在半路上碰见的。”
庄凯望着尸体,没有说什么。
“很高兴看到大家都过来了,这个时候一个人待着反而不安全。事情如你们所见,我和余馥生同学发现了社长,已经不行了。”
秦言婷第一次没有用全名称呼社长,大概是顾忌学姐的心情。接着,她又把我们两人发现尸体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有琴声,却没有人?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按你们的说法,刚才有个人在展厅里弹琴,听到你们敲门的声音之后,砸坏了琴,又过来给你们开了门,最后化成烟消失了?是这样吗?”
大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挠了挠头,突然从口袋里变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这个举动让我们都吃了一惊: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抽过烟。看样子,巨大的压力已经让大家变得难以藏匿本性了。
“这就是空城计嘛。”
倒是有一个从来没有藏匿本性的家伙。
“‘城’里一个人都没有,这出空城计可是比诸葛亮还厉害。佩服,佩服!”
奚以沫走到尸体边上凑近看。
“不要破坏现场!”
“我不会的,大小姐。我倒是想问问,这面锦旗是不是你们两个挂上去的?”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呼。很好。那你们见过这面锦旗吗?没有?我反正见过,你们看,那头的柱子上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离门最近的那根柱子上空荡荡的,我隐约记得,昨天参观的时候,这里似乎还挂着一面旗。再重新看向奚以沫的时候,他竟然伸手拿起了尸体上面的旗帜。
“喂!不是让你不要乱动吗?”
秦言婷似乎真的发火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大声说话。但是,奚以沫依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没办法,我好奇嘛。喏,你们瞧,这就是那面旗子。”
他把写有“西”字的锦旗翻过来,果然反面是个“蜀”字。
“这指代的应该是‘西城’吧。诸葛亮使用空城计的地点,就在西城。是怕我们看不懂吗?真是恶趣味。”
奚以沫说完,乖乖把旗子放了回去。
秦言婷叹了口气。周倩学姐看起来还没有缓过来,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找她借相机了。她只得又强调了一遍,让我们注意不要破坏现场。
其实除了奚以沫,没有人会去碰现场的东西。社长的死,和前两个人的情况显然有着区别,因为这次真的发生了很诡异的现象。简单排成一圈的木板,或者烧焦的尸体,都只是粗糙的比拟,如果没有挂画,一般人或许都不会和“八阵图”或者“七擒孟获”联系起来。这次的要素则非常齐全,古琴、空城都准备好了,在看到挂画以前,我就联想到了“空城计”。这给我们的冲击力,甚至比前两次事件还要大。